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骞愣了一下,明显是没料到舒家清这种从小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居然还会主动去关心别人。
但他并没有坦诚说出自己想法、跟舒家清交朋友的打算,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他在这里好吃好穿、还能上到最好的私立学校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舒家清需要他的照顾。
血友病,是一种因为遗传性的凝血功能障碍而引发的出血性疾病,简单来说,得了这种病的人因为体内无法正常地生成活性凝血活酶,导致凝血时间病态延长。
对于正常人来说也许只是磕碰、划伤之类的、流血的小伤,对于血友病患者来说,都会因为无法正常凝血而导致一系列的并发症,甚至会危及生命。
雪上加霜的是,舒家清的血型是Rh阴性,也就是俗称的熊猫血。这就意味着舒家清在受伤需要输血的时候,会面临比其他人更大的、因为找不到对应的血液来源而导致死亡危险的概率。
舒晖也是出于这种担心,才会寻遍全省,历时将近一年的时间找到了父母双亡、寄住在经济条件很差的亲戚家里的费骞。
找到费骞的时候,他只有6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加上下地干活,整个人又黑又瘦,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又坚毅。
费骞的亲戚根本就乐得早点甩掉这个麻烦的拖油瓶,所以舒晖没花多少时间和金钱就搞定了他们,将同样是天生熊猫血型的费骞领回了家。
陪着舒家清、保护他不要受伤。
费骞的脑子里迅速闪过这一切,他移开视线,最终选择无视舒家清的问题。
“我去找幸姨。”
舒家清退烧的这个消息让整个家的气氛都轻松了许多,舒晖接到幸姨的电话后更是直接从公司赶了回来,坐在舒家清的床边关切地看了半天。
“我、我没事了。”舒家清躺在床上,努力用一个7岁小孩的口吻说道,“再睡一觉就会好了。”
舒晖点头,满面的担忧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那就好好在家休息,这几天先别去学校了。小骞也留下,守在家清床边,什么时候他好了、你再回自己房间睡觉。”
这后半句话,舒晖明显是冲着费骞说的,虽然他的视线压根就没往费骞那边扫,但费骞还是很快速地答了一声“好”。
舒家清偷偷瞄了一眼费骞,发现他正垂眸站在床尾,看起来阴沉又冷酷,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这个年龄的男孩该有的朝气和生机,反倒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追着仇人索命的厉鬼。
舒家清没忍住,身子在柔软暖和的鹅毛被里打了个寒颤。
他很想大声提醒舒晖,让他赶紧从现在开始就对费骞好一点、再好一点,但他又不能那样奇怪的表现出来,便只好勉强撑起一个笑脸,对着舒晖说:“爸爸,那个不用的,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这次只是发烧,也没有流血,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的……”
舒晖原本和蔼宠溺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严肃,他冷下脸来,语气很重地说:“家清,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不想小骞因为这件事受罚,但你大概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真正的严重性。”
“你天生带着的这个病不容许你在生活中出现哪怕一点闪失,虽然爸爸会尽一切努力保护你,虽然你有小骞随时陪在身边,但……”舒晖的面上浮现出明显痛苦的神色,“你妈妈已经离开我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你能明白吗?”
