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电话,陈安娜立即关闭电脑,掩上办公室门,在一干同事们或惊或疑的目光中走进电梯,提前开车离开办公楼。
趁着红灯,她给姜青妤发微信。
一开始想约在茶馆见面,姜青妤没回。
改成西餐厅,还是不回。
最后地图搜索定位到离剧组拍摄地仅五百米的一家大众火锅店,发送地址,等上足足十分钟,对方才慢条斯理地发来一个句号。代表可以。
……。
全世界几十亿人,偏偏摊上这么一个难伺候的祖宗。今天的事估计没法善了。
陈安娜放下手机,烦躁地捏眉心。
余光扫过后排座上一只老款男士办公包,猛地踩下油门。
约二十分钟后,穿过闹烘烘的步行街、气味混杂难闻的大厅,她来到火锅店二楼,进入包厢。姜青妤背对窗户,坐在一张大圆桌的正北也就是主位上,正在涮牛肉。
锅里汤底已经煮沸了,咕咚咕咚鼓胀气泡,溢出刺鼻的辣味。
鲜红的汤水里翻滚着猪的脑花、鸡的内脏、许多剖开的白嫩的牛蛙尸体与长满吸盘的鱿鱼触须。都是肉。
一片片赤条条的牛肉削得很薄,扑通一声坠进去,蒸出一层厚厚肥腻的牛油。几秒钟后捞出来,浸泡过香油,拌上各种红的白的粉末调料,再送进软的舌、硬的齿里,好嫩。
滋呀一声,一咬,涌出汁水;一嚼,嚼做一团混沌无形的烂肉,吞进胃里。
画面堪称血腥。
以致陈安娜反射性皱拢眉头。
姜青妤却一边吃一边抬头,好像心情很好。那张艳绝的脸庞笼在缭绕的烟雾中,唇上还沾点儿油光。看见来人,居然破天荒的勾唇朝她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很久不见,陈安娜,你过得挺好。”
这是她第几次喊她的名字?
陈安娜一愣,回了声:“还行。”
一听就是假话。假得可以。
没意思。
姜青妤没再给她眼神,继续吃肉。
陈安娜就近坐下,胸腔里心脏仍咚咚、咚咚不规律地跳动,难以自拔地沉浸在那抹笑中。因而看向对方的视线,不免带上几分复杂的情绪。
她和姜青妤……的确不是同班同学。
整件事解释起来并不复杂:
重病垂危的老人千里迢迢召回孙女,告知缠绕家族多年的邪神及诅咒,声称只有找到某固定日期出生的人,照古法举行仪式,方能保住全族人的性命。
陈安娜起初不以为然,直到皮肤上的鳞纹开始浮现。
那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她初中时代每天一起上下学、关系还算不错的邻居,李慧蕾。
李慧蕾,出生于1999年10月24日,家境不错,独生女,性格敏感娇气,以自我为中心,比较爱美。2016年高考失利后经家人运作,出国留学。
两年前与某农村出身但样貌性情、能力样样出挑的精英男结婚,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后于环球旅行中不幸失踪,至今生死未卜。
她属于那种没有特别坏心眼,不过好胜心、嫉妒心都挺强的类型。喜欢背后说小话。从前和陈安娜结伴时,最常提起的一个人就是她的同桌,——同时也是她们班的班长和班花、民选段花。名字叫姜青妤。
“……姜青妤。姜,青,妤。名字起得跟小说女主角一样,当了班长还不够,还想当语文课代表,当文娱委员。各种参加知识竞赛,还报名十佳歌手、国旗班、校报投稿什么的,你说,她怎么就这么爱表现啊?”
“庄盛怎么会喜欢这种人啊,烦死了!”
年少的身体尚未发育完全,眼界不够开阔,思维的辩证能力也有待发掘。因此,大家似乎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很多设定。
例如男生多是勇敢的,强壮的,调皮的;女生是胆小的,多事的,矫情的。
男生和男生的关系总是鲜明、义气,一目了然,成天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就像武侠剧演得那样肝胆相照。而对应的女生间却夹杂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好比宫斗剧,宅斗剧,那些包裹琉璃糖果外衣的都市爱情剧,充满矛盾与误解,排斥与嫉恨。
姜青妤作为各方面都很女生的女生,为此受到李慧蕾的无数批判。
有时从装扮出发:“全班22个女生,只有她,天天换不一样的发型,戴不一样的发卡,一到周末补课几十条公主裙换着穿,打扮给谁看呀?”
