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升,最后一缕晨雾悄然散去,除却远处海岸,瞭望哨通报的海船连同雾气一同消失在海面。
副官一一扫过空空如也的甲板,飞鸟雕塑,久久回不过神。
心里五味陈杂。
“你是失望没看见他,还是庆幸没死在他手里?”
前方,顶头上司听不出喜怒的声线响起。
副官望了眼平静海面,语气里有淡淡惋惜:“不瞒您说,都有。”
“可惜。”
军长望了眼船员不断泼水冲刷的飞鸟雕塑。
副官沉默不言。
可惜,他们没有选择目标的权力。
万幸,他没有选择的权力。
“捞回来了。”
甘野随手把尸体往甲板一撂,顺势坐在一边,对现询指指点点:“放这了,刚恶心我,你自己处理,别什么事都指望我。”
现询扭头去看远离的岸边,在看破开风浪前行的船,试着用了下能力,用不出,纳闷问他:“你没剥离神位?”
甘野扬眉:“这样安全。”
他开始指指点点图章行:“我能保证我不会趁人之危杀你们,但你们最好也没能耐杀我,我才能睡个好觉,对吧,好哥哥。”
图章行没反驳他:“你要去哪?没把这孩子顺手丢岸上,你还是想去陆地找聂执。”
“神地,”甘野笑了下:“去敲下门,不开我就回头去找聂执,跟他说我努力过了真没办法。”
侯文看横竖走不了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那要是开了呢?”
“开了当然是扭头就跑,你也记得跑快点。”
侯文多问了句:“跑得慢会死吗?”
甘野不负责任回答:“不知道,不确定。”
侯文恶狠狠质问:“你能知道什么?”
甘野瞄了他一眼:“我知道我上次没跑掉死了。”
侯文惊恐瞪他:“那还不是要死!”
甘野恍然:“是哦。”
是
哦
侯文被他气的抓狂:“聂执在哪?我要找他告密!”
“呵”甘野轻笑:“你要是能找到他,全告诉他都行,我又不拦着。”
侯文深刻认识到了一个神能有多狗,指着他的手哆哆嗦嗦,说不出一个字,一头钻进船舱跑了。
灰袍人也溜达进了房间。
现询也坐在他身边:“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一个聂执?”
甘野惊讶看向现询:“因为我喜欢他,我爱他呀。”
图章行抱手而立,语气淡淡:“喜欢到让他去死,爱他爱到他要杀了他。”
替甘野和聂执收尸的是他,图章行是最清楚甘野当初下手多狠的,也是因为他做不到对白令这样狠,才处处受制。
图章行毫不怀疑,如果是他挟制聂执威胁甘野,甘野会做的,只会是跟他鱼死网破。
他不会接受任何威胁。
甘野轻轻唔了声,摊手:“我都这么喜欢他了,让他跟我一起死不过分吧。”
过不过分没人回答,也没人理解他的脑子构造。
现询上手扒拉了下老大的尸体:“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把神位拿走,不然神地开门那下你挡不住。”
他咦了声,抬高手臂,看着虎口不规则的咬伤:“这看着像老四咬的,他小时候皮嘴里缺颗牙,后来一直没长起来,他们当时在一起?”
甘野不爱动脑子,支着下巴听他讲,听完点个头表示认同,但凡了解他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压根没听半个字。
现询比他大近五千岁,当初因为好玩跟老三带老五一块组团跑学院逗过他几年,知道他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没在意。
唏嘘道:“看来是为了让老四跑才赴死的。”
甘野附和点了点头。
“你把神位收了,等老大现形我把他的皮和骨转化给你。”
甘野跟他对视一眼。
现询无辜看着他:“死都死了。”
甘野无情拒绝:“不要,脏。”
现询没表现出意外,过了会很小声的说了一句:“三百年前。”
甘野没听清,也懒得问,目光放空不知道神游到哪个天外去了。
现询缓声道:“我一直在想,你跟神地翻脸,真的是因为他们下令让你杀聂执而你不愿意吗?”
