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择和曲卿动手,自然不是因为曲卿的容貌,也不是害怕和白离星动手,他只是有更大的打算。
他要在白离星和别人动手时下暗手,原本这个别人定的是燕子华,这样就能一箭双雕,不仅杀死了白离星,还能让燕子华陷入更难熬的绝境。
可惜的是,对面一上来就点了燕子华的名字,他也不敢多纠缠,怕引人怀疑。
不过,就算陷害不了燕子华,能杀白离星也是好的。
燕无恨阴冷的目光扫过白离星。
曲卿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微微眯起眼眸仔细盯着,果然发现在白离星全心全意应付对手时,他手中捏了一个奇怪的手诀。
同时,一个不起眼的黑点顺着他衣服滑落,隐蔽地爬向了擂台。
曲卿眼神很好,因为太极万物功法的原因,五感比寻常修士好上百倍,因此那小黑点的模样清晰地映入了眼帘。
小小的身体分不清楚五官,只能分清头部和身体,头部漆黑一片,身体背部有点点金黄色的斑点,身形虽如米粒般大小,速度却很快,三两下就移动到了红色的擂台上。
这是一种毒虫,毒性剧烈却不会立刻发作,反而是等人休息的时候瞬间侵蚀,若白离星被它咬了,今夜闭眼的时候,就是他死亡的那一刻。
曲卿皱着眉,刚想动手却陡然发现身边出现了另一股气息,她顿了顿,悄无声息地又收回了手。
白离星正与那名燕家弟子打得有来有往,却忽然被一道强悍的灵力炸开,但他脸上的怒火在看向来人后瞬间转变为惊喜和茫然,“爹!”
男子着一身藏蓝衣袍,容貌年纪俊美,可眼神含着漠然的沧桑,昭示着它的主人已不是年轻气盛的少年。
白家主的出现让在场再一次安静下来,众人都敬仰地看向他。
白离星高兴于他爹的出现,不过却很疑惑他爹为什么此时出关,“爹,您怎么出关了。”
白家主两步走到他身边,伸手一指,地上没了生息尸身却完好的黑虫缓缓飘了起来。
燕无恨瞳孔一缩,脸色顿时煞白,脚步忍不住开始往后退。
白家主冷笑,屈指一弹将黑虫弹进了他因为惊愕而长大的嘴巴里。
燕无恨脸色大变,眼里透露出惊恐,捏着喉咙拍着胸膛想要将黑虫吐出来,可不论他怎么努力,吐出的东西里都没有黑虫的影子。
“你这么做,我父亲不会绕过你的。”燕无恨嚷嚷着。
白家主:“或许你该明白,你那样做,我也不会放过你,你的父亲也不会在意一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废物。”
白离星看着他们一系列的动作,恍然明白了什么,“燕无恨,你卑鄙!竟然下暗手!”
“爹,不要放过他。”
白家主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只对着底下燕家一个弟子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家主,要想谈合作,找个聪明的来,不然他脸面不够丢的。”
那燕家弟子比燕无恨识相多了,此时赶忙惶惶恐恐地拉着燕无恨离开。
一场戏剧就此落幕。
虽然父亲从出场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跟自己讲,白离星也不觉得他冷淡,仍旧一脸喜色地在他身边吱吱喳喳。
白家主目光落在曲卿和慕容枫身上,“几位,可有兴致到白府做客?”
曲卿对上他的目光,在他眼里找到了一丝熟悉的神色,他认识自己,她无比清晰地察觉这个事实。
“打扰了。”
白府建在三月城西边,偏居一隅,十里梅花林隔绝了三月城居民的目光。
彩霞氤氲的珠帘被冷冷的天光一照,光彩似乎都黯淡了。
而被珠帘包裹的凉亭内却未有温暖,清甜的熏香在寒风中飘散,只留点点余香。
白家主端坐在主位,身旁一名弟子慢慢为他斟了茶,缕缕轻雾升腾而上,迷蒙了他的面容。
“本以为此生无机会再见,想不到小一辈却出现在了这里,也算见过了。”
一语惊四座,众人抬头看到他似怀缅似遗憾的神色。
白离星一听这话察觉到了秘密,连忙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
白家主不轻不重地训了他一句,“不要如此急躁,让你炼的平心静气的功法炼了没?”
