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 宫中的御猫监就出了事——
霍戎养的最久的一只御猫,竟然在这个深冬一命呜呼了。
这只死去的猫是霍戎在冷宫时收留的无人认养的流浪病猫,几经磨难, 一直跟随在他身畔。
如今霍戎称帝,这猫也总算过上了好日子, 可惜没过几日,就已经没了性命。
乾清宫外,跪倒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宫人。
这只御猫今年已经十多岁了,它幼时曾患呕吐症, 又随霍戎几经辗转,本已年老体弱,稍稍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夺去性命。
御猫监的宫女太监们每日谨小慎微的服侍猫主子, 可这只已经年迈的猫咪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
偏偏在猫弥留之际, 来诊治的兽医说了一句,也许是吃了坏掉的鱼干。
就因了兽医这句话,在御猫死后,霍戎立刻下令,将御猫监管事的宫人都抓来审问。
这些宫女太监支支吾吾, 将御猫每日的吃食都原原本本交代了, 可这些食物有专人掌管,看起来都甚是新鲜, 那坏了的小鱼干为何会被御猫吃掉,终究无从可查,
霍戎甚是无情,摆手冷冷道:“既然如此,那都拉出去杖毙吧。”
一言既出, 跪倒在地的宫人们都止不住呜呜咽咽的哭求。
但御座上冷漠强悍的男人却如同铁石所铸,面色毫无波动。
终究那些侍卫还是把这些人尽数拉到了殿外——
小满一直在旁侍奉,听到这句话才终于放下心,走出殿外时,嘴角竟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君后可是快来了?这个时辰,君后都会来给陛下送汤吧?”
御猫监的事一出,荷荷已经飞奔到春和宫去向商沅求救了——
那猫出事后,受到惩罚的远远不止管事之人,就连她妹妹在内的小宫女们,也皆要杖责。
荷荷都快急哭了。
她的妹妹才刚进宫没几日,一向清净的御猫监竟突遭此大难,情急之下,她只能去寻商沅救命。
商沅听罢,立刻动身去了前殿。
刚刚走进大殿,立刻闻到一阵血腥之气。
大殿空旷处,十几个宫女太监正被侍卫摁在长凳上杖责,棍子砸落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但那些人却被堵住了嘴,连呼救声都无法喊出。
商沅心里一惊,上前道:“是因为御猫监一事么?”
“是因为陛下那只刚仙逝的御猫……”冯公公轻声提点道:“君后进去也小心些——陛下正暴怒呢,听说那是之前小公主养的猫,却在这些奴才的手里被养断了气,陛下一怒之下,下令将管事之人统统杖毙呢。”
商沅轻轻皱起眉心。
他倒是听说了霍戎有个同母的公主妹妹,也见过那只御猫……
算算时间,那猫今年怎么也有将近十二三岁了,妥妥的风烛残年老龄猫。
就为了一条猫命,暴君就要下令夺走这十几条人命么?
更何况御猫监要惩罚的远远不止这些人,霍戎一声令下,不知会有多少人成了这猫的陪葬。
商沅先暗示冯公公停下杖责,大步走近殿里,急道:“陛下,臣刚从春和宫赶来,外头大殿有十几人,难道您都要杖毙么?”
霍戎并未抬头看他,只冷冷道:“你若是给他们求情的,立刻闭嘴出去。”
“臣知道陛下因猫伤怀,但猫死不能复生,陛下又怎能因此就处决杖毙宫人呢?”商沅说罢,见霍戎只是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道:“再说……那猫已经活了十几年了,也算是寿终正寝了……吧!”
“……您失去的只是一个寿终正寝的猫,而殿外之人失去的却是生命啊!陛下!”
霍戎冷冷望着商沅,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商沅,杖毙是朕下的命令,你竟敢让他们停了行刑!?你在朕眼皮底下都敢阳奉阴违,朕还真是小看了你!”
