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冷似霜,冰凉的凝在了地面上。
银辉落在夏星安的肩头,他连说话时呼出的白气都带着几分的缥缈感。
喉结攒动了两下,严瑾修坐在车内,透过一扇小小的车窗静静望着一步之外的夏星安。
他这一刻仿佛有些失聪,只能看到夏星安颜色浅淡的唇瓣翕动着,却一点声音都没往心里去。
今天的月光可真冷,严瑾修想,冷地让他的心好像都在发着慌。
放在膝上的手指慢慢收紧,黑暗中他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显,明知道自己好像有些不对劲,但严瑾修黑沉如水的眼眸却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夏星安。
夏星安怕对方没听清,便拉下自己的围巾,让下巴露出来,弯下了腰用手在严瑾修面前挥了下。
“可以吗?”
看着突然靠近的夏星安,严瑾修冰冻住的心脏猛地被浇了勺热油,有几滴还迸溅在了皮肤上,烫得他脖颈都红了一片。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点头道:“可以。”
其实可以什么,他也并不知道。
等到夏星安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后,严瑾修才用双手握紧了方向盘,半阖着眸努力遮住眼底的情绪。
“走吧!”
夏星安指了个地方,转头说道。
严瑾修嗯了一声,侧头看了下倒车镜后,踩下油门准备启动车辆。
可不知道是手慌还是车子启动得太突然,发动机在轰了两声后,又慢慢熄火了。
严瑾修微垂着眼,冷肃着的一张脸上,本就浅淡的唇瓣也慢慢染上了点白。
“抱歉。”
严瑾修声音倒是听不出来有什么异样,沉稳冷静的好似刚才将车子搞熄火的人不是他。
夏星安倒是没什么地摇了下头,只是感叹原来九位数的豪车也有熄火的时候。
可在严瑾修再次踩动油门时,豪车依旧只是颤动了两下,然后再次没了声响。
这下,小小的空间内是十足的静默。
片刻后,严瑾修略抿了下唇,再次说了声抱歉。
“我很少开车。”
夏星安也侧头望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我看出来了。”
车技不好的男人,夏星安也是第一次遇到。
解开安全带,夏星安偏过头看向严瑾修道:“要是不介意,我来开车可以吗?我车技还不错。”
严瑾修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竟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发丝落在额边,耳根红的滴血得轻点了下头:
“可以。”
***
地下废弃停车场。
昏黄的灯泡被杂乱的电路线捆了几圈,正晃荡挂在裸露的红砖墙上。
墙角堆着破碎的石板和钢筋,正中间停靠着一辆已经报废的汽车,绿色的吉普野性十足,在黑夜中展现着最后残破的魅力。
一个同样梳着脏辫的瘦高个少年打了个口哨,从石板上跳下来,将自己的贝斯往身后一背,颇有些八卦地凑到了周蘅身边。
“嗨哟,又是怎么了?考试吃了个零蛋?”
这少年一看也就是十几岁,能想象到的最大的危机,就是考试不及格被爸妈用皮带抽。
周蘅正坐在掉了漆的椅子上,眼眶通红地抹着眼泪,背脊不断地耸动着。
另一个文文气气穿着长裙的少女倒是瞪了他一眼,安慰地拍着周蘅的背。
脏辫少年心还是很大的,见状挠了挠头,中二之魂又突然的发作,一脚踩在了吉普车前盖上,冲着天花板大声喊:
“哭什么?!我们可是宇宙银河系最强时代乐队!注定会站在顶端发光的!区区成绩不好的磨难,算得了什么啊!这只会使我们更加强大~”
话刚说完,哭着的周蘅也还没抬起头,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就由远及近,最终嗖地一下划出几道车轱辘印,侧停在了这个少年身边。
车窗摇下,夏星安单手握着方向盘,轻抬了下眸,朝着这个脏辫小少年扬了个笑脸。
“晚上好。”
夏星安很有礼貌地打招呼道。
脏辫少年则是卧槽了一声,被吓得后退了两步,睁大了眸子望着这辆车以及突然闪现的夏星安。
“你、你谁啊?!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秘密基地?!”
夏星安开了车门,从驾驶座走下来,先朝着副驾驶的严瑾修点了下头,才笑着继续道:
“秘密基地?确实挺秘密的,Z城就这么一个废弃的郊区地下车库,我也是不小心翻到了地图才找到的。”
脏辫少年被噎了一瞬,脸上的表情仿佛便秘了一样,脸色灰白一片,冲着周蘅呜呜了两声,假模假样地哭诉道:
“蘅姐啊,我们的秘密基地被人识破了!”