“炼了。”白离星委委屈屈地坐在位置上没再插嘴。
曲卿静静看着,白家主看似对白离星不满,但眼神里都是溺爱,分明并不在意白离星的缺点。
白家主一句话将白离星定在位置上后,才再次看向曲卿。
“你是段云的女儿。”
“正是家母。”
曲卿并不意外,先前在擂台她就发现了白家主似乎认识她,但她肯定没有见过这名守护一方的城主,所以对方只能是对她的容貌感到熟悉。
说来也是巧,她模样三生皆是未变,却与段云的确有七分相似。
白家主转眸看向慕容枫,“慕容家的小子吧。”
慕容枫:“是。”
“听说你拜入了慧远的门下。”
慕容枫依旧道声是。
白家主神色好像恍惚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淡漠,“你们为季家来?”
慕容枫这下没再简单应声,而是对上他的目光,冷静地问道:“季家究竟发生了什么,白前辈又为何要讨伐季家?”
白家主低下了眼眸,凝视着桌上热气逐渐散去的茶,“先告诉你们一段陈年旧怨罢。”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段故事的主人,会是一位早已死去的人,当今青云宗掌门人三弟子,长生真君。
八百年前,魔族大举入侵,青云宗战火纷飞,都说乱世出英雄,当时正当年少的上一辈,皆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名扬万里。
但要数最瞩目的,当属慧远和长生,慧远将青云宗早已无人看好的长青剑法修到了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剑道天赋惊人,与各路剑修交手屡战屡胜,第一剑修的名号震耳欲聋。长生火翎刃火燎万里,火灵之术至纯至净,乃无间业火,心思不正的人被他业火一烧,即刻痛不欲生。两人相伴以一腔正义行走修仙界,所到之处无人不称赞。
因着北海的环境和地势,魔族一战最后的战场拉锯到了北海,白家主,或者说是当今季家主季文柏的亲弟弟季文松,就是在那时结识了这些天之骄子。
季文柏和季文松与长生慧远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四人相伴相知,其中季文松与长生关系最为亲近。
有了知心的同伴,就如同有了坚固的后背,他们在与魔族对战中战无不胜,无畏无惧。
偶然间他们遇到了另外一支全是女子的队伍,正是当时美名远流的段云,以及她三个闺中密友,也就是如今的藏香,芳华,以及季家主的夫人,亦是季月莲和季雁山的母亲,白月。
年少的男子女子相识,暗生情愫似乎总是情理之中。
季文松渐渐对白月动了心,她是一个冰雪一般的女子,可偶尔也似春水般柔软。
长生与藏香打打闹闹,却是阴差阳错将比他小不了多少的藏香收为了弟子,他们暗地里也曾嘲笑长生愚钝,期待着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情意时要如何面对已经成为自己弟子的藏香。
可这一天没有到来,也再无法到来。
他们陷入了魔族人夜不天的圈套,芳华和白月被魔族人带离了东陆,情急之下,他们单枪匹马闯入了北陆。
他们的确可称天才,可同样还不够强大,在整个北陆面前,他们的力量显得弱小。
他们在北陆没日没夜地战斗,杀戮和血腥是那时唯一的回忆。
长生凭借着天生克制邪魔的业火,一直挡在他们身前,业火所到之处,尽是魔族湮灭残留的魔气,混乱之中谁都没有注意,浓稠似墨的魔气已经一点点渗入长生的心扉。
待他们察觉时,长生已经彻底入魔。
时局大变,好友变成敌人,谁都无法动手。
直到长生的火刃指向白月,季文柏一剑杀死了他。
季文柏有一把剑,这把剑雷光闪烁,是一把灭魂之剑。
季文松无法理解,为什么从来没用过这把剑的兄长会用它杀死长生。
