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立要清算的,是上辈子的账。
不过那玩意看不见摸不着,搬不到明面上来。
能亮出来明明白白清算的,是掌柜手里的账。
他起身拍了拍衣裳,拂走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或者说……拂走上边看不见的某种脏东西。
然后他就出了院子。
从前他要走都是直接走,花销记账上就行。
往往他都走了,他包的场地里依旧有人吃吃喝喝,所以对他的离开,那帮蹭饭的人不甚在意。
可他这次出来后,没急着走,而是停在门口让小兜子去叫掌柜。
掌柜听说沈思立找他,魂都吓丢一半,急急忙忙就赶过来了。
见沈思立神色平静,并不像生气的样子,他这才捏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上前问安。
此时,得到消息的老鸨也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她陪着笑,上来就是一顿安抚:“大少可是对哪儿不满意?都是咱们楼里疏忽了,我先给您赔个不是,您消消气,万事好商量。”
面无表情的沈思立:“我没生气,正准备商量呢。”
老鸨一看,还真是!
沈思立看起来很平静,并不像要闹事的样子。
这就很尴尬了。
她干笑两声说:“若是有什么需要,何须劳动您?您就在里边玩着,随便打发个人出来叫,我和李掌柜立马就来。”
然后她就见沈思立微微笑了。
很标准的小阎王爷作妖前奏。
果然,下一秒,沈思立说:“我这不是看你们这儿人手紧张、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么,来补个缺。”
老鸨脸僵住了。
这等大少爷怎么可能真来看门?挖苦她呢。
沈思立继续说:“没记错的话,我开了院子,你们要派人守着对吧。凡是要进,都得查有没有帖子。别的院子规规矩矩,怎么我这里成了菜市场了?”
“你们要不要进去看看里边都是些什么玩意,有几个我认识的?”
老鸨心道不好,这事确实是他们的疏忽。
但要说疏忽,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这是因为沈思立向来都是冤大头,他又喜欢热闹,所以他的院子从来不拦人。
没想到今天这小祖宗转性了!
无缘无故都能闹起来的人,如今抓住了他们的错处,还不知要如何呢?
老鸨心里发慌,不想沈思立这次格外通情达理。
沈思立说:“以往我就不计较了,逮着这个说事也没意思,只是今天我总不能继续当冤大头。”
“这好说!”老鸨满脸堆笑。
她既是老鸨也是酥香楼明面上的老板,这点小事还是能处理的。
她正准备咬咬牙给沈思立免单,再赔些东西,不想沈思立这次真是体贴得很。
甚至体贴过了头。
沈思立:“妈妈做事最是细心,这事不能怪你疏忽,要怪就要怪那些占便宜没边的人。”
“我也不想你吃亏,这样,小院的钱我出了,我那桌的花销我也结了,能拿出请帖的人我也会负责。”
“至于其他的人……要了多少吃食点了几个姑娘,你现在就去清算,当着我面把账算清。免得日后传出些不好听的言语,说我带头占便宜。”
这话简直是摊开了在明说,老鸨能不懂吗。
他哪是为那两个钱啊?他分明是想收拾人。
老鸨冲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赶紧带着账本子和人进去清算了,今日院里的花销,一定会比平常多。
接着老鸨一边把沈思立请进去,一边吩咐人端凳子沏茶,还顺便关上大门。
人沈大少爷都说了,别传出去不好听的话。
今日的事恐怕不能善了。
不一会儿,掌柜带着账出来了。
里边自然是大部分人都付不起,老鸨最后试探了一下沈思立的意思,沈思立说:“我只是客人,不好坏了你们的规矩。”
言下之意,就是要那些拿不出钱的卖身抵债。
今天沈思立一直客客气气的,但老鸨心里直骂娘。
这可比他以前横冲直撞的时候难搞多了。
沈思立自己都不知道,有些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重生并不会让人变聪明,但在监狱的几个月却磨平了他的性子。
他说话做事都不会再像以前那般不经大脑了。
虽然他脑子没那么好使,但不急躁总是有好处的。
比如今日这事。
他要是和以前一般直说,让老鸨把人抓了,老鸨肯定和他打马虎眼。他一个不注意,可能就被老鸨的话绕进去了,结果什么事都办不成。
可他现在不说自己要怎么样,只拿楼里的规矩说事,老鸨就不得不重新掂量。
掂量过后,老鸨决定顺了沈思立的意。
其实一般来说,如果不是泼皮无奈,楼里都会放人出去筹钱。
毕竟天子脚下,一杆子扔出去能打倒三个权贵亲戚。
皇城里关系错综复杂,做人还留一线,开门做生意更是如此。
不过她看过了,那些都是小鱼虾米,为那些人得罪沈思立不值当。
而且黑活他们楼里又不是没干过,这事不难。
她冲沈思立笑了笑,带人去强买强卖了。
里边的人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顿时哭喊挣扎起来,有个人甚至挣脱了,直直冲到沈思立面前,求沈思立救他。
罪魁祸首沈思立:……
这人叫道:“大少爷,求您救救我吧,我实在是仰慕您许久,一时鬼迷了心窍才跟着来凑热闹的。”
“我真不是有意要占您的便宜,只是想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这会儿了,还把人当傻子呢?
沈思立问:“仰慕我,仰慕我什么?”