有时从性情出发:“今天自习课迟交试卷五分钟,又被姜某人说了。搞不懂,她为什么这么‘事儿’啊?天天挑毛病,副班就不会这样。”
有时也从体质出发:“我跟你说,这周体育课姜某人又又又请假了!说什么来姨妈,肚子痛,哼,搞得全世界只有她来姨妈似的,谁有她夸张啊?每个月都要演一回,累不累?真丢我们女生的脸!”
只有一次,放学路上,李慧蕾反常地没有进行每日份背后数落,反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说起话来支支吾吾:“昨天……姜青妤请假了,好像也是生日,全家一起去看话剧。她家……应该挺有钱的。长得不错,成绩好,又会打扮,难怪那么多男生喜欢她,连高年级的学长都跑到我们班来送礼物。不过……这也不是她挨打的理由……吧?”
只那一次。
傍晚的夕阳亮且热,迎头盖脸地泼下来,衬得她双眼昏然,面无血色。
“虽然我也觉得她很讨厌……爱出风头,又傲,喜欢在老师面前装乖。但是……顶多背后说一说,不能因为这些就去打她吧?毕竟是那些男生自己要喜欢她的,又不是她故意让的。而且,就算学长已经有女朋友……这种事,应该是学长的问题比较大吧?对……吧?”
如同碰上一张复杂难解的数学试卷,李慧蕾翻来覆去、语无伦次地咕哝好久,无论如何都得不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那个瞬间,兴许是一种奇异的命运共同体刺痛了她的灵魂,又或是某些恐怖的想象和即将上演的残酷现实,冲击了她内心深处为数不多的、对于漂亮同桌姜青妤的怜悯。
使她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拉住陈安娜,神色慌张:“小操场……我听到那几个学姐说,今天放学后,要把姜青妤带到小操场好好修理一顿。我们、我们要不要去找老师?她不会被毁容吧?”
……电视剧看多了吧?
当时陈安娜大抵是这样想的。
费了一番功夫问清楚时间和具体位置,正在上初中的陈安娜踩着晚霞与夜的交界线赶到现场时,传闻中深情款款的学长、嚣张跋扈的学姐皆不见人影。
空旷的篮球场上,篮球架下,有且只有一个头发散乱、胸口印着脏脚印的姜青妤孤零零地坐在地上,脚好像崴了,起不来。
“喂,没事吧?”她左手撑膝盖,伸出右掌。
“没事。谢谢。”
姜青妤搭她的手起来。精致的脸上不见任何情绪,仿若一只人偶,连口吻都平淡不惊,仅仅问了一句:“你是谁?”
“陈安娜。”她说,“三班的。”
姜青妤哦了一声。
那便是她们学生时期所有的交集。
——姜青妤和李慧蕾同年同月同日生。
顺着这条信息,多年后饱受诅咒困扰的陈安娜一面雇人追查姜青妤的下落,一面留意打听身边是否还有其他相同日期出生的人。双管齐下,首先得到的回应是前者。
于是想方设法加微信、不择手段套近乎、利用电影角色引诱姜青妤前往九江……一切都顺理成章。
如今万事已定,邪咒解除,所谓同班同学的说法到底哪里露了马脚、姜青妤从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已经无关紧要。
陈安娜这一趟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你看一下这个视频。”
她找出下载好的视频,把平板放到桌上,转动转盘。
姜青妤咽下第七片羊肉卷,如狐狸般餍足地微微眯起眼睛,单指点开视频。
画面中跳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嗨嗨嗨,大家好,欢迎收看‘见怪怪怪不怪’的第49期探险视频!我是真一!首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次行动的搭档,也就是我们的老朋友,花臂大佬——阿斌!”
朴真一冲镜头咧出大大的笑容,倾斜相机。
肌肉健硕的阿斌朝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是阿斌。”
随后轮到周文:“你们好,我是真一和阿斌的朋友,周文。”
他样貌清俊,语气温润,脸色看着却不大好。惹得朴真一揶揄:“怎么回事啊周老师?我们这马上就要出发了,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兴奋?是不是想老婆了?”
“没有。”周文抿唇笑了一下,弧度很小,“昨晚没睡好。”
“怎么,又做噩梦?”
朴真一摇头叹气,故意用上夸张的语气:“兄弟们见谅,我们周老师是这样的,比较相信第六感,长得又秀气,难怪从小被女生拉着一起玩跳皮……哇啊,哪条狗偷袭爸爸?”
