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里静悄悄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渡劫失败本该死去的灵玉真君,变成了曲舟的女儿,众人怎么也捋不清这其中的关系,呆呆地看着。
曲卿轻轻吁了一口气,眉目温柔,“迟雨,好久不见。”
迟雨抱着长琴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拨出一个突兀的琴音,没有接话。
曲卿垂眸,此刻纵是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她看向朱雀妖王,轻声道,“我只一闭眼睁眼,便已经投生于曲夫人腹中,只怕并不能解答你的问题。”
朱雀妖王癫狂的神情凝固,良久,杀意凛冽地飞向曲卿。
曲卿叹息一声,举剑迎战。
苍灵剑是一把灵剑,也是她的本命剑,时隔多年重新回到她手里,竟然没有丝毫陌生,仿佛人剑一体,浑然天成。
深谷之外的天渐渐昏暗了,彩霞也不知不觉中散去,点点星光开始浮现。
曲卿吐出一口腥甜的血水,目光迷离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清明,而朱雀妖王眼神早已浑浊不堪,心中的**夺走了她的理智。
曲卿闭了闭眼,忽而周身灵气凝聚,碧色的剑缓缓抬起,深谷内骤然吹起了大风,夹杂着细碎的冰雪,砸在人的身上又冷又痛,众人忍不住闭上了眼。
再睁眼,深谷内已是冰封万里,天雷浩荡。
果真是灵玉真君,冰雷双灵根!
天雷至,天劫出,朱雀妖王的罪孽被清算,被迫承受着一道道雷劫,直至通身修为尽废,狼狈跌落在地。
曲卿神色怔忪,她没有预料到朱雀妖王的天劫会被引出,她原本只想着挥出最后一剑,生死自由天定。
“咳咳!”体内灼热的妖气乱窜,曲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浑身陡然失去了力气,软绵绵地从半空跌下,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玉遥。
落在地上,她颇有些不自在地推开了玉遥,“多谢。”
玉遥只微微颔首。
“朱雀妖王,你杀我师兄,杀朱锦玥,杀南海无数修士,可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后果?”羽涅缓步上前,俯视着朱雀妖王。
朱雀妖王却是哈哈大笑,“我何错之有?”
“我不过想要为自己争一条命。”
“我修炼上万年,可最终却只能化为一杯黄土,你叫我怎么甘心,如何甘心!”
“天道为何如此无情,既赐我天赋,又为何不肯赐我得道!”
“我本也是心向正道之人,护佑朱雀一族万年安宁,可我什么都没得到,反而一身修为阻塞,再无法更进一步。”
“是天道逼我的,我付出那么多,却得不到自己所求,何其不公!”
“你们可知,这几千年来,我发现了什么?”
“天道早就抛弃了我们!哈哈哈哈!”
“这两万年来,可曾有一个修士得道飞升?”
“灵玉,你如此天赋,与世无争,毫无因果,不也在飞升之时灰飞烟灭,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功亏一篑?”
“哈哈哈哈!”
“我告诉你灵玉,纵使你能重来一次,也是同样的结果。”
“什么斩断红尘,什么得到飞升,都是谎言!”
“天道早已抛弃了修仙大陆,无人能得道飞升!”
她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双目欲裂,竟流下血泪来,里面的不甘像是火焰,炙烤着众人。
众人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去思考,修仙大陆曾有无数修士飞升,据古籍记载,鼎盛时期,每百年便有修士飞升,可近两万年来,的确无一人飞升,就连天赋卓绝的灵玉真君,在飞升关头,也是身死道消,即使她如今变成曲舟的女儿,也无法磨灭她曾飞升失败的事实。
天道,当真抛弃了修仙大陆吗?
“可笑,怪天怪地,却从不思自己所为。”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众人侧目,只见方才带来苍灵剑的那位修士施施然地走到朱雀妖王前方,身上狐裘落了些冰雪,他抬手随意弹了弹,晶莹剔透的冰晶倒映出他眼底的轻蔑。
“你怨天赐你天赋却不肯赐你得道,可那些空有灵根却无法修炼,亦或者连灵根也无的人,又该怨恨什么?”
