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港焰火升空了——
今日耶诞, 感谢太平山顶, 感谢这全港|独一无二的风光。maixi9
陆钦南坐在缆车内, 遥望维港,烟火绽放,缆车玻璃门窗盈满灿烂光景,流光飞舞, 转瞬即逝。
他心里想, 香港如果下雪, 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比这漫天焰火更灿烂?
低于十摄氏度的夜晚, 缆车在漫天焰火中缓慢前行,身前身后缆车内有浪漫男女牵手、拥抱、亲吻;山下, 圣约翰教堂,唱诗班学生仔手捧蜡烛, 合唱一首耶诞颂歌, 赞美天父、祝贺今日、敬祝未来。
我们祝你圣诞快乐。
缆车停了,陆钦南从缆车出来, 抬手间,抹掉似有若无的眼泪。
丧龙掐灭香烟,扔在地上踩脚碾了几下,上前扶住脸色已经好差好差的男人,劝他回去,荣叔已经安排好医生等着了。
卧底死亡名单在西九龙警署高层传遍。
从Madam关那里出来,钟霓便一声不吭,闯进傅时津的办公室, 翻翻找找,看见抽屉里的曲奇饼盒,愣了数秒,又继续翻找,再不过一会儿,内部调查科有同僚进来,阻止钟霓,动作粗暴地将钟霓赶出去。
高楚杰身为刘锦荣上司,却无法掌握详细资料,要过问时,刘锦荣直言,一哥已将这件案子全权交予他处理,即便高楚杰身为他上司,也无权过问。
钟霓自坐上高楚杰的车回公馆,路上极少讲话,高楚杰一边打量她一边同她讲今日发生的事情,问及傅时津,钟霓突然转过脸,反过来问及刘锦荣。
高楚杰脸色一沉,“这件事,无需你插手过问。”
“死的人是傅时津,我老公啊,我有权过问啊。”钟霓一改往日常态,不肯听话,高楚杰只当她难过,要安抚她,钟霓突生暴躁感,捏响指骨,握成拳一下一下地打在车门上,声音闷沉,一如她此刻心理感受。
高楚杰凝神,望住钟霓,不再言语。
傅时津一事,除了警署内部高层几人知情,外面尚无人知。姑妈并不知情。到了公馆外,高楚杰再三叮嘱钟霓控制好情绪。
她早就知傅时津死了,哪有什么激烈情绪?激烈的是被背叛被欺骗的感觉,比死亡更激烈。
回到公馆,钟霓看到同姑妈交谈甚欢的朗聿凡,眉头一蹙。她回头,用眼神询问姑父,点解这位朗少总要出现在这里?他是没有住的地方吗?连耶诞节也要来别人家?
高楚杰摸了摸钟霓的脑袋,让钟霓大方一点,不要那么小气。
“姑父,这不是小气问题,我不喜……”
“朗聿凡在香港没什么亲人,最熟只有你姑妈。”
朗聿凡爹地于港意外死亡,举家搬离香港,移民新加坡,几年后又回港做生意,在港无亲戚,文质彬彬,懂礼貌,会讲话,轻而易举得到姑妈同情心理,谁都当他是优秀的青年才俊。
靠,为什么呀?她有爹地好像没爹地,妈咪为何不在家中,小小的她已经很明白了,妈咪死了,一定死得很不舒服,否则老宅那些人怎会不同她讲,当做禁忌一样,每每提一次,都要得到爹地训斥,问姑妈,姑妈亦是欲言又止,不肯细讲。
身世不算完美,为什么她得不到爹地同情?是她不懂礼貌?不会讲话?No,有人夸她,论演戏,她不比电影女明星差啊,装乖装坏,她门门精通。
但,精通比不过这位朗少。
钟嘉苇一如往常,只觉古怪,问傅时津怎么没过来?
要在姑妈面前演戏,太简单。钟霓小声抱怨,讲爹地一案结束,重案组就好忙,傅Sir脱不开身,讲完又要抱怨。
朗聿凡站在钟嘉苇身后,静静看钟霓演戏,心里想,傅时津一死,对她有无影响?警察小姐是否又知傅时津真实身份?陆钦南突然兵行险招,目的只为脱身?
