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岩浆的相互挤兑着,迸出簇簇火焰,燎烧着干燥的空气。
飨钬看着底下毫无动静的岩浆,脑子转了一下,决定下去打捞一二,或许能得到一块天灵石,获取天灵的力量,即使她的力量并未恢复完全,但终究是可以弑神的存在。
然而它才靠近岩浆面,冰冷的气息骤然从炽热的岩浆里袭出,它惊愕不已,庞大的身躯竟如闪电般极速瞬移开来。
再回目时,方圆百里内的岩浆已然被雪白的寒冰覆盖,冰刺直上云霄。
炎热的火岩地带瞬间变成了透亮刺眼的冰封世界。
一道轻灵身影攀上,停在冰刺最高处,凌驾万物之上。
她一身血色斑驳的道袍迎风猎猎,完美到恰到好处的面容上有着数道血痕,明明狼狈至极,身影孑然立于天地间,单薄脆弱,可气势却比那高高在上的神官还要威严。
猛然,她睁开了眼,澄澈的黑眸仿佛将天地洞察。
飨钬金眸一颤,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也是这一步,让它清醒了过来。
“汝竟敢借助吾的力量来觉醒,不可饶恕!”
飨钬暴怒,额前金角的金光闪烁如电,四肢在空中重重踏下,踩出恐怖的力波,连万里之外的浓云都震散。
曲卿沉着执剑,从无畏惧。
两人再次交手,动静比方才的更为阔大震撼,地上生灵纷纷躲避。
“汝能恢复多少?”飨钬质问着,“两成?三成?还是更多?”
曲卿没有理会它的杂言碎语,心无旁骛的沉浸在战斗中。
“原来只有两成!哈哈哈!”飨钬在交手中估量了她的力量,轻蔑道。
它大笑过后,怒吼一声,震天动地,神力缓缓凝聚,连地面上的磐石都抖动着离开地面。
“噗!”曲卿吐出一大口鲜血,跌倒在地,滚动几圈,在差点坠入岩浆的前一刻冰柱升起,挡住了血肉焦散,白骨化粉的命运。
飨钬全部神力的一击足以毁灭天地,她尚且是凡人之身,哪怕在极速闪现中卸掉了很多,可仍旧承受不住。
她以剑撑地,想要站起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纵使心再坚硬,可躯体已经颓败。
飨钬嘭地一声落在地面,缓步踏向曲卿,将地面踩出一个个通红的深坑,持着傲慢的姿态。
“天灵,这天下本该属于强者,弱肉强食,为蝼蚁拼搏,汝有那个能耐吗!”
“汝的力量,不过如此!”
它肆意嘲讽着,“就让吾,毁灭汝吧。”
飨钬蓄起浩瀚的神力,金色兽眸中已经染上了快意,然而就在它神力击下的一瞬间,所有都凝固了。
它惊惧地发现,身体,神力,尽数不得动弹,只余不安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远处偷窥的生灵错愕地看着那一切,飨钬庞大的身躯和蓄力成刃的通天神力,就如同时间静止了一般,停滞在半空。
而曲卿终于撑着剑站起,她面无表情地抹去唇角的鲜血,抬目看向半空中的飨钬。
“我问过你……”
“你真的见过我的力量吗!”
随着她话音落下,飨钬发现,自己体内的神力竟在缓缓流失,身躯也慢慢消散。
它怒目欲裂地瞪向曲卿,“你!”
曲卿一步一步走向它,正如它方才那样,“你说,弱肉强食,如今我强你弱,我要杀你,你又为何觉得不甘。”
“天地赐予你无上神力,你又可曾有过半分敬畏。”
“既无敬畏,你又凭何觉得自己高于万物。”
“你们皆是天地间诞生的生灵,天地能给予你们一切,也能收回一切。”
“无敬畏,无怜悯,无回馈,天地便不需要你们的存在!”
