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勘唇色浅淡,他挪开了看向扈涟的视线,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文渊阁的陈案扈涟都已经看过,关于她的出身回宫详细皆是列陈在案,蔺清都和赵勘一时半会儿都翻不起什么大波浪。
她从袖口里将自己手里那个钥匙连同锦囊一起还给赵勘,再次开口:“今日诸事繁多,本宫正好有要事同陛下商谈,正好同从殿下一道往承元殿里,如此就不过多耽搁赵大人的时间了。”
她掀起眼睛,看望赵勘。
太监看着她,脸色复杂怔然,抿紧了唇线,像是分压在天平两边未被选择失望之下故作的漠然冷硬,又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太子殿下来大康是贵客,还望赵大人能够明白分寸。”
扈涟言尽于此,没有话可再说,转身便带着雁辞雁冬一起往外走了出去。
细长的宫道不见尽头,扈涟和从云宋并立而行,身后宫人垂首走着,只能听到细微窸窣的脚步声。
赵勘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仿佛一道沉默黯淡的影子。
终于到了承元殿前,朱瓦在日头下鳞鳞排列着,生出交杂的彩辉,飞檐翘角如凤凰振翅,旁边螭头呈凶威骇然之势,让人心生跪伏俯首之意。
约么一刻钟的功夫,一辆装潢极为精致的车辇在殿外缓缓停下,内侍丫鬟纷纷匍匐行礼,再过一会,扈燕从御辇内下来了。
他进殿之后眉眼微扫,看到拱首行礼的二人心里有了些眉目,冲着他们温和颔首,道:“朝廷政事繁忙,朕出宫了一趟,耽搁了皇姐与从殿下些许时间。”
扈燕唇畔温和,压抑住了锋利,今日着了赤色常服。
他未到及冠的年纪,因此用金色发带扎了个马尾,和从云宋很像的打扮,也差不多的年纪,却比他显得过于老成持重的多。
扈涟偷觑了一眼扈燕,突然想起了从云宋那一声缠缠绵绵的“姐姐”。
照理说自己和扈燕才算是名义上的姐弟,但是就像现在,对方每次和她说话语气疏离,那声皇姐也是叫的不冷不热,若非亲身享受扈燕给原主的那些宠爱和富贵,扈涟真觉得有些时候昭安公主和扈燕有什么深重嫌隙。
听完了小昏君的解释,扈涟心底了然。
皇帝宫中行走一般乘坐轿辇,只有出宫才是乘坐马车御辇,看来今日扈燕也是十分忙碌。
赵勘见扈燕过来立时到了他的身后,仿佛不管何时自己永远是他最为亲近得奴才。
扈燕见对方这般动作心中冷漠,面上却不言语,只望着并立而来的二人。。
从云宋。
想到了北凉马蹄踏过了大康国土的场景,扈燕眼底极冷,面上却是温和望着面前单纯柔和的少年,只把对方看得心惊胆战地又在暗处握了握扈涟的手,扈燕这才开口:“从太子来大康约么一年多的光景了,可还适应在这里的生活?”
从云宋身躯一顿,上次他来当质子的时侯,扈燕还是个尊贵友善的小太子,和现在深不可测的天子模样截然不同,听到对方答话,他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扈涟的手,抬头望见扈燕狭长凤眸似笑非笑的目光,突然生出了些许底气:“在这里一切皆好,多谢陛下关怀。”
扈燕负起手来,对他的反应倒也没多大在意,淡色说起了正事;“十一月乃立国之月,届时诸国来贺,为表大康与北凉二国友好往来,从太子可修书一封,捎与我等往北凉使臣沟通。”
从云宋不太懂这些,听到扈燕这般说,茫然思量一瞬,而后颔首称是。
见对方还未告退,扈燕又把目光放在和扈涟身上,唇畔含笑道:“皇姐有什么事吗?”
