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嘶声从夜风中传来, 简清一身布衣打扮,语气也有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亲昵:“阿沅若是累了,就在车里歇息一会儿吧, 到地方了我再叫你。”
商沅合上车帘,一瞬间, 背后的宫苑和自己彻底隔绝。
商沅望着马车上的草药碎屑,轻声道:“多谢简兄。”
不知为何,脑海里却掠过大婚那日,和霍戎登车一同回宫的盛况。
商沅抚上小腹, 这个孩子带着霍戎给他的记忆,深埋进了他的骨子里。
商沅暗暗告诫自己,过往的一切都已和自己无关,如今既然逃了出来, 过好今后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过往, 那只不过是霍戎和原主的纠葛,恩情也好,亏欠也罢。
自己都不必再卷入,更不必伤心失落。
马车一路西行,很快到了京郊, 出于谨慎, 简清中途换了两辆马车,到了黄昏时, 缓缓的在一间老屋前停了下来。
简清跳下马车,将车帘掀起——
马车昏暗狭窄, 坐在其中的少年却透着美玉般莹润的光晕,愈发如同他深藏的宝珠。
从今后,如此绝色的美人就要和他一起浪迹天涯了。
简清定定神, 扶着商沅进了屋子:“这处是我外祖留下的老宅,因无人来住已久不打理,先委屈阿沅安置在此处,我明日去城门探听探听风头,只要出了京上了水路,就不必担忧了——”
说着又给了商沅两套衣裳:“这些都是平民小郎君常穿的衣衫,阿沅闲了换上,以后对外,就宣称和我是一对儿进京采买药材的夫夫。”
商沅望着窗纱点点头,不知为何,他总是有种飘忽感,也许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到现在还如坠梦中。
简清望着少年白皙茫然的小脸,轻轻笑道:“从明日起,我们对外就是夫夫了,为防出差错,阿沅不如先提前熟悉一下身份,免得旁人生疑?”
商沅一怔,抬起头道:“提前熟悉?”
简清便笑道:“比如叫声夫君听听——”
商沅的心头登时如风中之烛般轻轻一颤——
他叫过一人夫君,在那记事簿的纸笺上,装作温良痴恋的模样,写了不少对婚后夫君说的舔狗之语。
那纪实簿,想必已被荷荷拿去烧了吧——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本就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儿罢了。
如今既然已顺利逃出宫,更是不必再霍戎面前装模作样,商沅本以为自己定然如获新生般欣喜若狂,可除了出宫的刹那松了口气,此外心便如沉到了寒潭之中,冷得他不由自主的发颤。
简清也只是开着玩笑试探商沅的态度,见少年无动于衷,他也只是不以为意的淡淡笑笑,看商沅似乎一直被冻得瑟瑟发抖,想了想,也知晓是少年在宫中金尊玉贵的娇养着,没有吹过冷气,八成是又吓又冻受了寒气。
他也不顾自己歇下,先给商沅的房间里添了炭火,又给少年烧了洗漱的热水,本想挨在少年身边调笑试探,可看商沅一脸神思不属,也只是叹了口气,替他掩上了房门。
他为了商沅冒了身死名灭的风险,自然不只满足如此关系,可少年如今显然心思不在此,以后日子还多,总要慢慢将他软化的。
房间终于只剩自己一人,商沅洗漱罢独自上了床,轻轻的缩在床脚。
这屋子没有人气,纵使已经添上了炭火,可仍冰冷彻骨。
商沅缩着手脚躲在被褥里,轻轻用手去摩挲自己的膝盖——
他从小身子就不好,自从中学时偶然在雪地里昏迷后,愈发体虚怕冷。
还好家中世代行医,父亲大伯都极为用心的对他调理,总算是好了不少,可谁曾想竟一朝穿进了书中,被暴君玩弄到了这境地……
不止膝盖不适,就连小腹都翻涌着阵阵下坠的酸疼,就如同腹中的崽正在抗议。
商沅无奈的抚上了小腹,低声道:“又在闹了?是饿了?”
这么一说,他才发觉自己还没怎么吃东西,从食盒里拿出几块香甜的茯苓糕吃了,又喝了两杯热茶,顿时舒服很多。
可胎动非但没停下,反而愈发剧烈——
四个月的崽本不会有如此大幅度的胎动,除非特殊情况。
“怎么了?”商沅挑眉,哼道:“你对我的决定很不满意?”
小腹微微动弹了几下,像是在点头。
“……不是我让你离开你爹,是形势逼人。”商沅相信亲缘之间的莫名吸引,按按眉心给还没发育成人的崽解释道:“你爹是个暴君,暴——君——懂吗?!若在宫中再苟下去,别说是我,你小命也难保!”
崽好像是很不认同他的话一般,总之又开始翻云覆雨的折腾。
“霍戎……”商沅按住桌子,开始咬牙切齿:“狗皇帝……”
他逃出宫,本已和暴君两不相欠。
可他肚子里已经有了暴君的崽,即便是跑到天涯海角,又能如何?