曲卿一字一字地说着,脚下也一步一步踏空而上,直至平视飨钬。
“如果今日,我还只是天灵,我不会杀你。”
“可我不是。”
她是天灵,是灵玉,更是曲卿,她经历过人间大善大恶,感受过人情欢悦悲凉,她初心依旧,怜悯更甚,却也有了愤怒和憎恨,不再容忍他们肆意妄为。
她已意识到,这条路,注定是白骨血液混杂。
飨钬在她带着必杀之意的眼神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缓缓消失,直到最后,它似乎也未曾明白,也未曾觉醒。
呆呆地看着那样强悍的存在就这样轻易消失,底下的生灵们颇有些惊慌失措,有生灵试图去感受飨钬的气息,却发现,真的一丝一毫都无。
他们畏惧地看向曲卿,皆是不由自主地逃离,不敢出现再她视线里。
曲卿垂眸,伸手将漂浮在空中的金角握在手里,凝视半晌,才将之收起。
她余光瞥了一眼慌忙逃窜的生灵,淡漠移开眼,身影飘忽,再次回到了轮回火山内部。
脚刚刚碰到地面,腿便一软,曲卿猝不及防瘫倒在地,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凝结冰层,覆盖在地,让自己不至于变成烤肉。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曲卿眼沉重地闭上,无法抵抗地晕了过去。
她杀死飨钬的力量,不是灵力,也不是天灵的力量,而是规则之力。
曾经,她借助天道布下千万条束缚仙神的天规,如今独自使用,出乎意料的,反噬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严重。
她本以为杀死飨钬后只能打道回菩提天境,没想到还可以安然无恙地支撑到离开众人视线,回到轮回火山。
岩浆炙烤着万物,垫在她身下的冰层缓缓融化,冰水滋润了干裂的土地,可很快土地又恢复那干裂通红的模样,周而复始,直到冰层彻底融化。
“咳咳!”曲卿无力地睁开眼,身下滚烫的热意唤醒了她。
感受到喉咙里干涩的疼痛,曲卿不适地想要咽一咽口水,然而嘴里一丝水分也无,因此只能徒劳地干咽了两下。
她抬头放眼看了一番周围,艰难地盘腿坐起,手中掏出几块灵气浓郁的灵石,开始打坐调息。
直到温和的灵力流淌在经脉各处,口中重新变得湿润,曲卿才停下。
她站起身来,目光捕捉到漂浮在空中漆黑无亮的念石,便脚步虚软地靠近。
念石周围萦绕着缕缕恶念之力,散发出不详的气息,她却毫无顾忌地抬手取下,没有丝毫亮光的念石在冷白的掌心里,更显得古怪。
曲卿摩挲了它片刻,叹息一声,念石从手中飘出,稳稳悬浮在空中,而她再次就地坐下,但这次可不是打坐。
没有停顿,曲卿抬起右手轻轻捂在左胸,眼神蓦然一狠,五指虚拢,胸口便泛出淡金色的光芒。
当泛着金色霞光的琉璃心被硬生生牵引出后,曲卿脸上早已是冷汗涔涔。
她禁不住倒吸一口气,眸色闪了闪,捧着琉璃心的手开始慢慢收紧。
“啊!!!——————”
那颗琉璃若彩的心脏竟被她自己亲手捏碎了!
曲卿仰头大喊,以此宣泄着心脏破碎的痛楚。
陡然,她垂下头,挺直的脊背也略微弯下,显露出颓丧之势,任谁,亲手捏碎自己的心脏,都不会无动于衷。
等到痛楚舒缓稍许,曲卿才睁眼,眼中仍旧清明一片,她从碎裂成数块的琉璃心上掰下一块,手指轻轻推动它,它便拖着霞光摇摇晃晃地飘到了念石身边。
曲卿喘息几口,将破碎的琉璃心重新塞入体内,这才看向与念石纠缠在一起的琉璃碎片。
她抬手将它们召唤到身前,睫羽轻轻阖了一下,柔和温暖的力量倾泻而出,包裹着琉璃碎片和念石。
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琉璃碎片开始慢慢化作纯白的流光,点点渗入了念石,而念石上暗如深渊的黑色渐渐褪去,最终竟然变成了透亮无瑕的无色晶石。
吸收了最纯粹的力量,与本身最极恶的力量平衡,念石已经是这世上亦正亦邪,最无瑕的存在,它不可为万物毁之,却能吸纳万物之力。