扈涟手被从云宋紧紧握的生疼,她冲从云宋使了个眼神,抽出手来,从云宋这才恋恋不舍地告退。
大殿里只剩下的扈燕,赵勘和她三人。
她望了赵勘一眼,和对方桃花眼对上,面上有些纠结,还没有想好如何组织语言,就见赵勘目光微凝,顿时动作。
他重伤在身,仍然强撑着到扈燕面前跪下,似是扯动了伤口,面色骤然苍白,深吸了一口气,仍然仓皇惊恐道:“回陛下,奴才有罪,奴才犯了大罪。”
扈燕低垂眼帘,先前扈涟的犹疑之色他看得一清二楚,却不知为何赵勘像是被她威胁到了一般,竟然上赶这般。
他面上生出些疑惑之色,语气低沉:“哦?”
赵勘颤颤巍巍,像是懊悔万分,面上满是忏恨之色,道:“回陛下,奴才前些日子办差的时候,曾街遇一女子痛打一男子,并扬言要休了对方,男子面目凄惨,却仍然哀求对方不要离开,奴才心下不忍,便要求那女男二人回家好生过日子。”
“不成想那女子回家之后竟白绫自尽,奴才这才发现原是当初有些误会。因奴才一时偏激,竟害了一条人命……奴才实有大罪啊!”
赵勘将头颅伏得极低,他抬起头来,眼中波光荡漾,十分愧疚道:“奴才识人不清,自请停职二月,望陛下批准。”
扈涟佯似垂首安静恭顺的站着,望向地面的眼睛猝然明亮。
若是赵勘停职两个月,宫中少了他如影随形的窥视,自己便可以不受他的阻碍,放手去做许多事情。
她几乎能够听见不久时候穿越精灵一声声得到声势值的播报声音。
但是这是皇帝才能够批准的事情,故而她也只能压抑住心跳,脑海里这样想着。
承元殿内一片安静。
扈燕走了几步,明黄锦靴到了赵勘身边,他幽暗的眸子正好和赵勘满是惶恐愧恨的面容对上,对方眼中甚至泛起了水光,十足的可怜之相。
皇帝躬起身躯,将赵勘亲自扶了起来,嘴边弯出一些笑意,沉声道:“阿堪千万不要这般说,蔺卿家在家养病,若是阿堪要再不在宫中,朕真的不知道该指望谁了。”
“既是那男女本身便在街上生事,也不全是阿堪的错,便罚阿堪半年俸禄吧。”
赵勘诚惶诚恐地被他扶起来,喃喃不安道:“这……奴才遵旨。”
扈涟傻了。
看着熟稔地重新回到扈燕身后的赵勘,她神思滞住,半年俸禄的惩罚对赵勘这种钱财万处来的人来说算是没有惩罚,可害出人命,明明是这么重大的一件事情。
轻飘飘揭过怎么行。
她张口欲说些什么,就看见扈燕身后的赵勘从后面站定又抬起头来望向扈涟,薄艳的嘴唇轻弯,是一个无畏而又略带挑衅的笑容。
扈涟登时眼睛睁大,心头火起,亏昨日他那么狼狈还是自己以德报怨出手相救,她紧紧地掐住掌心,瞪视了赵勘的刹那,突然间脑海通明,恍然明白了扈燕的用意。
赵勘权势在手,心机叵测,方才这般可怜模样哪是向扈燕告罪,分明是看准了扈燕没有权势借罢职来威胁对方!
蔺清都养病不在朝廷,本身扈燕就处处受掣肘,要是赵勘也撒手不管宫中事的话,必是引起的动荡比之现在更加严重。
扈涟白高兴一场,挪开了看赵勘的视线,犹自烦闷着,就听见扈燕声音响起:“今日天气晴好,皇姐若是无事,我们姐弟二人一起出去走走?”
啊?