“我。”阿斌一脸镇定,“别贫了,检查一下装备,准备出发。”
“行。两分钟。”
朴真一边盘点边拍,涉及正事,神情认真起来:“今天我们要去的是一座位于九江丛安金河镇附近的山脉,在当地非常有名,据说山上常年围绕瘴气,有不少猛禽。”
“先给大家看看我们的穿着,经典打劫帽、冲锋衣、速干裤、防滑手套、外羊毛内排水隔气袜和登山鞋六件套。”
“护腕、护膝、护踝都有。帐篷跟急救包主要让阿斌背。除此之外每人包里两套雨衣,一套备用内衣裤,一张救生毯,两根抓结绳,一个8字环,一个指南针,一把多功能户外刀,一只手电筒,三节备用电池,一个防雨罩。一只睡袋。两袋能量棒,两包压缩饼干,一袋坚果,一个罐头,一瓶水,两瓶运动饮料。再外带一支登山杖。”
“山上气候多变,我们做好了过夜的打算。打火机、信号弹、防潮垫……能想到基本都带了。包括宾馆这边也提前打好招呼,要是三天后我们还没下山,就请店主帮忙报警。总的来说,这趟冒险的危险系数还挺高的,非专业人士和存心作死不建议模仿。”
“介意来个三连,嘿嘿。”
说完,画面一转,来到山上。
湿漉漉的镜头中映出一派阴沉的山林,色调极暗,可肉眼还是能看清空气中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青黑色颗粒。
灰尘与雾霾如流动的线般描绘出万物的边。树木歪斜交错,投下黑色的影子,犹如死去的神,病变了,褶皱的皮层溅染上一圈又一圈螺纹状的斑点,躯体干瘪无力。
它们的胳膊……那些伸长的肢条亦变得嶙峋、畸形,仿佛遭受过酷刑,扭曲成超出人类认知范围的模样,远远看去,既像恸哭嚎叫的生灵,又像耽耽虎视、随时都能拽人下地狱的鬼魂。
“这里就是白灵山了。”
镜头缓缓移挪,插入朴真一的旁白:“当地人说得没错,山上的雾果然淡了很多。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树看起来就像感染了病菌。”
“你们看,树干都枯死了,果实也是烂的,却还在往外分泌乳白色的汁液……汁液肯定有毒,附近能看到很多动物尸体。”
“不过,普通昆虫和鸟也就算了,来的路上我们还看到过几具野猪和熊的尸体。死状比较惨烈,估计审核通不过,就没拍。按理说,那么大体型的动物没那么容易被毒死,所以要么这些树液真的很毒,要么这座山上还发生了一些其他不为人知的事情。”
“……阿斌,你怎么看?”
阿斌正蹲在地上查看土壤情况,隔手套捡起一根树枝。
“可能是天气影响。”
他说:“最近这一带天气反常,频繁降雨降雪,空气湿度达到一定程度,树木烂皮很正常。至于毒,别忘了这里常年环绕瘴气。山上的树林、动物经过筛选,长期生长在有毒的环境下,身体里自然会积累一些毒素。”
“那斑点怎么解释?”
“细菌或者虫害。”
“能有这图案?”
“得早疫病的植物根茎基部产生轮纹,细菌性缘枯病叶缘呈v形……植物病害各有各的原因和特征,讲是讲不清的,就跟人脸蜘蛛一样,你只能总结然后记住。”
听起来相当合理,堪比走近科学。
朴真一偏要唱反调:“不好意思啊老兄,我有不同看法。”
接下来五分钟,他压低声音,把有关白灵山的神秘传闻、灵异帖、乃至几十年前纪录片拍摄人员先后死去的事全部说了一遍。
提出自己的观点:“我觉得吧,既然到了封闭落后的地方,就应该从封闭落后的角度看待事物,这样才有代入感。”
“说一说我观察到的现象好吧?第一,你有没有发现最近的白灵山山顶经常冒烟?据说白灵村有蒸煮牲畜和树木殉葬的习惯,那是他们在举行葬礼。第二,白灵村有个‘引路人’定期下山采买物资的事你知道吧?你有没有发现,这人已经超过七天没出现在镇子里了?”
“结合这两条信息以及镇民的说法,我认为,这几天山上绝对出了大事!”
为了营造氛围,朴真一特地停顿两秒,倏然拔高音调:“该不会是两百年前的事情重演了吧?卧槽,哥几个运气这么好,一来就能拍到爆炸性素材?病变的树,动物集体暴毙……真不敢想后面还有什么,看来我们可以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叟神’咯!”
