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岚裳要去回春峰,可把老祖宗心疼坏了。
临行前一晚就拉着谢岚裳絮叨,等到第二天清早,眼睛浮肿,容颜憔悴,惹得谢岚裳也舍不得走了。
“外出学艺,于你有利,岂能不去。”老祖宗一路拽着谢岚裳的手,愣是舍不得松开。
谢岚裳哄着道:“祖母笑着送我走,我才能放心去。”
老祖宗果然破涕为笑:“好。”
如意也安慰道:“老夫人真是的,二公子又不是不回来了,虽说回春峰离蓬莱洲有些距离,但御剑不过一天一夜的事儿,老夫人若想二公子了,只需传信一封,二公子定会飞奔回来看您的。”
老祖宗板起脸来,笑骂道:“去去去,一来一回风风雨雨的,可别累着我家小裳。”
如意抿嘴偷笑:“就您宠他。”
老祖宗深以为荣,拉着谢岚裳的手说:“好好跟你师父学本事,逢年过节记得回来。”
宝贝小孙子从小就被她带在身边,衣食起居皆是她一手照看,骤然离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她能不惦记吗?
别说悬壶门了,就算其他三大家族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们谢家荣华富贵,琉璃瓦砌顶,羊脂玉铺地,吃穿住都是金贵的,突然去了悬壶门清修,贫穷节俭,可委屈宝贝孙儿了。
也不知被子够不够暖和,冻着了怎么办?
山涧清泉干不干净,闹肚子怎么办?
做噩梦谁去哄?
老祖宗越想越乱,差一点就命如意去收拾行囊,跟小孙子一起上路了。
“老夫人尽管放心,有我照顾公子。”夜郁毕恭毕敬,一身绣金菊的黑色锦衣干净利落,贵不可侵,才一个月过去,竟好似长高了不少。
老祖宗对他还是极其信任的:“好孩子,幸亏有你。”
“祖母放心,还有我呢!”简秋笑嘻嘻的跳出来刷存在感。
老祖宗眼角抽搐:“……”
你就算了吧,忒不靠谱。
被祖母一路送出了岛,谢岚裳挥手告别。只因他不想御剑被吹乱发型,所以雇了辆游船,走水路缓慢前进。
一天的路程走了七天。
等到回春峰,刚好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远远望去,山峰巍峨气派,蓊郁荫翳,白云浮玉,美不胜收。
辛夷和青黛早已在山脚下等候多时,先躬身叫人,然后引领着谢岚裳进山。
山径蜿蜒曲折,满山苍翠郁郁葱葱,林间鸟语莺歌不绝于耳,隐约之间还能听到遥远的江流澎湃,使人心旷神怡。峰顶云遮雾绕,空岚之气扫清了红尘污浊,不过一呼一吸间,只觉五内浊气荡然无存,只留一片清冽仙风。
简秋可算开了眼界,本以为悬壶门穷乡僻壤会很荒凉,不料这清修之地还挺别致,风景宜人,依山傍水,怪石磷峋,气势不凡。
等进了悬壶门,扑鼻而来的草药香直灌肺腑,嗅之令人神清气爽。
正门两侧的楹联,上书“妙手回春”,下书“悬壶济世”。
相当简单粗暴。
“我要爱上这地儿了。”简秋凑近谢岚裳,献媚道,“你们还招人不,我当个记名弟子就成。”
谢岚裳:“挂个名到悬壶门免费蹭药,然后不背书不学艺?”
简秋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可恶,被你看穿了!”
给了发小一记白眼后,谢岚裳去找济世道人。
虽说悬壶门人不多,但该有的规矩得有,择一黄道吉日,济世道人召集全体弟子在祠堂举办了继任仪式。
悬壶门第五代门主,谢岚裳。
悬壶门人丁单薄,地方却不小,整座回春峰都是人家地盘,在门主住处隔壁的藏书斋,更是收集了世间所有叫得出名字的医书宝典,还有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古籍秘术。
谢岚裳可激动了,一边庆幸苏家人做人还算有底线,没一把火将悬壶门烧了,不然这些绝世医书毁于一旦,他们真成人类公敌了。
谢岚裳一个激动,便在藏书斋呆了七天,寸步未出。
青黛端着食盒在外嘀咕:“莫非,门主是想一口气把藏书斋的书全看了?”