“贪得无厌罢了!”
“什么一心向正道,什么付出诸多,都是笑话。”
“当年朱雀与凤凰相争落败,你献祭自身天运扭转乾坤,将朱雀一族的兴盛延续至今,这一举措,对于朱雀而言,的确是大公无私,可举世称赞。”
“然而,这是朱雀欠你的,人族不欠你,狐妖一族不欠你,于天道而言,你亦不占功德。”
“朱雀一族得势之后,对凤凰一族赶尽杀绝,而后又百般欺压旁族,狐妖一族为其中之最,这些,都是你的因果。”
“你只以为自己感天动地,却不想惹下这般因果。”
“而献祭天运之后,你修为无法更进一步,眼看着自己寿命一点点耗尽,你开始后悔了,当初献祭之时有多大义凛然,面对寿命耗尽之时,你便有多后悔,有多绝望。”
“说到底,你始终只是为了你自己,为朱雀一族献祭天运,是不想让朱雀一族消失在自己手里,朱雀妖王的身份你亦无法割舍,可你没想到献祭的后果更加严重,你后悔得无法自已。”
“从你将爪牙伸向自己的女儿,伸向其他妖族,伸向人族时,你便没了回头的机会。”
“天道有没有抛弃这修仙大陆,难道你还看不清吗,你身上越来越重的因果罪孽,便是天道看着你的证明!”
“是你,放逐了自己。”
朱雀妖王眼中血泪不止,却已不知是为何。
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的朱锦音醒过神来,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怨还是该悲。
曲卿忍不住叹息一声,人世间沉沉浮浮,犹如那山林耸立,云雾缭绕的深渊,一步错便步步错,直至踏向那万丈深渊。
不过玉遥此人,对许多事情了如指掌,看事看人又如此透彻,实在令人惊讶。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玉遥转头冲她笑了笑,一笑生花,似那高山孤寒融化,曲卿顿了顿,礼貌地回以轻轻一笑。
玉遥笑得深了一些,回头瞥了一眼朱雀妖王,眼中除了轻蔑,还有一丝可悲,离朱神官掌管凤凰涅槃,又怎么会指使魔族来帮助朱雀,朱雀一族不过是他们的棋子,夺得的天运与地运最终也不会为朱雀妖王作用,朱雀妖王不过是急病乱投医,白白被人利用了。
愚蠢又可悲。
朱雀妖王仿佛被他的眼神刺激到了,蓦然吐出一大口血,继而没了气息,化作尘烟散去,烟消云散。
朱锦音慌忙扑去,却只拢了一怀虚无。
而众人则感觉到消失的天运又缓缓地回到了身上,不由大喜。
至此,南海大乱的根源,终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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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华丽非常的阁楼上,千修明眺望着远方,然而风景虽美,他的心思却不在风景上。
“哥。”千梦之从底下跃上,落在千修明身旁。
千修明收回目光,看向她,“东西拿到了?”
千梦之点点头,手中出现一块青黑,相貌粗糙的石头,正是众人苦求的天基石。
千修明满意地笑了笑,被魔族算计一通,差点连着天基石都丢了,幸好他这妹妹有一手偷天换日的功夫,不然此行还真是亏大发了。
他这个妹妹,任性娇蛮,难伺候,若非是她这功夫,他也不会时刻带着她,毕竟受罪的是自己。
“哥,顾若怜在哪里?”千梦之眼巴巴地瞧着他。
千修明心里一堵,随手给她指了一条路,口中却道,“梦之,你们没可能的,你就省省心吧。”
“哼!要你管,有什么是本小姐得不到的!”