这人:……
一时脑子卡壳,实在想不出一条优点来。沈思立最大的忧点就是长得好看,可上一个说这话的人还血淋淋地扔在外头呢!
他很快反应过来准备硬夸。
沈思立:“别了,被男的仰慕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人彻底没话说了,只能老老实实在地上磕头,一边磕一边说自己知错了,说再也不敢了,说求求沈思立救他。
他哭得涕泗横流,一张脸花得不成样子,“您救救我吧,我实在没法了,我会感恩戴德一辈子的,我不想卖身为奴啊!”
沈思立笑了。
他对追过来抓人的说,“这人我认识,他的钱算我头上吧。”
话毕,他还说:“我进去认认,再捞几个出来。”
之后他果然又带出来几个人。
这些人陷入绝境后获救,简直对沈思立感激涕零。
虽然不一定真心感激,但哭是真哭了。
好像真悔不当初一样。
沈思立笑了笑,示意他们收声,他们只好赶紧憋住不再哭。
如果老鸨在这儿,她就会发现沈思立这个笑也是恶意满满的笑,可惜在场几人没看出来。
院里边有人隐隐猜到,今天的事是沈思立作妖,眼见逃不掉,便咒骂起来。
而刚刚被救的人为了显示自己的价值,马上回怼过去。
一波人就这样被划分成了两个阵营,吵吵嚷嚷闹成一片,互相瞪视着,骂得脸红脖子粗,好像跟对方有杀父之仇。
好一出狗咬狗。
沈思立则在旁边慢悠悠喝茶,好像事情和他无关似的。
里边闹腾得厉害,哭声喊声震天,眼见着事就要成了,只听“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了。
“沈思立你要死啊?杀人放火找个荒郊野岭行不行!”
一声怒吼传过来,沈思立正想砸了杯子骂回去,看见来人却变了脸色。
来人也愣住了。
按照惯例,沈思立现在该拿着鞭子打人才对,怎么会文文静静地喝着茶?
还真让他显出点贵公子的范了。
半晌沈思立先反应过来,高高兴兴地喊道:“大表哥二表弟!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以前我约你们,次次都说有事,这不是出来了吗?我知道了!你们出来玩故意不带我!”
大表哥:“别岔开话题。”
看他表情严肃,沈思立连忙解释道:“我没杀人放火,真没!不信你问鸨母。”
“我在这儿开了个院子,有人悄悄溜进来蹭吃蹭喝,被抓住了,现在正清算呢。”
“不关我什么事。”
这时老鸨过来了,打招呼道:“小沈大人好,二公子好,店里一点小事,惊动了您,给您赔罪了。”
原来来人正是沈思立舅舅的大儿子和二儿子。
其实说起来,沈思立这个大表哥才是正儿八经的沈家大公子,只是人家年少有为入了官场,且颇有建树,所以日常见了别人都尊称一声小沈大人。
于是他不用的称号才落到了沈思立头上。
沈思立对这个聪明过人表哥一向比较崇拜,只可惜大了之后他们就不带他玩了。
此时,聪明过人的表哥还能不知道他那点小九九吗?
酥香楼开门做生意,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得罪这么一大批人?
“把人放了。”他冲沈思立说。
沈思立:……
沈思立听话地把人放了。
倒不是怕这个表哥,以前碰上意见不合的时候他从不退步。
只是……上辈子他下大狱之后,来看他的人里面有这对表兄弟。
他以为的那些好朋友,一个都没来看他。
而向来对他不假辞色地表哥表弟,却破天荒地给他带了东西吃食。
他这大表哥寡言少语,那天也就是让他在监狱里多保重。
表弟话要多些,絮絮叨叨骂他,说他平日里做事不收敛,败坏沈家门风就算了,如今还卷进这么大的案子里,要不是沈家和他断绝关系,早被拖累死了。
骂了半晌,他又说,这案子牵连甚广非比寻常,如今圣上和沈家的关系也紧张。他们不能插手,以后恐怕连来看沈思立都不行,叫沈思立在里边收敛一下臭脾气,别给自己找罪受。
看沈思立蔫巴巴的,他又说自己会尽量找关系给沈思立送东西,叫沈思立也别太害怕。
雪中送炭见真情,这种道理沈思立还是知道的。
现在……
沈思立:“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放了就放了吧。”
“今日的事,够他们长教训了。”
“不然这事要传出去,又牵连沈家名声。”
表哥表弟:???这真是沈思立?
老鸨都没想到来救场的两位真能镇住这小阎王爷,以前他表兄也管过他,没见他买账啊!
不过事情能这样解决自然再好不过,老鸨带人去签字画押留信物,放人出去筹钱。
这些人早就吵急眼了,出去的时候,还吵得不可开交呢。
而沈思立也不再多待,告辞之后带着小兜子往家走。
难道事情就算了吗?
这仇不报了吗?
当然不可能!
君子报仇才讲究十年不晚,沈思立一个纨绔子弟,他报仇今天就要报!马上就要报!
等走远了,确定他大表哥看不见了,沈思立才猛地一拍小兜子,兴奋道:“神机妙算啊你!”
“要不是你提醒,今天这事真泡汤了!”
沈思立:我听话。
沈思立:我装的!
钟寒:老婆受委屈了我马上把人全都解决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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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看狗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