看到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家教老师,周蘅别扭和委屈劲还没散去,直接一巴掌呼在脏辫少年的脸上,将这人凑近的大饼脸给推开。
“你来干什么?!是我爸妈让你来的吗?你告诉他们,我不混出个模样是不会回去的!”
夏星安对着这位摇滚少女也没什么好感,但是吧……
看着她倔强又不服输的模样,意外的,竟和曾经年少时的自己重叠了一瞬。
叛逆又自负。
真是怪让人讨厌的。
夏星安都有些想不起来曾经自己臭屁十足的少年模样了,现在从周蘅身上看到了几分,心想也怪不得当初他爹妈不想要自己,一欠债就丢下他双双跑没影。
原来当初无法无天的叛逆少年夏星安,是真的让人恨得这么牙痒痒呐。
就连如今的夏星安自己,都喜欢不起来。
将乱七八糟的往事丢到脑后,夏星安才抬眸看着周蘅,难得声音都带着点冷。
“然后呢?你们打算怎么搞出一番事业?就在这破旧废弃的车库里?有谁会闲着没事驾车半个小时跑来看你们演唱?你们好像还没有出名到这种程度吧?”
这话一说,对面三个少年少女们就齐齐地沉默了。
别看他们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
就真的和夏星安说的一样。
只有个没人要的车库充当什么秘密基地,实则连个听众都没有。
脏辫少年心大,挠了挠头道:“我们现在没有观众,但以后肯定会有的啊!是吧蘅姐小文!”
小文是个看着极其文静的女生,推了推眼镜一言不发,只冲着这个少年摇了摇头。
虽然他们心比天高,但被人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也无法再蒙蔽双眼自欺欺人,觉得自己还能一飞冲天。
夏星安看着十几岁正处于花样年华的少年少女们,终究没再说什么,抱着臂垂头靠在墙上叹了口气。
等过了一会儿,在周蘅还时不时抽噎的哭泣声中,夏星安又翻了下口袋,把刚刚在来的路上特意从便利店买来的纸巾递给她。
“别哭了,擦擦吧。”
周蘅只觉得夏星安和自己爸妈是一伙的,冲他哼了一声,根本没伸手接。
“快擦擦,你眼睛都哭肿了。”
闻言,周蘅更是气得骂了句脏字。
夏星安一愣,这才收回手,把纸巾放回口袋里。
抬脚准备往外走,但最终,夏星安还是停在周蘅面前,俯视着她静静开口道:
“梦想是要付出行动的。”
墙边昏黄色的灯泡给夏星安打上了侧影,让他看上去多了层柔和的滤镜一般。
“不付出行动的只叫做空想,你明白吗?”
周蘅还没来得及说话,夏星安就从车里拿出一张海报。
“这个,要去吗?”
脏辫少年率先凑上前来,念出海报上面的字:
“沙滩篝火演唱比赛?卧槽,要是去了岂不是就会有很多人看见我们这个乐队了?!”
和兴奋中的少年不同,周蘅在看见这个海报的第一眼,竟是忍不住犹豫地后缩了一下。
“我们?能行吗?”
一个小得不能再小、名气传不出这个地下车库的乐队?去参加比赛?
夏星安笑了一声,将海报扔在了他们的手里。
“怎么不行,你们不是宇宙银河最强时代乐队吗?”
这话从夏星安嘴里说出来,带着魔力似的,好像这个乐队已经成了名、红遍了大江南北。
听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车内坐着的严瑾修藏在黑暗的阴影里,眼神更是不受控制地紧紧黏在夏星安身上。
他有那么一刻,感觉夏星安身上的那种少年意气不断地往外迸溅,自信亮眼的仿佛就站在舞台正中央,所有的一切沦为了他的陪衬。
甚至严瑾修觉得,要是夏星安再年轻两三岁,肯定也会如这几个少年一样,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眸中全是肆意鲜活的洒脱。
心口泛着滚烫的情绪的严瑾修攥紧手,努力让自己沸腾的感情冷却下来,在车内稀薄的空气中勉强维持着冷静。
幸好,他没有遇见那样的夏星安,严瑾修想。
不然,自己怕是早就无能为力地放任着这段感情恣意生长,牢牢被困在夏星安的囚/笼里,无法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