长生死了,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好友被兄长亲手杀死,倾慕的女子其实也早与兄长相爱,季文松与兄长之间瞬间划出了一道巨大的隔阂。
在孤独的日月中,季文松心底渐渐滋生了恨意,他无法遗忘过去,也无法直面兄长与心爱女子朝朝暮暮,于是脱离了季家。
悲凉,不甘,憎恨从他的话语里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季文松话音落下后,凉亭内静默了许久,恩怨情仇对于在座几位少年来说,还太过沉重。
曲卿静静凝视着他,时间模糊了是非对错,但人的情感却愈来愈烈。他不明白兄长为何要用灭魂之剑杀死长生,却忘了去想,当年入魔的,是不是只有长生一人,失去的痛苦让他已经无暇顾及太多。
她倒不是为季文柏找借口,季文柏用灭魂之剑杀长生无非两种可能,一是他私下里与长生有不为人知的仇恨,只是以季文松的叙述来看,季文柏与长生并无仇怨,相反也是相伴许久的好友。二便是当时季文柏也入了魔,在爱人与友人之间季文柏选择了爱人,神志不清的他一心想要救爱人,用灭魂之剑杀人也就解释得通,因为灭魂之剑定是他心中最为依仗的底牌。
只是不论何种可能,长生已死,错误已酿下。
曲卿轻轻叹了口气。
良久,季文松才散去眼底含着的悲戚,笑道,“不论如何,能遇见长生,是我之幸。”
他这话让第五沧泽恍然明白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原来三月阳春瑞雪指的是长生么,他还以为是这位白家主自恋呢。
季雁山垂首聆听着,隐隐约约明白过来,所谓的约定,是父亲杀死了青云宗精心培养成凶器的长生,因此要赔偿一个么。
其实他没有那么意外这个事实,幼年在青云宗时,他总是和顾若怜一同被训练,只是渐渐地他总能听到长老们叹气的声音,不久后他便由师尊单独教养,虽然师尊告诉他,不是他不够优秀,只是不适合。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不适合,因为他天生软心肠,不能够像他们一样狠心,无法成为震慑外人的凶器。
直到现在,季雁山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淡然,委屈,气馁,害怕始终还藏在心中。
这样的他,可真比不上长生真君半点啊,青云宗可真是亏了,季雁山心中颇有些自嘲地想着。
玉遥漫不经心地看着在场几人的反应,情绪没有任何起伏,这些恩怨情仇他已见过太多,并不能引起他的共情。
慕容枫硬着头皮出声,“前辈,那季家近日来可是发生什么变故了?”
季文松并没有继续说,而是抬手挥了挥,他身边斟茶的弟子突然站起身来面向众人。
众人发觉,这个弟子正是方才擂台边上说出要给他们提供情报的那一位,他容貌清秀,眼神却极其深邃,显然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得了命令,声音平稳地开口,“季家的异动,是三年前就有的。正元五十五年腊冬,整个北海陷入一片黑暗,黑暗持续了三天三夜,自那以后,季家堡城门紧闭,季家弟子频繁外出却从不与人交流,行踪诡秘,我派了许多人偷偷跟随,却总会在半路迷蒙,失去意识。”
“同时北海边境许多外出的修士失踪,根据我们的调查,大部分失踪的修士都进了雪山,与之吻合的是,这些人进入雪山的时间,也出现了季家弟子的身影。”
“你的意思是,北海大量修士失踪,是季家所为。”慕容枫不敢相信。
那弟子语气淡漠,“很有可能。”
慕容枫深深皱着眉,在他的印象里,季文柏不是季文松口中那个会背叛好友的人,也不像是杀人如麻的狠辣之人,他是一位威严正直的家主,对女儿心软至极的父亲,他实在无法想象,季文柏会掳走那么多修士,也不明白,季文柏要拿那些修士来做什么。
是要性命,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