甘野回神乐了:“总不能是为你吧。”
现询也笑:“我厚着脸皮这样想的。”
甘野平等蔑视每个除了聂执以外的物种:“那你可真是厚颜无耻。”
现询笑笑,动手挖开老大胸膛,胸腔里空空荡荡,惋惜道:“可惜了,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人类。”
话头一转:“不然还能给你补一下。”
甘野嫌弃拒绝:“少恶心我。”
“我就是奇怪,你居然没动手杀他们,”现询弯了弯眼尾:“是因为你现在没办法控制海啸不伤害岸上的平民?”
“你太高估你那口血的能耐,能把他捞回来收尸不错了。”
甘野往后挪了挪,捂住口鼻不想沾到血。
现询歪头问:“想吃吗?”
甘野被恶心的够呛,直接站起来躲得远远的。
现询叹气,像长者对小辈般循循教诲:“所以我说,你应该早早改改你的性子,偶尔也要认真听别人说说话。”
甘野瓮声瓮气敷衍:“听到了听到了。”
“你知道为什么选定的是你,为什么只有你被老大尸体刺激到失去理智,而我们却没事吗?”
现询自言自语:“你小时候我特意去告诉过你,不要跟聂执走太近,不要跟他上床。”
甘野懒得听,捂住耳朵:“我聋了。”
甘野是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一千多岁的时候被自己亲二哥指责自己不该谈男友,不应该做正常的伴侣间都会做的事。
但他懒得辩驳只捂住耳朵懒懒散散重复:“真聋了。”
现询闭了闭眼睛:“我当年真应该把你带走。”
甘野长出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你自己单身也不能指着别人跟你似的都单着吧。”
“我今年一千二百多岁,都跟聂执在一块少说一千二百年了,你现在叨叨这些有什么用?”
甘野开始不耐烦:“能解决就解决问题,别一天到晚絮絮叨叨个没完,这没人爱听,我尤其不爱听,你要喜欢念就对着图章行念去。
他还想上他亲哥呢!”
图章行没忍住反驳:“我没想上他。”
甘野呵了一声:“你觉得我信你整这出是为了精神恋爱?柏拉图?”
他微妙一顿,瞬间意识到不对劲:“你别告诉我你搞这么大动静是想被他上?”
图章行难得迟疑:“我没想好。”
他只是不想白令总把他当弟弟。
完全没想过进一步怎么办。
甘野看他的目光可称得上惊悚,他真没想到图章行居然这么纯情,纯的都有些让他嘲讽不下去。
过了一会,他干巴的跟他道个歉:“行吧是我误会你了。”
他捏了捏眉心:“我真没想到你居然……”
是他以己度人想差了。
甘野想,他是完全忍不了聂执在眼前看得着摸不着的,以至于他想不通图章行怎么忍的这么多年。
图章行默了片刻,面上闪过挣扎,终于是没忍住问出来:“你难道不是心甘情愿在下的?”
甘野哈了声。
他当然不是心甘情愿的。
他低头,揉了揉脸含糊道:“算是。”
图章行看了他一会,福至心灵:“你没打得过他?”
甘野愣了瞬,问出他一直以来的疑问:“你们为什么都觉得聂执一定会使用暴力?”
这个在场其他两个海神都一致反问:“他不暴力吗?”
就连男孩都投来质疑的目光。
甘野辩解了一句:“至少这方面他没有。”
“他当时问了我,也提出让我试试,还引导过我几次,”甘野回想到当时的情况,表情复杂:“但我当时只想吃了他,完全不受控制。”
所以只能让聂执主导,真失控了,聂执能停得下来。
现询没有经历过那种迫切的毁灭一切理智的食欲,天真问道:“你后面就没再提过?”
甘野不吱声了。
现询明白了:“你现在依旧忍不住?”
