霍戎连连冷笑。
当初商沅失忆, 明明霍从冉才是见缝插针,利用少年的幕后黑手。
自己未和他旧事重提,他却已经准备将脏水泼向自己。
霍戎倒是不在意霍从冉临死之前的折腾, 但他却不愿让商沅受到任何伤害——
少年已经受了那么多的磨难,如今怀着身孕, 却还要经受如此多的闲言碎语。
只是真相过于匪夷所思,“商沅”又确曾和废太子联系密切,如何巧妙解释,倒还要颇费些周折。
霍戎沉吟道:“回纥也不是傻子, 竟和霍从冉里应外合,其中还有何隐情?”
霍从冉和商阙勾结外逃,一直未曾回京,霍戎本想先收复了外敌, 回过头来再收拾这个成不了气候的哥哥, 没曾想,他竟迫不及待的赶来送死。
回纥想让朝廷内乱,这是霍戎能料到的,再加上自己向来以铁腕手段示人,霍从冉对外敌却是怀柔温文, 也难怪外敌动了勾结的心思。
只是霍从冉如今逃亡到西南, 几乎已无翻身之力,在这样的情况下, 还能拉拢外敌为他卖命,那定然是有旁的手段。
果不其然, 见霍戎追问,那大臣细细思索了一番道:“废太子在西南勾结了几个鹤鸣山的道士,成日里做些上承天命的做法把戏, 据说已在河中,山中发现了不少祥瑞,不知怎的还呼风唤雨了几次,倒是……倒是让如今的西南地区百姓都觉得他才是理所应当的天下之主……”
霍戎冷冷一哂。
霍从冉此举不过是提醒旁人,他霍从冉才是正统,是天命所归的太子。
而自己只是谋朝篡位的逆子,以至于连上天都看不过去,降下祥瑞想要帮自己。
这种荒谬的手段,史书上早已有过,霍戎也不以为意,但如今的局势,想必是本就迷信的回纥被那些所谓祥瑞所骗,倒是死心塌地的跟上了霍从冉。
霍戎冷道:“本想先解决了外患再除西南内忧,霍从冉既一心求死,朕也成全他,下令云贵两地的将士待命,再从甘肃调两队飞骑速至成都。”
霍从冉逃到了蜀地,以为能偏安一隅,可霍戎本就是从甘肃领兵打出来的,如今虽身居九重,西南西北的兵权,仍暗中牢牢把持着。
霍戎微一沉吟,道:“至于他装神弄鬼一事,你们先别去戳破,且他每次做法闹事,都传得人越多越好。”
大臣疑道:“人越多越好……那……若是百姓都被废太子的言论骗了去,陛下何以自处……”
霍戎哼道:“他装神弄鬼由着他去,他既然这么热衷鬼神之事,不如趁着战事直接送他去,也好让朕这个天命所归的哥哥,亲口找阎王爷问个清楚。”
前几日根据探子来报,霍戎已经得知霍从冉暗中和外敌勾勾搭搭。
但他竟还敢出言诋毁商沅,一次次去挑动自己的逆鳞。
霍戎缓缓眯眸。
可惜霍从冉生在京城,也没见过几次战事,不晓得等真正的硝烟一起,一切的把戏都是可笑而无用的。
这次战事,倒是能利用霍从冉洗净少年本就不该背负的狼藉声名。
那大臣望着默默出神的霍戎,战战兢兢道:“陛下……还有一事,朝中也有不少人议论,臣冒死,想着是该给陛下提个醒……”
霍戎微微抬起眉眼:“说。”
“君后进宫之前,毕竟曾是废太子的太子妃,而且君后曾以准太子妃的身份进宫……咳咳,君后已怀胎九月,算算日子,似乎恰是……恰是……”
那心腹说着便瑟瑟发抖,跪了下去。
霍戎微微一笑,倒是让人不寒而栗:“卿觉得朕是连后嗣的任人欺哄的君主吗?”
就算是二人在军营的那夜,他虽然情迷,思绪却极为清晰,自然知道少年那夜是头次□□……
更何况,他从一开始就知晓商沅并未去宫中,顶着进宫的名义来军营刺杀是真。
只是如今流言甚嚣尘上,若再袖手旁观下去,日后再想挽回少年声誉更是艰难。
这场仗,不能再拖下去了。
*
霍戎一下朝就立即去了春和宫,前朝又是备战又是流言,可他将后宫护得刀枪不入,少年这几日并不晓得外头的风雨。
一想到少年懒洋洋窝在小榻上安睡的模样,他便立刻加快了脚步。
还未到宫门,荷荷就已经走出来道:“陛下,君后听到了外头的风声,情绪有些不对劲……”
霍戎脚步一顿,面容冷下来:“ 谁来过?”
荷荷叹气:“如今人人都晓得废太子已勾结外敌开了战事,就算消息瞒的紧,君后也会有所耳闻的。”
他话音刚落,已看到霍戎大踏步的进了宫。
已经到了落日时分,光影洒在少年身上,让霍戎忍不住放轻了脚步。
他缓了缓,才走过去抚上少年的肩头:“阿沅?”
