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上身**,肌理紧绷,脊背上遍布殷红的鞭痕,如同画纸上错落有致的走笔。
李持盈丢掉乌梢鞭,心底翻涌的暴戾稍歇。
侍卫们垂首井然将人带离,暖甜的帐中香袅袅盘旋,冲淡了房间中的血气。
“殿下因何事牵动心神?”
李持盈体质特异,能够白日见鬼,经常招惹妖邪觊觎,今日如此烦躁,是因为她的怪病犯了。
这病来得怪异,每逢月圆必会血液躁动,热毒攻心,以至于性情暴戾,杀意横生。太医署无人能医,就连第一道长张真人都断言她没有几年好活了。
贵妃疼爱她入骨,自然不忍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搜遍天下,倒真寻来一道没人验证过的奇方。
传说以妖珠入药,可以解世间奇症,延年益寿。
李持盈没说话,望着钟离俊美的面孔兀自出神。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六瓣莲盏,瘦削有力的手腕在乌纹织金的袍袖里隐现。茶盏洗过三遍,钟离轻声唤她。
“殿下?”
李持盈回神,信口说起这几个月京中沸议的一桩连环悬案。
“昨日京都发生了命案。工部赵侍郎家的小娘子一直寄养在庄子里,在回家的路上遭了毒手。”
茶汤新沸,钟离俊美的面孔在飘渺的轻烟中不甚明晰。他细致地分茶入盏,半晌才道:“那实在是太可怜了。”
虽然口里说着可怜,可却没从他脸上看到丝毫怜悯,妙龄少女惨遭毒手本是令人唏嘘的事,在他眼里却比不上几滴茶汤。
“这已经是第八起命案了,因为是官眷,所以又格外轰动。听说小娘子原本将养得很是丰腴,可尸身衣不蔽体骨瘦伶仃,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样。现在京里人心惶惶,都说——”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见八风不动的钟离斜眉一挑,唇角带了几分笑意,轻飘飘地问道:“说什么?”
明明是个男子,偏总带几分诱惑。美人赏心悦目,一脸无辜,李持盈也笑了,压低声音说道:“说是有妖孽作祟。”
“你说呢,钟离。”
“要我说——”茶色清远,见之不俗,钟离满意地奉上盏茶,“外面的事有外面的人管,某只管煮茶给殿下喝。”
他清清朗朗坐在那里,眉梢风流,眼角含情,眉间一点朱砂勾魂摄魄。
李持盈支颐而笑,眉心的牡丹花钿熠熠生光,教人不敢久视,“这妖孽是不是说你呢?”
钟离失笑,“若我是妖孽,殿下又是什么。”
“仙人谪凡么?”
便是毒箭从他嘴里射出来恐怕都要沾了蜜糖。李持盈笑不可支,“公主府门客无数,或求名利或求富贵,你呢,求的是什么?”
正月十六,钟离自请入府,至今半年有余,既不乞官,对黄白之物更是不屑一顾。
“某只为殿下而来。”
他的回答还是如以往一样。
残阳碎金透过窗牅,室内变得昏昧,钟离的面孔在明暗交替中更添魅惑,两人目光胶着,丝缕纠缠,空间陡然逼仄起来,涌起闷窒的燥意。
众婢女无声退出,犹豫一下,香荔将房门仔细关好。
乌纹织金的云锦外袍水波一样滑落。宽肩窄腰肌理匀称,像一只蛰伏的豹,不动则已,动则惊人。
修长的手指在触及李持盈衣带的刹那,她拨开他的手掌在他胸膛轻轻一推。
钟离“彭”地倒在柔软奢华的大床上,低低哑哑地笑了。
*
京城频有命案发生,棘手的是嫌犯藏身于公主府,似乎还颇受公主的青睐。这事本该京兆府管,可京兆府尹却以事涉宗室为由将案件移交给了大理寺。
谁人不知灵仙公主深受圣人宠爱,更有无数拥趸,十分难惹。既是她看重的门客,谁又胆敢去踢铁板?
云雍偷瞧一眼堂上捧卷执笔的清隽男子,暗叹一口气,巧了,别人不敢,少卿却敢。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京里少有的英才俊彦,出身关中裴氏,圣人钦赐金紫光禄大夫,年纪轻轻就已官至四品,统领京都十二卫之羽衣卫的大理寺少卿裴玄之。
少卿曾修书请示过公主,只待公主令下便可缉拿嫌犯,如此不损及颜面,公主又可免受牵系,本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可惜,几日过去公主府波澜未兴,却等来了侍郎家小娘子惨死的消息。
这样一来,公主便有纵恶成凶的嫌疑了……
可一个四品官员兼正三品文散官要夜闯爵禄堪同亲王的公主府邸,即便是有正当理由,只怕也会被御史台那帮一根筋参上几本。
云雍叹气,“郎君,那毕竟是公主府……”
裴玄之虚抬案卷截住他的话锋,起身整理衣冠。石阶下几丛苦竹修长挺劲,云雍暗暗在心中作比,少卿比之怕是犹有过之。
……
公主府的规格处处比照亲王府建制,斗拱飞檐,碧瓦琉璃,高大阔气的朱红色大门直接开在坊外,倒是不必惊动坊正了。
云雍叩响金灿灿的铺首。
角门闪开一条缝隙,来人一脸不耐,待瞧清了玉阶下立着的人服色深绯,腰悬银鱼袋,故而敛了面色,“公主有令,今日不见客。”
“烦请通传,就说大理寺裴少卿有要事求见。”
门房嘀咕着,哪个来拜见的不是说有要事?