辛夷笑了:“这怎么可能,这里面藏书三千册,一天看一本还要十年呢!再说医书不比话本,读起来枯燥乏味,哪那么容易看下去的。”
“这倒是。”青黛说,“里面有本四指厚的《三界异草录》,我足足看了两年。”
“对吧。”辛夷还要再说,刚好看见夜郁朝这边过来了,“夜公子,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呢?”
夜郁轻点头,看了眼青黛手里提的食盒,问:“给门主的?”
青黛稍显得意:“是。紫苏做的包子,她做饭最好吃了,是悬壶门的第一大厨!”
那个年芳二九的女医修?
夜郁面无表情道:“拿回去吧,我家公子辟谷。”
“还辟谷?”辛夷吓了一跳,“门主这辟谷时间有够长的,之前在路过镇就辟谷吧?”
“不愧是门主,有毅力!”青黛一向大嗓门,屋内果然传来谢岚裳的询问,“何人?”
三人相视一眼,推门进屋。
“夜公子说门主在辟谷……”青黛提了提食盒,满眼可惜。
谢岚裳闻言道:“我经常辟谷,以后你们就习惯了。”
“那这包子……”
“莫要浪费,你们吃了吧。”
“嘿嘿。”青黛早就饿了,掀开食盒,拿起包子啃一口,鲜香四溢。
屋内光线很暗,只有一盏蜡烛照明,不过修士视力一向好,倒也不必弄得满堂烛光那么亮。
偏偏夜郁闪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端了七八盏蜡烛,将屋子照的亮亮堂堂。
众人这才看见桌上地下全是书,有摞着的,有散着的,有半敞着的,还有倒扣着的,少说也要几百本。
至于谢岚裳身前矮几上,更是同时敞开五本书。
青黛咽了口唾沫:“门主,您这是看了多少?”
“不多。”谢岚裳动了一下,方才察觉腿麻腰也酸,“才一千多本。”
青黛:“???”
辛夷:“……”
七天。
一、千、多本?
谢岚裳唰啦唰啦翻着书页,像寻常人查字典似的,等翻到最后一页,随手将四指厚的《三界异草录》扔到一边。
辛夷:“门主,你在查什么?”
谢岚裳狐疑:“没查什么。”
青黛:“那您……”
夜郁将书捡起来归置到一旁:“公子看完了。”
辛夷、青黛:“!!!”
直到离开藏书斋,青黛的脑子都是蒙的。
不知过了多久,青黛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师兄,我觉得门主不是人。”
这话听着像骂人。
辛夷:“师弟休要口无遮拦。”
青黛目光幽幽,斩钉截铁:“是鬼。”
辛夷:“……”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以为这货要说“是神”。
夸人都不会夸,麻了。
藏书斋里灯火通明,夜郁朝外看了眼,道:“公子,丑时了。”
谢岚裳确实有些眼皮沉,合上书本,伸了个懒腰,疲惫不堪。
夜郁赶紧凑过来:“我给公子按按?”
“行啊。”谢岚裳坐好,夜郁绕到他后面跪下,双手放到他双肩上揉捏,力道适中,轻重有度。
这些日子在医修门派耳读目染,夜郁也认了不少穴位,哪些是舒缓疲劳的、助眠的、这些全都记住了。于是夜郁斗胆擒住谢岚裳一只手,在他食指和拇指之间的合谷穴揉摁,片刻后又滑落腕骨上,找到内关穴按压。
少年眉头微锁,目光坚毅,看的谢岚裳啼笑皆非。
不过是按个摩而已,他就好像在扶摇榜上等排名似的那么认真,眼也不眨,连呼吸都变得沉重,那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模样,就好像他手里拿的不是手腕,而是一件精美的玉器,需要精雕细琢,呕心沥血的去对待方可完成。
只要是关于自己的事,他总是尽心竭力,绝不马虎。
“谢谢。”谢岚裳情不自禁的说。
少年抬起头,不知是不是蜡烛晃得,他脸色似乎有点红。
“夜郁。”谢岚裳唤他一声,唇边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灿若繁花。
少年看的一愣,竟忘了应答。
谢岚裳往前凑近,少年呼吸一滞,只见那张足以胜却世间无尽繁华的容颜,清清楚楚的暴露在自己眼前,与之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奇异的,只属于二公子的幽香。
心跳忽然漏掉一拍。
“你都是我义弟了,这称呼是不是得改改?”谢岚裳定定看着他,面上笑意盈盈,“叫声哥哥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