狗皇帝不折腾他了,就换狗崽子来接班——
以后他还要替暴君养儿子呢!
商沅气哼哼的躺下。
不行!只要有他在一日,这崽绝对不能认暴君当爹!
*
商沅模模糊糊睡着了。
因为受了冷,下意识把手脚都蜷缩起来。
梦里,先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之后出现了一个破烂的窗棂。
但从破败的窗棂往外望,依稀能瞧见金碧辉煌的殿堂——
看来此处是冷宫。
商沅正在茫然,忽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鬼地方好冷啊,殿下你都不冷的么?”
“这里简直像个冷窖,殿下你是不是每晚都被冻得睡不着?”
“你不用炭火,还每日早上从这里爬起来去太学,还从未迟到过,殿下我真的很佩服你……”
一道冰冷又略微不耐的声音响起:“我习武,不觉得冷。”
竟然是霍戎。
虽说这语气乍听是不耐,可商沅却从中听到了为了维护尊严和硬着头皮。
“那是殿下你已经根本都不晓得什么是冷了吧……”商沅看见自己大惊小怪的叫了一声,还直接上前握住霍戎的指尖:“这次感觉到了?我的手比殿下你热很多吧?”
霍戎移开视线,冷漠的将手抽出,直接背转过身。
商沅在梦里忍不住翻个白眼。
暴君从小就别扭阴郁,不讨人喜,要不然只凭这张脸,也总有宫女会凑上去示好。
商沅从梦中惊醒——
这是他和暴君的过往,不,更准确的说是,大约是属于原主和暴君的太学记忆。
可这记忆却从未在原主的记忆里出现过,也从未在书里出现过。
那这毫无来由和记载的一幕,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脑海……
且如此真实,就如同他曾设身处地的感受过一般。
商沅闭眸认真回想,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再也想不到其他。
*
宫中,一大早就有侍卫焦灼的等在乾清宫前徘徊求见:“冯公公,属下有急事禀告陛下,请您行个方便。”
冯公公看了那侍卫一眼:“没眼色的东西,陛下正和大臣们议事呢,你有何事,先说来给本公公听。”
一个看宫门的侍卫,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上达天听么!
那侍卫只得道:“这……是有关君后之事……”
冯公公一怔,也不敢怠慢,忙将人传入殿中。
霍戎一身玄衣面如冷霜,正和展凌等人议事。
那侍卫单膝跪地道:“陛下,属下昨晚当值,恰逢君后出宫,属下不敢拦截,依宫规开了宫门,今日特来通禀一声……”
边说着,边大着胆子去看霍戎的面色。
霍戎握着奏折的手指倏然收紧,心里涌起强烈的焦躁不安:“你说——君后昨夜出宫去了?”
那侍卫看霍戎一无所知,暗道不好,硬着头皮道:“是,君后是……昨夜晚间出的宫……”
根据他的处世经验,媳妇儿此时离家,八成是两口子闹别扭被气走的。
可陛下是皇帝,若是陛下生气,那君后定然会被处置,不可能自己擅自离去,那这么看来,此事极有可能是君后这边儿心里过不去,在折腾陛下呢?
也不知陛下会如何做?
霍戎面沉似水,盯着冯公公缓缓道:“你这个大内总管当得好啊,朕的君后深夜离宫,竟还是一个侍卫来报给朕知晓——”
冯公公看霍戎一脸似笑非笑,吓得忙跪下,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道:“奴才没听到荷荷那边儿说起过,奴才……奴才马上传人来问……”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着,您的君后深夜离宫,竟还是一个侍卫来报您知晓,您这个夫君才当得好呢!
可眼下看霍戎一脸沉怒,也只得跪在地上赔罪。
展凌看霍戎已是急了,忙解围赔笑道:“君后在京郊有处宅子,听闻君后之妹近日定了亲事,也许是思念妹子清点妆奁去了吧?——属下即刻去寻,务必将君后全须全尾的找来——”
“对对对……”那侍卫眼看事情要糟,忙瑟瑟发抖:“君后出宫时也只说是散散心,面上……面上也没有生气的样子,陛下放心,只要君后出现,属下立刻来报!”
“慌什么?”霍戎本是满心急切,看下头人急起来,自己反而稳坐钓鱼台般,沉着面色打量着展凌道:“君后出宫散心几日,有什么打紧?你身上担着不少正事,心里要有个轻重缓急!”
展凌:“……是!”
既然霍戎言外之意说君后离宫是轻事,那他自然也不便再多插手。
霍戎冰冷的视线又看向那侍卫,冷哼讽道:“听听,此人说话倒是有趣,什么叫君后出现立刻报朕?难不成还要让朕亲自去接他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崽(拼命翻腾):爹你快来……我帮不了您老了……再慢点接也接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