没想到扈燕这么说,扈涟自是应承下来,同并行在细长的小道,御花园内香气纷杂,争艳斗清。
共处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旁边就是大康天子,扈涟不敢像平时自己漫步那样肆意,谨慎地小步而行。
即便是名义上的亲姐弟,扈涟也不敢随意搭话。
赵勘到底有伤在身,扈燕没有让他跟着,这倒也能够让扈涟稍微感觉自在一些。
扈燕身上龙涎香比之周遭各味花香更吸引人的心神,扈涟轻嗅了一口不由的再次想起今天陈案上面看到的关于扈燕的内容。
她和扈燕相处过,对方心机敏锐并不下于蔺清都。
他又自小在博学多通,聪慧净澈的传言中长大,能够为现在这个昏君模样属实有些离奇。
扈燕的昏不在于乱秽纲常,残暴刑罚,更多的时候他对于百姓的苦难都报以一种漠然观之的态度。
扈涟觉得扈燕现在很像一种到了赢家阶段无所谓开摆的状态,似乎他的勤奋和努力到了登上皇位兴冲冲干了两三年后觉得没意思后便停止了。
扈涟偷觑了扈燕一眼,试探起地了个话题:“久不见陛下车马出行,前两日的病可是好全了?”
扈燕闻言嘴角牵了个笑意,想着少女这双肮脏的手趁着他病中抚过自己的面容,他停下脚步:“眼下是好的差不多了,故而出宫看了看蔺清都,尚在养伤之中还不忘造谣皇姐,究竟是狂悖到了什么地步。”
你都去见了蔺清都,那还让我不忧心?!!!
扈涟的心思被这一句话猝然提起,她腿下一软,差点没站稳,攥紧手指让自己保持冷静,发问:“蔺……大人可曾对皇上说些什么?”
扈燕瞥了她一眼,对她的紧张视若无睹,又自在地重新走了起来,道:“蔺清都为人举止朝廷共睹,在朕面前亦是行为守礼克制,朕与他只是回顾大康前尘,未谈到皇姐。”
少年的嗓音平静舒缓,含着安定之意,扈涟的心思这才稍稍放下来,她跟在扈燕身边,轻舒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小皇帝很会做人,做事也很驴。
在她的面前认定了蔺清都为法外狂徒,一副无条件偏信昭安公主的模样,但是照着他这般语气怕是在朝廷和蔺清都的面前又是另一番面目了。
是不是说明,小皇帝其实并不相信扈涟的话,甚至于扈涟对扈燕说了这件事情,反而还会提起他的怀疑。
想到蔺清都要求她做的事情,扈涟讪讪一笑,替扈燕将茶水满上,道:“蔺大人为人机敏谦逊,有他在乃是大康之福。”
扈燕垂下眸光,意味不明的地笑了一声。
扈燕给人的气质就像绘了彩釉的碎瓷,美绝而锋利 ,洁白却凛冽,扈涟在他的旁边,一时见也想不出什么话可说,只好恭首不言。
道路狭窄,扈涟因为扈燕方才所言心属不宁,青石板凹凸不平,她的绣鞋踩到边角被绊了下,居然重心不稳,作势往扈燕身上摔了过去。
扈涟惊慌尴尬杂陈,可也来不及想这么多,眼看着就要非常不体面和大康天子撞在一起,甚至有可能一起摔个狗吃屎。
扈燕神情巨变,迅速侧身避开之后,伸出双手把她稳稳扶正,面色冷得极为难看。
他素有洁癖,不喜被人触碰,尤其是极为讨厌愤恨的人触及他。
那日扈涟给他留下得阴影好不容易才被渐渐淡忘掉,对方居然还想故技重施。
过了好久,他攥成拳的手指慢慢松开,面上恢复平静,才开口道:“皇姐怎么这么不小心?”
扈涟心里气恼自己,脸色微红,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平地摔,嘴唇动了几下:“……”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熟料她这副模样更让扈燕觉得对方就是在蓄意轻薄自己,他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咬了咬牙齿压抑住羞愤之意:“想来定是这御花园的地砖故意欺负皇姐,明日朕便派人把绊住皇姐的这块地砖挖出来碎尸万段,好一解皇姐心头之恨。”
可爱的小皇帝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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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