她的声音在空中飘荡,渐渐远去。
千修明无奈耸肩,算了,吃点苦头也没什么,只要届时倒霉的不是他就行。
另一边,海边小筑内。
“你说你们,我才离开多久,就一个个半死不活,若我回来得更晚些,是不是就该替你们收尸了?”玉遥坐在窗边,冷言冷语,远处海水波澜,粼光辉映在他脸上,显得有些阴森。
屋内坐了一圈人,楚莫,慕容枫被魔族与妖族联手打伤,雪初晴自己燃烧生命破阵,第五沧泽,徐天欢被离朱神官所伤,而曲卿与朱雀妖王对战亦受伤不轻,倒真如他所言,一个个半死不活。
楚莫心情激动了一下,下意识想站起身来,却浑身一痛,软倒在椅子上,龇牙咧嘴起来,他浑身经脉被废,虽然已经服下复脉丹,但短时间内还是不能痊愈。
慕容枫皱眉轻呵,“别乱动!不想要你的经脉了?”
楚莫吸了几口气,道,“没事没事,能活。”
他又对玉遥说道,“嘿,若真要给我们收尸,记得挑个风水宝地,可别像季师兄那样,随便找个荒山,哪天来几个修士打斗,岂不是要把坟都给掀了。”他觉得季雁山在迁山郡周围埋尸的行为不够谨慎。
玉遥气笑了,“好,到时我给你找个千年万年都不会有人踏足的风水宝地。”
楚莫转念一想,觉得不对,若是无人踏足,岂非连个祭拜的人也无,好像也说不上风水宝地,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一旁静默许久的顾若怜目光微敛,视线流转一周,开口问道,“这几位是?”
慕容枫回道,“这位徐天欢,炼器阁弟子,也是那位玉鼎真君的侄子,这位叫沧泽,呃,路上遇到的一位散修,至于这位,嗯...”玉遥身份不明,当初在唐家宴露面时又高调非常,与月下楼楼主似乎相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玉遥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漫不经心道,“月下楼,玉遥。”
顾若怜微惊,月下楼,杀手?可看他气质与行事作风,虽然有些锋利,却不像是杀手,他这些师弟师妹,倒是招惹了好些身份厉害的人。
不过玉遥并没有展露出恶意,他也就不多问,转头看向屏风。
屏风后,玉鼎真君正在为曲含辛取出天基石,顾若怜正是在此等待天基石,他要将天基石带回青云宗。
一时间,屋内静了下来,众人都有自己的心思,目光闪烁。
承受了大部分目光的曲卿微微叹息,她知道他们有许多话,有许多疑惑,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啊!”屏风后曲含辛骤然大叫一声,众人一惊,皆忍不住站起身来,紧张望去。
里面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而后走出一个人,手里漂浮着方方正正,青黑丑陋的天基石,他便是徐子音,玉鼎真君。
“诸位,给。”徐子音将天基石递出,顾若怜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装好,收入储物袋。
“多谢。”
徐子音虽然已经不知活了几百年,但常年在炼器阁呆着,心性与徐天欢并无多大区别,此刻羞怯一笑,“你们救了我,应该的应该的。”
慕容枫:“玉鼎真君,我那师妹?”
徐子音拍了拍胸脯,“放心吧,她先前受伤不轻,忽然失去天基石的力量,这才晕了过去,休息一番即可。”
众人松了口气。
“兄长。”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众人侧脸望去,只见一身烟紫流裙的徐素织推门而入。
楚莫眼睛一亮,“素织姑娘!”
“素织姑娘,当时情急,不知你后来如何?”楚莫忍不住问道,其他人也好奇地看向她。
徐素织低垂着眼帘,“南海也不乏徐家势力,小女只需寻求他们帮助,便可无恙。”她说得轻松,可当时她一个毫无灵力的凡人被王剑带走,落到哪个荒山野岭都不知道,要找到徐家势力,必定是经历了千辛万苦。
楚莫心口有些泛酸,沉默下来。
徐素织仿佛毫无所觉,只冲着在场的各位微微点头示礼,便道,“兄长,该走了。”
徐子音点头,“好。”
楚莫愣了,眼看他们转身离去,忍不住出手拉住了徐素织衣角,“等等!”
“你们这就走了?”
徐子音道,“阁里还有些事情,赶时间,今日便启程了。”
“我...”楚莫有些不知所措,看向徐素织。
徐子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妹妹,体贴道,“你们有话先说?我去门外等着。”
徐素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