曲卿目光微微波澜,伸手接住它,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灵台一清。
为了这颗念石,她还真是把自己弄得狼狈至极,不过对此她早有预料,让玉遥止步虚空的另一层原因便是这,她可不想玉遥瞧见自己濒死的模样。
曲卿苦笑一声,且当是她不知何时升起了自尊心吧。
她环顾四周片刻,手中的念石消失,但却出现了一面精致小巧的镜子,它潭绿的镜面如水面波澜一阵,曲卿便离开了万恶之源,去到了缥缈的菩提天境。
弥漫着祥和韵意的菩提大树在清风中晃动,发出婆娑之音,宛如天籁。
曲卿全身心放松下来,疲惫霎时涌上,不禁靠在菩提树下,缓缓闭上了眼。
虚空中的玉遥立马察觉,瞬息之间赶到,望见气息微弱的她,眼底晦暗流转,眉梢重重压下。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蹲跪在她身边,神色染上悲凉,冷白的指尖微微触碰着那凝固的血痕。
怔忪地凝望了良久,他才长叹一声,面无表情地将手覆与曲卿心脏上方,柔和的力量缓缓修复着她破碎的琉璃心。
可裂痕修复得再完美又如何,终究是缺了一块,再完全恢复之前,她将无时无刻承受着噬心之痛,承受着心魔侵扰。
等曲卿再次醒来时,除去心脏,身上的伤势已经全部完好。
她嗅到空气中难闻的血气,手指轻捻,换下斑驳的道袍,穿上烟青长衫,还披了绣着百草图的雪白外袍,模样变得干净利落。
“你倒是还有心情,怎么,噬心之痛不入你眼?”玉遥轻哂,坐在菩提树干上,长腿垂在半空,潇洒地晃动着。
曲卿诚实道,“痛楚尚可忍受。”
玉遥:“呵。”
曲卿无奈摇摇头,转身走向生机盎然的药田,几道术法射出,摘下些许。
随后,她淡然出声,“走吧。”
玉遥一个闪身,从树上飞跃而下,牵住她的手,周围的景象乍然变得电闪雷鸣,顷刻之间又变回天清水明,已然身处碧云池。
玉遥松开她的手,“你将力量留给我,莫非只是想使唤我?”
曲卿愣了一下,沉思道,“你这般想,不无不可。”在她恢复之前,许多事情仍旧需要玉遥来解决,虽她初心并非如此,但造成的结果的确是这样。
玉遥只是随口一说,哪怕曲卿本意就是如此,他也并不在乎。
他正要开口询问她的计划,远处一个莽撞的身影急匆匆飞来,打断了他。
楚莫这几天每时每刻都在探察两人是否归来,现在一察觉,自然是火燎屁股似地赶来。
他一手揪住玉遥的领子,怒目相瞪,另一只手指着自己脖子,示意赶紧给他解掉禁语术。
“你们总算回来了,这小子几天口不能言,可差点没疯。”慕容枫踩着轻风剑悠悠晃来,眉梢微微挑起。
玉遥的力量太过强大,楚莫寻遍碧云池上下,竟无一人可解。
玉遥闻言,推开楚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这是他乱说话的代价。”
楚莫眯眼,用眼神谴责他,分明是玉遥恼羞成怒。
玉遥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嗯?”
楚莫大丈夫不拘小节,挂上一张笑脸,双手合十拜了几下,又举手发誓再也不说那样的话。
玉遥这才解去了他的禁语术。
楚莫如获新生,张口第一句就要破口大骂,“玉遥你!——”
他接收到玉遥威胁的目光后,你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敢继续挑衅,“小爷我不跟你计较。”他真是怕了禁语术。
玉遥眼珠随着眼皮向上挑了一瞬,形状姣好的桃花眼就是翻白眼也显得好看,他不屑,难不成楚莫还真能跟他计较。
楚莫明白自己在玉遥手中讨不了好,继续下去只能是自己不痛快,遂转开话题,“你们到何处去了?”
曲卿:“不过寻样东西。”
“宝物?”楚莫双眼放光,感兴趣道。
“以后你便知道了。”
语毕,曲卿便倏地飞身离开。
楚莫茫然地站在原地,“???”
他看向玉遥,眼含询问,玉遥却转身闲庭信步走开,曲卿在万恶之源之中做了什么,他大约能猜到,可她最初的目的,他也是不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