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组的探险之旅得以继续。
沿东、西两栋房子逛一圈,做出‘这座院子生活痕迹更少,不过边角相对干净,应该近期有人打扫过’的判断后。他们注意到北面的祠堂。
甫一进去,就被满墙的符咒所震撼。
“哇哦,这都能拍电影了吧?简直东南亚恐怖片现场!”
兴趣所致,阿斌对国内外巫蛊降术一类文化多有研究。然而望着黄色符纸上诡怪的图样,他面带疑惑:“符箓出自道教,样式大致分成四种,这种形状还是第一次见。”
余光瞄见周老师静静立在柱子前,伸手触摸蝌蚪似的刻章,眼神炙热,身体越靠越近。活像瞅见媳妇,都快抱上去了。
……说实话,有点怪。但问题不大。
可能就是爬山累了,想找个东西支撑一下。人之常情嘛。
朴真一心大,没有多想,整齐排列的蜡烛上,咔咔一顿拍。
顺便还给人列祖列宗鞠了一躬,拜三拜,自发贡上一包未开封的葱油味压缩饼干,以表诚意。
“没经同意就进来,打扰啦,希望各位人美心善的陈爷爷陈奶奶不要计较。主要村里一个人影没有,我们也是觉得怪,才想了解一下情况,如有需要下山后立刻帮忙报警。您老见谅哈,见谅!”
说完便架相机正大光明地拍起来。
“各位观众朋友都瞧见了吧?这间屋子布局超典啊,总感觉要封印什么,或者是安全屋?反正游戏里碰到这种,记住了啊,不是救你命就是要你命。五五对半开,死活全凭运气。”
咦,突然发现,这张供桌好像是双面的?
“行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让我们来看一看,前方还有什么惊喜……”
他绕到背后,看到被红布遮盖住的巨大神龛。
“哦豁!阿斌,周老师,快来!”
他忙招手:“这儿有东西,用红布钉死了,我猜就是帖子里提到的那个什么叟神!哥几个打开看看?”
阿斌投反对票:“不管什么教派,在教徒眼里,所谓‘神’就是远高于人的存在。所以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有人轻易做出用布罩住神像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这里处处古怪,我们不宜轻举妄动,最好——”
“拆开吧。” 周文说。
两票对一票,阿斌败下阵。
“多功能刀能撬钉子不?”
朴真一拉开包链。
阿斌叹了口气:“我来吧。”
只见他放下背包,屈膝顶住桌沿,伸手抓住红布上端,用力一拉——
“强啊!斌哥!”
“不愧是你。”
伴随两道惊呼,屏幕变暗。
图像消失了,不过三人的对话,依然断断续续播放着。
“哈?这不就是湖心艺术陈列的缩小3d重建版吗?”
朴真一的声音。
“不一样。”
阿斌反驳的声音。
“哪里不一样?” 朴回嘴,“你看那颗头,那条尾巴,还有背上两只大鸡翅。除了多长几根水母须和脓疱以外,根本跟我们在衔尾湖看到的行为艺术品一摸一样啊!”
“骨头走向不一样,构造也不一样。”
阿斌言简意赅,好似想起什么,转问周文:“阿文,这和你梦里出现的蛇像吗?”
“什么梦?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滋……梦?”
“你一直做的那个。”
“周老师最近经常做梦?”
“没……滋……没有,做梦。”
“……你再想一下。上山前你一直在做同一个梦,绿瞳白蛇,宇宙真理。昨晚又做另外一个梦,看到女人在雪地里跳舞……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不记得了吗?”
“啊??什么女人?有妹妹?!是不是兄弟,你们居然背着我说这些?”
朴真一的声音。
“没……滋滋……没有……滋滋印象。”
周文僵硬木然的声音。
“不可能!” 咚的一声巨响,阿斌的语气陡然严厉,“你是谁?说!”
“卧槽,阿斌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别他妈动手啊!!”
“救……救滋滋滋命……”
“你看清楚,他不是周文!今天下午爬山途中,阿文亲口跟我说的那些梦,还同你吵了一架。他不记得,说明这家伙根本不是阿文!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打哪儿来的?真正的周文被你藏到哪里去了?我警告你,不想被打断鼻骨就快说实话!”