商沅回眸,微微错开了视线:“陛下还未亲口告知我,霍从冉已经和外敌联系,开始起兵,也从未对我说过,京城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
霍戎微微皱眉:“既然不堪,我自然不愿说与你听。”
“陛下能瞒了我,却不能堵住京城中所有人的耳朵嘴巴。”商沅望着霍戎,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陛下继位本就要面临压力,如今刚刚平息,却要因我再次卷入漩涡之中……”
霍戎毕竟得位不正,上至朝廷,下至民间,舆论的声讨一直没有停歇过,只是霍戎以铁腕手段治国,再加上如今国力的确在增强,才勉强安抚了他们。
可他娶的君后却和前太子有过前缘,这自然又成了泼向霍戎的脏水……
霍戎看着少年微微垂下的眼角——
少年没有为自己觉得委屈,反而在为他抱不平。
总是为旁人着想的少年,从未做错过任何事啊!
霍戎抬起商沅的下巴,幽黑的瞳孔深深的凝视着他:“阿沅,你遇事能不能多为自己想一些,能不能先想想,如何保全自己?”
“朕从来就不在意那些人的狂吠,他们所有人加起来,在朕心里也无足轻重。”霍戎道:“朕如今在意,也只是因为在意你。”
“不过无妨,你不为自己着想,朕就替你想着,朕绝不会让任何人亏欠阿沅。”霍戎轻轻刮他的鼻头:“就算是阿沅本人也不行。”
“朕答应你,很快就会结束这一切。”霍戎道:“朕有法子让你置身事外。”
少年总是不会考虑到自己。
之前是这样,如今再回来,依然如此。
小七之所以还活着,是商沅豁出性命救下的。
那时的少年,得知霍从冉想要陷害自己,又察觉到皇帝的态度模棱两可,便想亲自去给自己传递消息。
之所以立刻带着小七出宫,也是怕小七落入旁人手中,被利用制约自己而已。
没曾想,终究没有翻过那座山,反而醒来后到了太子手中……
霍戎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朕还有个礼物要送你。”
说罢,他如同变魔术一般,从宽大的衣襟里取出一只羽毛洁白的小鸽子。
小鸽子白若冬雪,圆鼓鼓的肚子乖乖的贴在霍戎的手心。
商沅一怔:“……陛下……”
他记得,在第一次穿书时,霍戎曾给过他一只一模一样的白色信鸽,后来他走了,“商沅”便用那鸽子给远在边疆的霍戎传信,让他速来京城……
从那之后,信鸽总能挑起霍戎的这段回忆,一向是他的大忌。
如今却……
“喜欢吗?”霍戎修长的食指温柔的拂过鸽子的羽毛:“你一直喜欢鸽子,朕就想着,我们再养一只。”
那些背叛,本来就没有发生过,没有在他们二人之间发生过。
“朕之前说,只要你放飞它,不管朕在哪里,都会来到你身边。”霍戎眉梢轻轻一挑:“如今朕要收回这句话。”
商沅心一抖,诧异的抬起头。
“因为我会一直在阿沅身边,春夏去赏花摘荷,秋冬煮茶,去看雪落在宫墙上。”霍戎拥住商沅,轻声道:“答应朕,再也不会离开……”
*
事不宜迟,面对西南局势的步步逼近,霍戎立即布军发兵。
这一仗,不是他打过最艰难的仗,但却是他最慎重的一次。
赢了霍从冉,那些所谓天命所归的祥瑞自然不攻自破,最重要的是,终于可以为少年恢复声誉。
他自然不能输。
之前从来不信神佛的君主,开始跪在庙宇之中眉目虔诚。
他还记得那场梦,记得少年来此地的前因后果。
冥冥中也许真的有不可违的力量,在俯瞰世间的一切。
京兵挥兵南下,霍从冉不过几日,已经溃不成军,回纥也早早退散到了划定的势力范围。
兵败如山,民间嘘声一片。
大家都没忘记,当初的霍从冉是怎么标榜自己上承天命,所向披靡。
当时他许下多大的诺言,如今就闹出了多少笑话。
再联想他被霍戎夺位的过去——
人们才逐渐回过味儿来。
所谓的天命所归,到头来也不过是节节败退的流亡者。
霍戎立刻借着这股声势,抄没了废太子在京城的旧府邸。
展凌领命前去,发现了地下深埋的巫蛊诅咒——
传说这巫蛊可以让人丧失心智,任人操控。
世间之人这才逐渐明白,原来他们的君后是被巫术迷住了心神,才会做出那样的事。
霍戎以商沅的名义,在受到战火的地区建了很多书院,救济住所,施粥施饭。
一时间,民间的流言登时换了个样子。
商沅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自在道:“怎么人人都开始夸我,那都是陛下做的……”
霍戎笑道:“是啊,这都是你对朕说过的,朕只是按照阿沅说的去做了,怎么叫当之有愧呢?”
“朕才不会让你和天下人决裂。”霍戎轻轻稳上心爱之人的唇角。
因为他的阿沅,配的上世间所有的美好和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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