思来想去,复杂心绪也敌不过眼前好会演戏的警察小姐。
到处都是焰火,今晚香港夜空一定得不到安静,想完完整整看一片宁静黑色夜空都没机会啊。
一顿精致晚餐后,钟霓好不容易摆脱姑妈,讲自己食饱很累,要上楼休息。今日新闻姑妈有看到,爹地无事,她心情很好,便也不拉着钟霓坐在客厅闲聊。
朗聿凡轻声笑,趁钟霓上楼之前送上一份耶诞礼物。
钟霓怔了怔,在姑妈催促下,迟疑地接受,讲自己上楼拆礼物。
钟霓盘着腿坐在窗台边上,看九龙城万家灯火,手里紧握着一把左轮,摸着上面的数字,她查过,这把左轮是傅时津所用,落到陆钦南手里,已足够证明傅时津早早就死了,也许更早,早到文身那段时间?
死的是人是傅时津,是她名义上的老公,货真价实的老公化身义合“祖宗”,这件事情除了重案组Madam关、程宇年两人知道,还有谁知道?钟霓在心里琢磨,刘锦荣是否知道?如果不知,傅时津的死亡时间作何解释?
所有事情聚在一起,像一团浓雾紧密笼罩过来。
有人敲门,断断续续地敲,她不理会,外面的人也不放弃。钟霓不耐烦,将左轮扔进抽屉里,跳下桌子去开门。开门之前,故意拆开礼物,摆放在房间最显眼的位置,对着门口。
朗聿凡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杯牛奶,目光越过钟霓的肩膀,看见桌上被拆开的礼物,心情大好。
“Aunt让我送杯牛奶上来。”
钟霓讲了声多谢,接过杯子就要关门。
朗聿凡一脚抵住门脚,阻止她关门,声线低而柔:“阿霓,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钟霓礼貌性地回了一声,也不见他挪开脚,干脆喝了口牛奶,冲朗聿凡弯起眉眼,笑着将杯子递到他面前,“谢谢你啊,我喝了,你可以下去了。”
一口牛奶,上唇沾了些白色,粉白交融,讲话间,嘴唇张张合合,促使人目光发紧,挪不开视线。朗聿凡抬手,欲要帮她擦掉唇上的牛奶痕迹,钟霓手腕一沉,一杯未喝完的牛奶故意倒向他手上。
她小声地“啊”了一声,向朗聿凡道歉,假模假样地擦他衣袖上的牛奶渍。
金丝边眼镜下的目光带着发沉的笑意,看她装模作样,是根本不受傅时津的事情影响,那么,陆钦南兵行险招是真为脱身?
朗聿凡握住钟霓的手腕,拿过她手里的杯子,“不要紧,我回去换件衣服就好,阿霓,你早点休息。”
今日耶诞,姑且放一放他的道貌岸然。
朗聿凡离开公馆,坐进车内,秘书将手提电话转交给后座的男人,“是宣文汀的电话。”
他没接手,摇开车窗,目光探出车窗,看向钟霓所在的房间,窗户大开,是要吹冷风好受凉?他抬起手,回想钟霓嘴唇上的牛奶,再闻了闻衣袖上的牛奶香甜气息,弯唇笑笑,接过手提电话。
午夜钟声敲响,耶诞的善良假面终于肯摘下来。
钟霓坐在窗户口边,眼看着焰火一点点消失,终于等到Madam关的短讯,通知她停职期结束。
这里待不住,钟霓穿上外套,戴上帽子,翻窗跳下去,离开公馆,去傅时津住的那栋旧楼。她收集的资料全部都放在那里。
门锁换了新的,门后资料相安无事,陆钦南没有处理掉,相反还留了东西,下一个目标是韩定。
隔日,钟霓回到重案组,Madam关单独见她,将卧底阿河的资料与联系方式告知她,已经许久没有联系到阿河了,担心他已经出事。
可如果出事,那么这些匿名资料是谁送过来的?