“吴志斌!你怎么回事?没看到周文呼吸不过来了吗?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朴真一着急:“什么梦什么吵架,都没有的事!是兄弟就赶紧松手,不要逼我揍你啊!”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滋滋啊。”
周文冷笑:“他是……滋一,我是……滋滋啦,只有你不是……滋……所以这个问题应该我……滋……问你才对。你……滋滋滋啊……到底……滋滋……是……谁?”
寂静。
一段寂静突兀地降临。
然后响起一声痛苦的嘶鸣:“我不是……滋……吴志斌!我不是……滋滋!那我……滋……是谁?我到底……滋滋滋滋是谁?我……滋……是……滋……谁滋滋滋滋滋滋啊啊啊啊!!!”
……
收音又出错了。
拉进度条至36分钟处,相机被放到地上,非常清晰又忠实地记录下人类泥泞的裤腿,三张冒青色胡茬的下巴,以及一排倾斜的灰黑色瓦片。一片晴朗无云的湛蓝天空。
看完神像以后,他们就是否继续往上攀登的问题,产生分歧。
朴真一不用多说。
冲动冒失,好奇心重,外加想做一期前所未有的热门视频,始终坚持来都来了原则,非要一条道子走到黑。就算死,也要爬到山顶看一眼传说中的神庙再死。
阿斌向来谨慎,走保守派,眼下有两重顾虑:
第一,白灵村民无故消失,神像用布盖、用咒压,种种意象违反常理,足以说明里头水深。他们人数太少,装备不够,恐怕趟不起这摊浑水。
第二,周文身体不适,短暂的好转不代表痊愈。比起进一步冒险探索,很显然他的健康更重要,应该尽快下山,去医院做检查。
一人一个想法,达成平票。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往常多替阿斌讲话的周文,这次竟一反常态,赞同朴的看法。
“你还行么?” 阿斌直言不讳地问。
“我感觉好多了,应该没有大问题。”
周文戴着眼镜,平和地笑:“不出意外,这就是我最后一次陪你们出行。以后有职业、家庭、小孩,各种各样的事要考虑,马上就要过上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所以就这一次,我想不留遗憾,哪怕以后回想起来也能是一个圆满的句号。你们能帮忙吗?”
“……”
兄弟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答应,就太不够意思了。
进神庙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三个人原地吃点东西,给相机换上备用电池,打算速战速决,尽量赶在天黑前下山。
临行前,阿斌问周文:“你确定,最近没有做奇怪的梦?”
周文点头。
“好吧。” 阿斌一把扛起行囊,苦笑道:“看来这里真正受到瘴气影响、最需要去医院的人,应该是我。”
……
神庙离村庄不远。
通往天坑的路上,密匝匝的丛林,尽管树干上也有些斑斑点点,但总体情况比半山腰好上很多。几乎每隔几百米距离,就有一棵树上挂着一个背篓。
竹子编的,做工特别精巧,估计里头放了一些动物皮毛和羽毛之类的东西。
朴真一本想凑近去拍,无奈遭到阿斌和周文的双双反对,说白灵村民可能就在附近,最好不要乱动东西,免得引起误会。
行吧,说得有理。
他只好放弃近距离收集素材的念头。
山路越走越陡,不考虑周围过分阴暗的色调和渐渐昏黄的天色,其实跟周末出门踏青的感受差不多。
只一点不同。
太静了。
风声,鸟声,流水声,青蛙蛐蛐儿等鸣声,昆虫扇动翅膀声,动物行走发出的窸窸窣窣声。一切山间该有的声音全部没有。仿佛被什么东西一口吃掉了,仅剩下三道颇显粗重的呼吸声、杂乱的心跳声,无限放大,塞满耳膜。
实在太静了,怪瘆人的。
朴真一提议歌词接龙。
他想一出是一出,好在俩兄弟义气,愿意配合。三个大男人边走边唱,时不时问一嘴周文家的小孩打算起什么名、认谁做干爸。说着说着,天猛地沉了下来。
“又下雨?”
抬头一看,脑袋上不知何时压了一层乌云,投下巨大的影子。
云层间零星闪过几条刺目的紫光,滚滚闷雷光看着都叫人心慌。
“糟了,真要下雨!”