这话对于一个只有7岁的孩子来说实在过于沉重,但舒家清却听懂了。
他还记得原小说里,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便因病去世了,是舒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地将舒家清抚养长大,这个男人虽然严厉、独断、有时甚至自私,但他对舒家清来说,却是一个十分称职的好爸爸。
“我知道了。”于是,舒家清不再反驳,只是低下了头小声道,“我以后会好好注意的。”
舒晖“恩”了一声,抬起手爱怜地抚了抚舒家清的头发,然后就站起来,对着身边的费骞说:“小骞跟我出去一下。”
“是。”费骞还是那样微低着头,用一副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答应着。
舒家清躺在床上,将被子拉高盖住了自己大半张脸假装睡觉,但实际却是从缝隙里偷偷地去看舒晖和费骞离开的背影。
从今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舒家清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自己好好的,舒晖就不会找费骞麻烦,然后费骞就不会对他们舒家心怀不满,这样以后等到费骞长大了也就不会蓄意报复舒家,自己才能改写原来的结局,和舒晖一起活下去……
舒晖的工作是很繁忙的,在舒家清退烧之后的第二个上午,他就买了机票继续上一回被迫中断的出差旅程,把这个家留给了幸姨和两个小男孩。
而费骞则很听话地每晚趴在舒家清的床尾“睡觉”,半夜只要舒家清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立刻起来,给舒家清倒水拿药,照顾的十分周到。
舒家清虽然表面上是比费骞还小将近一岁的孩子,但架不住心里是二十岁的成年人,他实在无法忍受一个孩子跟前跟后的照顾自己,那种感觉真的是太奇怪了。
费骞这个年龄的孩子,就算父母双亡、性格早慧,也绝不该这样照顾另一个孩子的。他自己,说到底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于是,在舒晖出差的第二个晚上,幸姨招呼两个男孩洗完澡、进到卧室里准备睡觉之后,舒家清小声地对费骞说:“那个,我其实已经完全好了,今天晚上你就不用再照顾我了,你回你房间好好休息吧。”
其实按照道理来说,舒家清是应该问费骞叫声哥哥的。他俩一年,舒家清年尾生、费骞年头生。可舒家清实在有些叫不出口,便只好以“那个”代之。
刚刚那席话舒家清说的情真意切,他虽然嗓子还发着炎,每天晚上都要醒来好几次喝水、上厕所,但他已经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费骞留下来了。
可是费骞却像没听到一样,只是淡淡地看了舒家清一眼,然后便像前几天一样给床头柜上准备好了温水,接着便来到了床尾这两天他一直“睡觉”用的椅子前,准备坐下。
舒家清有点急了,他本身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跟费骞这种深沉寡言、冷漠疏离的性格相去甚远。
“哎,我不是说了真不用!”舒家清不由自主地便抬高了声音,“你、你回你屋睡去吧,总趴着怎么能睡好!”
费骞在舒家清的叫嚷中坐下来,沉静地望着对方,说:“晖叔让我在这里守你一周。”
“……他又没在,不会知道的。”舒家清只好小声跟费骞打着商量,“要是你担心幸姨看见告密,就等晚上幸姨睡着了你再回、然后早上你早点过来就是了。”
费骞没有回话,抬手拢了拢舒家清脚头的鹅绒被,然后才道:“关灯吧。”
……好嘛,遇上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舒家清有点无语,可是费骞已经不再看他、而是兀自趴在床尾,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发顶给他。
于是,舒家清只能没脾气地按灭了床头柜的台灯,捂着被子躺下了。
卧室里陷入了安静。
舒家清睡不着,前面几天他身体不舒服、所以可以不管不顾地蒙头大睡,可现下他清醒了、康复了,就再没办法在费骞坐着的情况下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人在睡不着的黑暗环境里就特别容易胡思乱想,比如舒家清,他现在就不可遏制地想起原小说里自己这个炮灰的悲惨结局。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性格能正常才是有鬼。舒家清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怪不得费骞长大以后心里对舒家的仇恨会那么深刻,这么小的年纪、一天天晚上的不让睡觉,这谁受得了啊!
还是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跟费骞搞好关系,像他那样冷淡的人,必须要从娃娃抓起温暖他那颗孤寂的、冰封的内心,唯有这样才能在他长大、独揽舒家经济大权的时候保住自己和舒晖的命。
再一次确定了自己该做的事,舒家清深吸口气,挪动着小小的身体往床的里侧移动。
趴在床尾的费骞显然也还醒着,舒家清一动,他就坐了起来,从黑暗里默默地看着舒家清的方向,似乎是在看对方到底在干什么。
“那个……”舒家清的声音从被子下面传出来,有点闷,“我的床很大,你上来睡吧,睡我旁边。”
费骞陷入了沉默。
“我不会告诉幸姨的,”舒家清以为费骞还在担心大人会责怪他,便开口安慰道,“我也不会让……爸爸知道,这件事,就当做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好不好?”
这一次,费骞仍然沉默了好一阵儿,才轻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没必要这样。”
“因为……”舒家清想了一下,十分真诚地回答,“我想对你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