那猫,少年也曾抱过,爱抚过,可少年并无多少哀戚之色,反而为不相干的人求情。
霍戎恨极了少年这模样——
似乎那些往事在他心里都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商沅懵逼:“……”
他只是看那些人受刑很惨,示意冯公公停了行刑而已啊……
可这一幕落在暴君眼里,是不是就成了自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敬皇权了?
想到那句阳奉阴违,再想起原身和太子的牵扯,商沅登时背脊一凉。
霍戎森冷道:“让他们接着行刑——君后也回春和宫安歇吧,若再擅自干涉不该过问的,休怪朕无情。”
冯公公心头一紧,立刻给商沅使眼色。
一时间,窗外又传来沉沉的责罚声。
商沅气血上涌,指尖轻颤。
他听出了霍戎言语里的威胁,若是之前,定然怯懦告退,可如今却觉得又委屈又心酸——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霍戎亲自迎娶的君后,本朝制度,君后有实权,后宫之事全权处置,朝政,军国大事也可参议。
御猫监一事恰是后宫之事,明明是他的份内之事,到了霍戎嘴里,却成了他“不该过问的”。
商沅大婚后,自问很有自知之明,从未向霍戎要过权势,也向来淡泊,极少行使君后权力。
可霍戎这态度,却让他心头涌起酸涩——
那他身为君后,到底能过问什么呢?是不是只能每日给他霍戎熬汤暖被,然后巴巴等着他心血来潮的临幸?!
还有那句休怪朕无情,更让商沅眼眶都酸涩了。
这不就是□□裸的威胁么?
好啊!
自己怀着这冷血之人的崽崽,霍戎还想要责罚他!?
毁灭吧,自己也累了,那就让霍戎亲自了结这一切吧!
“臣倒想看看陛下怎么无情。”商沅手指却在衣袖里悄悄握紧,索性气呼呼:“陛下若是要杖毙,就先杖毙臣吧。”
霍戎眯起眸子,认真打量起眼前纤细的少年——
他变了,以前低眉顺眼,认认真真的给自己暖被窝。
如今却敢质疑自己的命令,甚至还敢火上浇油。
是仗着自己对他这几日的宠爱,无法无天么?
霍戎指尖缓缓敲着桌面道:“商沅,朕劝你莫要挑战朕的耐性。”
他是皇帝,下的命令从来不会更改,也更不会受人威胁!
商沅肩膀一抖,如同被天敌盯上后无处可躲的猎物。
可他很快最好了心理建设,破罐破摔道:“此事本就是陛下审查不明,若是此事真的另有隐情,您随意责罚处决,岂不是掩盖了此事的真相,让真凶逍遥法外么!”
“而且这些养猫的宫人何其无辜,陛下对猫寄有深情,可谓性情中人,那这些宫人,也都有父有母,有自己的亲朋,陛下既然如此重情,为何不能在此事上推己及人,网开一面呢?”
霍戎望着眼前求情的少年,脑海中掠过一幕久远的往事。
太学蹴鞠场,陛下到来,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他。
“我看到是霍戎的马冲过去,让世子从马上摔下来的。”
“没错,就是因为霍戎……他求胜心切,才会让世子坠马而亡!”