他兴奋又轻狂地笑。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角色分工,一个负责搞封建迷信,一个负责‘打假’,就跟唱红白脸差不多,配合着来,更有节目效果。
因此阿斌耸耸肩膀,不以为然地说:“迷信的根源只有两种可能,无知和恐惧,你自己挑。”
“切,我还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呢。”
“首先你要知道,这句话里提到的‘神学’和‘宗教学’完全两码事。其次,不管什么学的根基,大多都建立在巧妙的未知前提下……”
两人正辩论着,周文忽然拨开灌丛,面朝前方,目光发直。
“诶,周老师,看什么呢?”朴真一假装说不过阿斌,被逼得转移话题。
不料胳膊刚搭上肩膀,一扭头,视野豁然开朗。
入目一片血红的平原,以环形的湖为分界线,湖心那块规整的圆地卧着一副巨大的骸骨。似龙非龙,似蛇非蛇,不但有明确森白的两对翅骨,尾巴下端还长两根蜥蜴似的腿骨。
湖外则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的动物尸身,从野鸡刺猬兔子狍子到黄鼠狼穿山甲熊什么都有,统一头朝湖,背对天,有腿的对折双腿,有脊柱的弯曲脊柱,呈跪拜状,活像动物界的祭祀大典。
“谁啊,在这儿玩行为艺术?”
朴真一下意识嘀咕,双手摆弄相机,远远近近换着角度拍。
阿斌也是一怔,拿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了两张。
唯独周文没说话,抬脚往前走。
“别急啊,周老师。”
两人急忙跟上。
一眼望不到头的尸体堆乍看惊悚,可走近了,其实皮毛完好,肢体完整,死相并不辣眼睛,仅在脖子、肚皮等相对柔软的地方开了一道小口。
死因一见了然:过度失血。
朴真一啧的一声:“一次性杀这么多头,不犯法也缺德吧?”
“不一定是人为。”阿斌对比狼与鼠的尸体说,“不同动物的致命伤大小、长短、撕裂程度都不同,伤口边缘也不平整。比起人为,更像是它们自己抓的。”
朴真一一听乐了:“斌哥,您这是要转变立场,跟我信邪神那一套了啊?否则哪有科学原理能支持‘小动物们突然想不开,一起相约放血自杀’的说法?”
“……”
阿斌沉吟不语。
来到湖边,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
湖水倒很干净,清澈见底,没有鱼也不见藻。
“相传两百年前,要是有白灵村的姑娘看上村外的男人,就会带他上山来喝环湖水,只有喝完环湖水还没事的人才有资格娶她们村的姑娘。”
朴真一贱兮兮地舀起一勺:“周老师有家室了,阿斌,来,尝尝,说不定待会儿进了村就多个漂亮媳妇呢。”
“去你的。”阿斌推开他的手,笑骂道:“管好你自己,别整天看动漫。你妈上回还托我给你介绍对象,特地说长相不重要,主要不嫌弃你幼稚就好。”
“啊这,不然我们一人一口,看谁先有媳妇?”
“……离我远点。”
阿斌绕过同伴,视线以30°夹角投向湖心,眼尖地看到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
“围巾。”周文说。
“什么什么?!我看看……灰色那个是吧,压在脚底下?手织的纹路很明显啊,还有流苏,确实是围巾,看着还挺新。”
朴真一放下望远镜,先打趣一嘴周文:“新眼镜不错啊周老师,好用!”
而后顺:“不奇怪啊,就跟画家写诗、作者签名一个道理。前几年的游客还喜欢到处留‘xx到此一游’。,人家好歹是个行为艺术家,费时费力完成作品,当然要留点记号表明身份。”
“具体犯不犯法,等我们出去拨个110,让伟大的人民警察叔叔来评价吧。现在比较需要关心的是,天已经暗下来了。怎么说,继续爬山还是原地扎营,大家举手表决?”
刚还晴朗的天空一下子被乌云掩盖,保不齐要下多大的雨。
他们决定原地修整。
朴真一清理区域,阿斌搭帐篷,周文捡柴生火的间隙里,趁两人不注意,用空塑料瓶装了半瓶环湖水,小心翼翼放进包里。
三人轮流守夜,度过平和的一夜。
镜头切到第二天,灰色的天空悬挂头顶,静静俯视着大地。
画面中闪映出三道疲惫的人影。
“大家……滋……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两点半了。由于我们昨晚出了点意……滋滋滋啊……上午不小心还在丛林里……滋,所以目前还在前往白灵村的……滋……上。”
可能机器受了潮,图像变得一卡一卡,连声音都添上杂质。
画面右下角,经过一整夜的休息和半天迷路,周文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更差了。惨白的面孔像泡发的馒头一样膨胀起来,泛着死人般的青色。
他脚步踉跄,呼吸浊重,眼看就要被一根树枝扳倒,多亏阿斌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侥幸躲过栽倒的下场。
“你行不行?休息十分钟?”