甘野的表情有些复杂的,微妙的沧桑,古怪回道:“我不知道。”
他不确定自己来能不能忍住不对聂执咬上一口,但他很确定聂执主动的时候他忍不住,完全是因为聂执玩太狠了。
根本不是正常流程正常行为。
“所以你懂了吗?”现询换了个说教对象:“小五,如果你真要跟老三在一起,你必须要考虑这方面。”
“小六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不是他不想吃,是聂执的血有附魔效果,但你跟老三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一旦开头”
现询看着他缓缓说出结局:“你们会完全吃干净才恢复理智。”
甘野笑得前仰后合:“你跟他说没用,三哥又没答应他,万一是三哥吃他呢,他肯定不会反抗。”
现询说教上瘾,下意识斥责:“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但凡当年听我一句,也不至于现在”
甘野打断他:“好了闭嘴,我不想听。”
现询顺势提出:“我闭嘴可以,你把老大神位收了。”
甘野:“……”
搁这等着他呢。
甘野拍拍脑门,试图理清一下为什么话题溜来转去还回到了最初,但他之前就没仔细听,没想起来几句,抄着手耍无赖:“没能量了改天再说。”
“来,”现询从善如流的伸出胳膊:“咬一口就有了。”
甘野满脸痛苦:“你是他亲弟吗?死了你就没一点好好保留纪念他的想法?”
“哦,”现询也学着他抄起手:“你要知道不想搞掉老大上位的老二都是不合格的,我等他死这天都等了六千年了,让我伤心我是真装不出来。”
没有感情,只剩私怨。
甘野叹气:“他人缘真差。”
作为围攻过甘野的海神之一,现询瞄了眼图章行,好心提醒:“你也一样。”
甘野对于不想做的事都是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无赖态度,现在船上就他有神力。
言语上说不通,他直接指着不停啰嗦他的现询,以及他心目中刚确定为傻缺的图章行,强行用神力控制他们进房间睡觉。
指派完拍了拍手,扭脸盯着男孩:“你叨一个字我立马去死。”
男孩瞬间垮下脸。
这死孩子捏准了他吃这套,动不动用这招来威胁他。
果然孩子不能惯。
世界终于是彻底安静了,只剩下海船疾驰破开海面的风浪声,甘野站在船头,定定的看了一会远处。
从袖子里捏出小蛇,低头对视:“你真悠闲。”
他随手往海里一丢:“本来分手就烦,都来烦我,聂执又难哄,懒得管你。”
蛇头在海面上起伏了下,甘野冷漠吐出一个:“滚。”
白令这才不见踪影。
“咚”
甘野敲了下门停手,开门的同时往后撤了一步,想到什么谨慎的问了一句:“我这样不算冒犯女生吧?”
灰袍人笑了声:“都老太婆了,玩不来年轻人那套。”
“我还年轻,”甘野嘀咕道:“我才一千多岁。”
灰袍人听了又笑着答:“那我也还年轻,不到一千岁。”
“嗯,”甘野点了点头又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给我个小船,我要去个地方,不想带他们玩。”
灰袍人沉默了下。
“我走后你们就回吧,这个距离正好能跟那些猎神的岔开,把那小孩丢上岸就行,以聂执的性格会安排人在岸上接,我给那两个下了咒,三两天他们不会醒来。”
甘野扬眉,确认了一遍:“你不会出卖他们吧?好歹他给了你一条船。”
“船是你给我的,”灰袍人没直接说答案,问他:“你希望我出卖他们吗?”
“那我倒是不希望,”甘野叹了口气:“毕竟都是我哥。”
他想了想又加了句:“我们可能看起来关系复杂,不太好,偶尔打打杀杀,但确实是亲的,我希望他们至少别再有谁死我跟前了。”
灰袍人安静听完,点头:“好,我不会出卖他们,保证他们可以睡到自然醒,之后他们去哪我就管不了了。”
甘野笑了下:“也不用管到老,醒了就成。”
灰袍人看他要走,说了句:“你会死吗?”
“不会,”甘野说的很笃定:“我男友在岸上,死谁都不会死我。”
他背对着她,有些意兴阑珊:“除非他死,可惜做到这点太难了。”
“你去陆地,能帮我确认个人类的生死吗?”
“活着呢。”
甘野没有回头:“活着就是答案。”
有时候,岁月太漫长,即便是神,也需要点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