不知谁喊的一声。
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雾,一下浓了起来。
神秘的群山深处,大自然以骇人听闻的速度迅速蔓延,翻滚,愤怒咆哮。
黑暗消除了万物的界限,宛若一张针眼细密的网,仅仅三支便携手电筒打出的光,根本不足以撼动分毫。
此时此刻,三位倒霉的冒险者连最基本的方向都无法识别,根本没法回头。
“真一!”
“阿斌!阿斌!”
“周老师,哪儿呢?!”
他们靠呼喊找到同伴,索性关灯,在昏瞑中另寻出路。
“那边有光!”
左前方,应该是山顶的方向,漂浮起许多如萤火虫般浑浊微弱的黄光。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一个人抓另一个人,如同即将溺水的人紧紧抓着浮萍,焦急、惊慌又踉跄地往上走。
走呀走。
耳边忽然响起几声短促的喇叭,掺杂欢快的舞曲,叮咚叮咚,咕叽咕叽,越靠近山峰就越明晰。
仿佛有一个庞大的交响乐团正冒风雨雷电演奏。小提琴、大提琴,钢琴,长笛,圆号,鼓锣钹,各式乐器竞相发出或低婉或尖锐的声线,音量宏大,和声重叠,在一阵阵高亢的混响与绵延的山影中推向辉煌。
其中还有一些人声。
人们痛苦的吟唱声则像从一个洞穴的深处传来,从某个古老而荒诞的时代传来。
“你们……有听到吗?”
超越认知的声响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使朴真一不断发问:“什么声音?你俩谁放音乐?”
“这个节点应该不会有人在山顶搞大合唱吧?难道是那些村民?他们在做什么仪式?”
“阿斌?周文?你们怎么不说话?”
他们俩都不说话。
他们只沉默地拽着他押着他走。
……出什么事了?
不就是下雨吗?
朴真一丈二摸不着头脑,一遍又一遍喊同伴们的名字,终于得到回应。
“——到了。”
“——我们到了。”
他们成功来到山巅,可是神庙已然塌掉。
天坑被一块块坍塌的岩石所填堵,所谓的萤火虫光,原来是几百只红彤彤的燃烧着的蜡烛,形成一圈青色火圈。
迎着暴雨,熠熠发光。
“蜡烛上面有东西。”
“挂着什么东西。”
“我去看看。”
没有经过商量,阿斌抛下背包,迈大步上前。
“喂!”
朴真一没来得及拉他,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进璀璨的光圈,抬头仰望虚空中另一些椭圆形的、荧光的物质。
像是巨大的卵泡,也像动物内脏上变异的脓包或肿瘤。当阿斌的侧脸被照亮时,那团妨碍视线的雾气缓缓散开,令朴真一亲眼看到了无比惊人的一幕。
无数枝桠从地面向上延伸,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
靠近顶端的位置,垂落的胳膊,外翻的皮肉,像面纱一样整齐剥落的皮肤。根根肋骨碎成粉末,和石头一起堕在胃袋里。表层包裹着鱼皮一样滑腻的黏液。
那是——人啊!
好多好多——死了的——无头的——男的女的悬挂着的尸体啊!!
活似一串串肉粉葡萄般吊在树梢,几十成百条萎缩的肢体共同摇摆晃动。
“阿斌!阿斌!回来!”
周文惊诧地瞪大眼睛。
朴真一激动地大喊。
但似乎距离阻隔了传递。
他们能看到,一种奇怪的表情凝固在阿斌的脸上。
紧接着,阿斌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尸体外面的膜。
那层膜、那股浓绿色的浆液像水一样流向阿斌,从眼眶、耳朵和两片嘴唇的缝隙间,涓涓地涌入他的身体。
“阿斌——!阿斌——!”
他们坚持不懈地叫着。
阿斌转过头来,方正的脸上,牵起嘴角,诡异地笑了一下。
随即化作一滩液体,消失进血红的土壤之中。
阿斌——!杀青!
白灵村村民们——!杀青!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都给我死,反正人活着都是要死的!!
掐指一算,再献祭两个呆瓜,我们蛇蛇就能正式登场了!
来吧来吧让真正的暴风雨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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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悬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