“郎君恕罪,殿下说不见客任是谁来了也不会见,还请回——”
眼前忽然横过一把宝剑,寒光森然如饮人血,门房的舌头打结,眼看着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羽衣卫一股脑涌进公主府,脑海轰然一震。
公主极受圣人宠爱,享食邑,有私卫,门客无数。
按理说多少都会起刀兵之争,可是这一路行来却是出奇的顺利。
远处传来几声鸟叫,那是羽衣卫的暗号,意味着整座公主府已被控制,尤其是门客云集的西苑更是把控的重点,嫌犯便是插翅也难逃。
偌大个公主府守备竟然松懈至此,羽衣卫如入无人之境。
“郎君,好像不太对劲。”
天色已暗,一轮圆月挂在树梢,公主府既无宴饮之声又无丝竹之音,一整个沉寂在月色中。
来到一处精巧的院落,裴玄之叩响院门。
院内,阖府侍卫尽聚于此,盯着紧闭的屋门,蓄势待发。
香荔心头怦怦乱跳,不知一门之内公主的处境如何。除了最初的痛叫外,里面再没有一丝声音。
公主在今夜布下杀局,亲自捉拿犯下累累命案的凶徒,那可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更有传言说那是个妖孽……
纵然提前做了种种布置,柔弱女子对阵凶悍的杀人犯依旧叫人胆战心惊。可公主一个眼神扫过来,众人只有噤声的份儿,根本没有劝阻的余地。
忽然,院门被叩响,声音不高,在这寂夜里却有些惊人。
“不是告诉过你们今夜不要惊扰公主吗?”
外面传来的却不是婢女的回禀,而是一个男子温和却强硬的请见。
“大理寺,裴玄之求见公主。”
香荔惊怒,“夜深无帖便登堂入室,奴婢从未见过此等求见,裴少卿请回吧!”
“事关公主安危,请代为通传。”
若说公主安危又怎能越得过眼下,决不能节外生枝,况且……
香荔冷静下来,“公主已经歇下了,还请改日再来。”
院中楼阁高耸,灯烛之光璀璨,分明没有丝毫安寝的意味。
羽衣卫来报,西苑已经彻查,没找到人。
闯?还是不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少卿身上。
“既如此,裴某改日拜访。”
院外传来离去的脚步声,香荔松了口气。
忽然,羽衣卫从四面八方飞入院落,侍卫仓然拔剑,已然来不及,院门自内而外打开,裴玄之踏月而来,一身冰寒。
正在这时屋中传出异响,香荔神色微变,云雍透过门缝用匕首一寸一寸格开屋内的门闩。
浓郁的暖香扑面而来,屋内红烛高燃,堂皇璀璨,云母屏风后的拔步床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寂夜,暖香,红烛,怎么看都有些香艳。忆起那些被奸杀的女子,云雍悚然一惊,公主怕不是凶多吉少了吧。
若真是如此,那样不堪的场面就不是他能看的了。
裴玄之显然也有这样的担忧,轻轻一个手势令他退至屋外。
帐内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咳,帘幔重重,只有一团模糊的阴影,裴玄之提一口气拔地而起,无声无息刺入床帐。
床帐由内而外地挑开,电光火石间剑锋歪向一旁,割断了几重纱幕。纤纤玉手顺势抓住他的衣袖将他扯进纱帐之中。
身下是绵软的娇躯,甜香无孔不入,裴玄之起身咬牙道:“你胡闹什么?知不知道刀剑无眼?”
纤柔的手指抵住他的唇,话里半是狎昵半是威慑,“大胆,竟敢夜闯公主府,该当何罪?”
他拂去她的手指,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大理寺奉命缉凶,请公主不要阻拦。”
西苑寻不见人,她又安然无恙,他理所应当地认为是她将人藏匿起来了。
离得如此近,近到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如松如柏的清冽气息冲撞了一帐浓香,奇异地令人静心,让人忍不住贪恋,李持盈信口敷衍道:“奉谁的命?又缉什么凶?”
信中早已将凶犯的样貌,特征,所犯之事悉数告知,她这是在为嫌犯拖延?裴玄之开门见山道:“殿下府中门客钟离,连续奸杀八名少女,如今证据确凿无可狡辩。殿下不要说不知是哪个,便是那个眉心一点朱砂,日日同你焚香煮茶的那个!”
话音方落,便闻身前的人吃吃发笑,笑了一会儿,笑到他满身不自在的时候一双灵蛇一样的手臂揽上他脖颈。
她促狭地问:“吃醋了?”
他嘴比刀锋硬,“裴某职责所在……”
未待他说完,嘴唇忽然覆上两片柔软,昏暗的空间内气息交织药香弥漫,一股凉意顺着她的唇峰渡来。
他像是被火舌燎到一般,登时跃出床帐。
回京之后也耳闻过她的任性妄为恃宠而骄,却没想到竟会是此等的放浪形骸。裴玄之震惊之余心脏咚咚乱跳起来,不敢回头看上一眼,仿佛那红绡软帐之中藏着什么摄人的精魄一般。
微风顺着缝隙吹入,浓香外泄,瞬间有几缕凉意。
李持盈拨开帘幕,望着他僵硬的背影,又笑出声来,问道:“少卿不抓贼了吗?”
裴玄之强压心绪,“请公主告知犯人的下落。”
李持盈笑意更浓,“要不然你回过头好好找一找,凶手就在身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