明明是大哥失手将球棒砸到了世子的后脑勺,但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将责任推给了自己。
霍戎看到父皇的脸色愈加阴冷,望着自己道:“真不愧是那毒妇生的狼崽子,一场蹴鞠你都能夺了旁人性命,长大后岂不是要弑父弑君了?来人,先把他押入宗人府……”
霍戎心里只余冷笑。
可此时,他的同桌,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精致小少爷竟然站了出来:“陛下,世子是王爷的爱子,也是朝廷的客人,若是此事真的另有隐情,您随意责罚处决,岂不是掩盖了此事的真相,让真凶逍遥法外么……”
方才商沅说出的话,何其耳熟。
曾经,商沅就是带着一身的光芒闯入了他的世界——
莽撞,纯良,又真诚天真。
是救他于苦难之中的小菩萨。
这么看,商沅好像从未变过。
霍戎这几年视人命如草芥,只觉得世人皆可杀。
可如今,一袭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只是闭了闭眸,终究道:“此事……日后再查,先放了他们吧。”
一旁的展凌抬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陛下向来专横强悍,即使是如灭族那样的残忍命令,也是出令如山。
陛下……好似从来没有过同情,不忍这些软弱的情绪……
可自从进京那一夜后,似乎如同春风拂过后的冰山,逐渐融化成他从未想过的另一中形态。
商沅缓缓松口气。
暴君……总还不算无药可救。
*
深夜,霍戎再次陷入梦魇。
冷风呼啸,漂亮精致的少年将一个娇弱的猫咪塞到了他手上:“殿下,这是我在宫墙根儿抱来的小猫,你拿去,让公主逗着玩嘛。”
这猫咪是个长毛猫,看起来漂亮又娇贵,虽说是捡来的,却不知像是哪个宫里的贵人娇养的。
可妹妹却咿咿呀呀的很是喜欢,抱着猫猫不愿松开。
十几岁的霍戎勉强留下了猫咪,但一直对猫咪很冷漠。
直到那一天,猫咪将吃过的食物都呕吐了出来,虚弱的躺在宫墙上。
霍戎了然,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小猫,眼神似悲似喜:“原来……你也是没人要的啊……”
因为没人要,才不必担心离开。
才放心大胆的将它拥在怀里,肆意感受温暖。
可等到那次回京,等待他的却已是最彻骨的阴谋。
梦里的声音离他很近,却又遥远如从天际飘来:
“殿下,商公子在成事之前,急匆匆带着公主出了冷宫,之后商公子就去了太子府,还故意引诱您带兵入京……至于公主,再也没有回来……”
“殿下……公主……公主是撞破了商沅和太子的密谈,才被商沅带出宫灭口的……”
霍戎飞奔去卫国公府,想去寻找昔日的少年,却看到少年从太子府翩然而出——
少年穿着雪缎袍子,面若美玉,正含着清浅的笑意,看向霍从冉……
霍戎在枕上辗转,声音嘶哑得可怕:“不……不要离开……”
商沅听着,有些心软了。
书里交代过暴君那妹妹。
暴君被人诬告造反后,那脑子好的妹妹也在乱中得了急症,不治而亡了。
商沅叹息一声——
只怪他穿书太晚,暴君黑化的节点,他都已错过了。
“陛下……”商沅没忘了自己的人设,翻过身,大着胆子握上了霍戎的掌心道:“陛下莫怕,阿沅是陛下的君后,不会离开的……”
商沅本是默默念,谁曾想方才还辗转痛苦的暴君竟然瞬间沉静,缓缓睁开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霍戎开口,嗓音沙哑:“你方才……说什么?”
商沅一怔,夜里的暴君流露出难得的脆弱,若想攻入暴君的心,这也是个好时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商沅咬了咬牙。
霍戎望着少年,莹润的脸颊被烛火燃上温暖的色泽,让人好想抚摸——
他刚这么转念一想,少年竟然抬头,主动将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
“阿沅知晓陛下最念旧情,今日定是伤怀,阿沅方才说,以后定然不会离开陛下……”
月光轻薄,夜色醉人,少年露出莹白的颈窝,轻声说出的话,让人毫无抵抗能力。
霍戎沉默片刻,轻轻揽住少年的腰身。
“……”霍戎疑惑的捏了捏商沅的小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阿沅胖了……”
商沅屏住呼吸收了收肚子,用妖妃惨兮兮的撒娇语气:“……陛下是嫌弃了?”
夜里安静,霍戎的声音愈发低沉模糊:“阿沅这肉长得恰是时候,冬天摸着甚是舒服……”
软乎乎的少年,在冬夜里抱起来,暖得让人安心……
安心到他说得话,自己根本不想再去分辨真假。
作者有话要说:阿沅:崽,你爹夸你来的是时候
茸茸:掐掐
崽(面容扭曲):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