“不……滋滋滋……用……滋……了。”
周文吃力地摇头。
“昨晚又梦了?”
仨人从小一块张大,阿斌了解周文,打小体弱,还带点儿‘灵性’,七岁前经常‘撞鬼’。
以他的体质,根本不适合参加这次活动。可是搞不懂他犯哪门子浑,老婆都怀了,还非要出门。说什么走完这一趟就收心,安安分分做地理老师,好好做个奶爸。结果一到地方各种吃不下睡不好,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又不肯说,平白叫人急。
“到底做了什么梦,你说,我又不是真一,不笑话你。”
朴真一天生粗神经,说话不经大脑。
阿斌表面粗犷,实际上做事谨慎周到,肚子里也藏得住话,是最靠谱的人。
许是想到这一层,周文几经犹豫,终于开口:“我……滋……这几天在宾馆里,一直做一个梦,梦里有一条……滋,特别……滋滋,眼睛是……滋……色的。好像……滋……是在一个洞穴里……滋……盘在罐子里。看着它的时候,有一瞬间,我觉得我……滋……什么都……滋……知道,又有瞬间,我什么都……滋滋滋……不知道。”
“什么意思?”
“就是……滋……宇宙的起源,第一推动力的本质,我都知道,我看到了。我知道……在智人诞生以前,这片大地上还生存着同属的其他……滋滋……不同种的生物,它们也有自己的……滋滋滋啊……和……滋滋滋。可是同一时间,我突然想不起……滋……自己是谁。我在……哪里,我叫什么名字,一加一等于几,全部都……滋滋……不知道。”
“你太紧张了,那只是梦。”
阿斌笑,用登山杖敲击树干:“这是什么?你看到什么颜色?我刚才敲了几下?现在用身体哪个部位搀着你?像这些常识类问题,在清醒的状况下只需要保持冷静就——”
说着说着,他侧过头,轻松的话语随对方呆滞的表情戛然而止。
“……周文。”他不禁正色,伸出两根手指,“告诉我,这是几?”
周文答非所问:“好神奇。好恐怖。我看到了……滋……人类不该看到的东西!昨晚,我又做了另外一个梦……”
“又是那条蛇?”
“梦里有一个……滋滋,她……好像在跳……舞……滋啊……”
“她和蛇有什么关系?”
“她好……美,滋滋……围着那条围巾,不停地……跳……”
“周文?”
“我想靠近她,我能……滋滋……感觉到,这座山,那条……滋……还有那些宇宙真理,就像滋滋滋滋滋啊一样。我们都想……靠近她,近一点……滋再……近一点……”
“周文,能听到我说话吗?阿文?”
周文的状态太不对劲,阿斌正担心着。
朴真一嗖地挤到两人中间。
“喂,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有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啊。”
他左看看,右看看,满脸摸不清状况的开朗,“周老师状态不佳啊,怎么了,是不是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当事人一秒恢复平静,说不用。
感觉兄弟心情不好,有意活跃气氛,朴真一道:“真不用休息啊?那不然给屏幕前的观众们讲解一下地理知识?比如这里什么地貌,什么气候,大伙儿可爱听了。”
周文这人哪里都好,只一点不好,就是太爱地理。
平时朴真一说这话,他肯定无奈地笑一下,推一下眼镜,然后就开始上课。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反应特冷淡,两片扁扁的眼镜片对着镜头闪过冷光,只说:“我不想讲。”
“别啊,讲呗,大家肯定都好奇,麻烦周老师传道受业解惑一下。”
朴真一笑嘻嘻地用手肘顶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下秒钟竟被推倒在地。
“说不讲就不讲,别再烦我!”
周文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居高临下地瞪他,像被激怒的野兽。
阿斌赶紧大步上前扶人,同时看一眼镜头,低声劝道:“阿文有点不对头,特殊情况,你别放心上。这段视频剪掉吧,免得被他学生看到,影响不好。”
“知道知道,我有数。”
镜头晃了两晃,朴真一捂着屁股爬起来,疼得龇牙咧嘴:“受瘴气影响?还是环境暗示?关键他成这样了,白灵村我们还去不去?”
“……我想想。”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无功而返可不是他们的风格。
但另一方面,周文的状况闻所未闻,就这么放任下去,万一恶化怎么办?
“……”
两人沉思不决的空隙,冷不防地,周文抬起眼睛,伸手直直指向一个地方。
“到了。”
他的声线又清又淡,和平时一样。
转头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道:
“那里,就是白灵村。”
物理学家杨振宁:“既惊奇又恐惧,好像看到了凡人不该看到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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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