江月将程宇年的行踪一一告诉钟霓,到底还是不舒服,问钟霓为什么要怀疑年仔?三人一直都是朋友,从学校到警校,再到警队,本该是毫无间隙,如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钟霓淡淡一笑,眼神好疲倦,“我也不知啊。”
明明是朋友,却突然好陌生,明明仍是同一个人,看起来很熟悉,偏偏只剩陌生。
身边信任瓦解,被欺骗被背叛,明明是他人恶行,却要受害者去找答案。
警署内部由江月帮忙监督程宇年,钟霓则在三教九流场所找几个道友查一查韩定,哪知道友眼窄肚宽,吞了她几张大金牛还不知满足,向旁人讲今日有靓女打听定叔的事情,惹来几个提棍飞仔,街巷小道你追我赶,好危险好刺激。
钟霓将人引进小道,没一会儿功夫,几个飞仔全被打趴,嘴却很严实,可惜只是小人物,再严实的嘴也经不住Madam的恐吓与暴力,哆嗦几下,有关韩定的事情一一讲出。
有飞仔抬眼看了眼钟霓,进过西九龙警署喝过咖啡,一眼认出是西九龙重案组差婆,不惧恐吓,大喊大叫是差婆啊,更甚是骂差婆臭三八,嘴上关照人家老母,脏话难听,钟霓一拳爆破飞仔嘴唇,致人牙疼冒血,她恶声威胁:“再骂一句,打断你的牙啊!”
有人不怕,钟霓真动手打掉他门牙,吓坏其他飞仔,更可怕还在后头——
Madam钟笑容甜甜,“有种你们去投诉我,我不介意啊,不过呢,你们出卖定叔,下场一定很难过,哎,你们混黑的,不是讲规矩么,反骨仔乜下场啊?”
丢下这些话,Madam钟放心离开。
这分明是威胁!敢投诉,她就敢告诉全世界他们出卖定叔!那些飞仔听到,哪里还敢去投诉这位下手超重的差婆?到时不是被差婆搞死,是被定叔搞死啊。差婆打一打起码知痛,定叔打一打是香咗没感觉啊。(香咗:嗝屁,挂了)
暮色四合,冬日星光黯淡。
正月茶楼在油尖旺,故此,陆钦南住的两层别墅也在这一处。自从与钟霓在一起后,他极少回这里,只荣叔每天安排人打扫。
受了鞭罚的陆钦南趴在床上,待医生上完药后,丧龙从外进来,将钟霓今日行踪告知陆钦南。
陆钦南下了床,动作缓慢地穿上白衬衫,光脚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落地窗前,三鞭其实没多大疼,只是需要加重伤势,好让自己出不了门,方便暗地行事,另有文昊叔帮忙,侯爷和契爷便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男人面色苍白,额前头发乖乖顺下来,半遮住一直发皱的眉头。听着丧龙的话,想象钟霓动手粗暴的模样,他发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他低头扣弄衣扣,发觉自己似乎是有了恶性的习惯,傅时津喜白衬衫,他可不喜,他更钟意黑色,可习惯使然,钟霓帮他买的衣服,几乎都是浅色系,白衬衫多的他穿不完。
“祖宗,一定是你惹怒Madam钟啊,我从未见过她下手这样狠,轻而易举打断人一颗牙,天,太惊人了,惊坏我啊。”丧龙表情夸张,仿佛自己真被吓到。
陆钦南转过身,背对着落地窗外的霓虹街景,问丧龙有无收拾好残局?
丧龙学着钟霓的语气,“切”了一声,“那些小弟仔,没骨气,Madam钟好叻好叻的,一句话就吓到他们,怎敢去投诉啊?”
陆钦南俯身拿过矮柜上的腕表,“我是问你有无收拾好残局?”
“……啊?”丧龙顿时没明白过来,好久后,他明白了,脸上笑容收起,“Madam钟一定会主动找过来。”
丧龙其实不明白,只忽觉这一幕好熟悉,真像Sandy那时候。
上一秒,他可以同你牵手亲吻,是合格爱人,而下一秒,他也会毫不犹豫亲手掐灭那一份合格。
那晚,在太平山顶,陆钦南丢掉的也许不是眼泪,是丢掉了不可以生存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