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林苑在紫京城南方几十里外,这一去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芳华院上下提前做了不少准备,打点各色物品行囊,生怕沈君华出门在外缺少了什么。
离家这日周平亲自把沈君华送出门外,还十分不放心地千叮万嘱。
“我不能跟着小姐去,信芳你可千万要照看好小姐,别到处乱跑疯玩儿,丢下小姐一个人。”
“我什么时候没丢下过主子,”信芳大感冤枉,伸出三根手指头来对着周平发誓:“周叔您就别操心了,我保证紧跟着主子寸步不离。”
沈君华看着下人们忙忙碌碌地往马车上搬运行礼,开口叫道:“周叔。”
“哎,”周叔应了一声,立马走到沈君华身边,俯身问:“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君华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这一去没什么好记挂的,唯一不放心云深,周叔替我照看着他点儿,就算他有什么疏漏错处,你也多多担待些。”
周平欣然应允,“是,大小姐尽管放心。”云深刚到沈君华身边的时候,周平也担心他毫无经验,伺候不好主子。可后来云深的表现证明,他虽然底子薄弱,却勤奋好学又吃苦耐劳。为人胆大心细,做起事来一点儿也不差,而且他觉得云深来到小姐身边之后,小姐变得开朗了许多,也爱笑了。
云深还真是大小姐的福星,要不是他,大小姐也不会振作起来,答应四殿下的邀约。
且不论云深服侍的好坏,单凭这一点能耐就十分了不起了,要知道能干的下人到处都是,可真正能明白主子心意,替主子分忧解难的却难得。
游园之行的第一日,女皇便在南林苑摆下了盛大的宴席,皇亲宗室、百官公卿甚至是许多家眷贵戚都列坐其间,场面盛大堪称国宴。
开宴前有教坊司精心准备的歌舞助兴,待到最后压轴节目。四皇女李元淳身着红衣甲胄,手持利剑来到了场中,她戴着银质面具,遮挡住了大半张脸,一时间女皇陛下竟没有认出她来。
“这是?”
赵贵君马上开口解释:“这是臣侍额外为陛下准备的舞蹈节目,陛下且看。”
“原来如此。”女皇陛下了然点头,认真观赏起来场下的舞蹈。
《兰陵王入阵舞》是一场女子独舞,舞者佩戴银质面具,手持长剑击刺,舞者步法凝重,动作英武威严,尽显兰陵王沙场杀敌的飒爽英姿和骁勇善战。最后舞蹈结束之时,配合着密集的鼓点和激昂短促的琵琶音调,舞者怒目直刺的动作定格,将一场武舞的演绎推向了**。
女帝拍手称赞:“好——好个舞姿雄健,气势浩荡的《兰陵王入阵舞》。”
群臣宾客见状,纷纷跟风,一时间对场上表演者交口称赞起来。
李元淳此时取下面具,收回利剑,上前两步恭敬道:“谢母皇。”
“啊,原来是小四。”女皇十分惊喜,没想到平日里只知道舞刀弄剑的四女儿也会精心排演一出节目来。
此时赵贵君适时替女儿美言道:“陛下,您可不知道,淳儿为了博您一笑排演舞蹈,这阵子忙昏头了,都没时间进宫来看望臣侍。”
“好好好,”女皇开怀大笑,大手一挥说:“赏,众人皆赏赐黄金百两,开奉宸库为淳儿另加一斛明珠。”
“谢陛下。”所有伴奏的乐师纷纷上前叩谢,唯有沈君华仍旧坐在轮椅中,只深深低头行礼。
这样特立独行的举动,很快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她的身上,女皇陛下也不例外。其实方才观赏舞蹈之时,她就注意到伴奏之中弹琵琶的乐师了,这支这支舞蹈的伴奏乐器以琵琶为主,配以大鼓、笛、箫等管乐器,悲壮浑厚,古朴悠扬,气势不凡,其中又以琵琶最为高亢激昂、动人神魂,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那边白衣红裳的琵琶乐师,可是有何不便?”
沈君华抱着琵琶,不卑不亢地应答:“回陛下,臣女幼时大病一场,落下腿疾不良于行,请恕不能行大礼之罪。”
“啧啧,可惜了。”女皇见她一抬头,端的是一副清冷出尘的好相貌,眉似远山、眼若桃花,肤白胜雪、唇如点绛,就算是男子,天底下也未必找的出几个这么出挑的来,单单看着这张脸便觉赏心悦目,更不用提再配上那高超精妙的曲艺了。“以后你便入大晟府来,做个典乐吧,你的技艺这样好,唯有如此,方才不算埋没你的才能。”
大晟府是执掌皇家乐律的机关,主官为大司乐,副官为典当乐,女皇这意思是看中了沈君华,想让她入宫当个御用乐师。
“那可不成,”李元淳跳了出来,笑道:“母皇有所不知,她可不是我府上的乐师,而是镇南侯的嫡长女沈君华。人家淑女百艺样样精通,弹琵琶不过是她的微末技艺而已,要她做个御用乐师,太过大材小用了。”
“哦,那就算了吧。”女皇面上闪过一丝失望,既为无法招揽沈君华为乐师,更为她不良于行。大齐惯例科举入仕者须得是身体康健,像沈君华这样不良于行的,便是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无法入朝为官。
女皇只惋惜了一瞬便释然了,大齐人才济济,也不差一个两个,“既如此,朕再赏,另加一斛珍珠。”
“谢陛下隆恩。”沈君华并不在意什么赏赐,也不想出风头,若非李元淳竭力拉上她,她甚至都不会参与。
席间不知多少人见此长吁短叹替她惋惜,也有人试图从沈君华脸上找出一丝落寞,可自始至终她的神情都是那样淡漠,似乎全然超过尘世得失悲喜一般,令人既赞叹又费解。
一曲琵琶,不知撩动了多少世家公子的心弦,可在得知沈君华的身份和腿疾之后,那些尚未来得及萌动的春心都冷静了下来。散席之后游园开始,许多贵族公子少爷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边走边议论起沈君华来。
“沈大小姐的琵琶弹的真好,相貌也是绝佳,只是可惜了站不起来。”
“是啊,否则以她的家世人才和相貌,想尚皇子都是轻而易举吧。”
“可她站不起来,这辈子就废了,就算她再好,哪个男子想嫁给一个没有前途的女人?”
宴会结束之后,沈君华颇感疲倦,便拒绝了许多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游园邀请,令信芳推她到分配给她的居所歇息。一路上穿林绕池,走到一处竹林掩映间,却听见有人在谈论她,说的还怪难听的。
“这帮碎嘴子。”信芳愤愤不平的啐了一口,跃跃欲试想要跳出去吓他们一跳,却被沈君华按住了。
“你气什么,人家说的也没错啊。”沈君华一点儿也不在意,反正她是个短命炮灰,不过能活到二十岁罢了,还操心什么娶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