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玉宗的正殿内,分列两侧,坐着各门派的长老宗主,但最中间高位上的位置却空置着,那是一座玉椅,设计端雅尊贵。
整个大殿肃穆安静,有弟子进殿到最接近玉座的一位老者身前弯腰传话,轻声低语毕,便转身退到了老者身后。
老者枯瘦的指节按住了扶手,转头看向大殿门外。
正值仲春,玄玉宗又是傍水而建,外面柳絮飘飞。随着纷扬的柳絮,隐约可以看到白石长道上出现了三个人影,逐渐接近,到跨进门槛,众人才看清他们的装束,为首男子着绛红宽袍,身形修长挺拔,面上戴着一张纯金镂花面具。身后跟着两个随从,皆着黑衣劲袍,戴玄铁面具,一位环臂抱剑,一位腰侧挂鞭。
老者将视线从三人身上收回,冷声道:“来都来了,何需还如此遮遮掩掩。”
一声极为清朗的笑声从为首的红衣男子口中溢出,“诸位也当知道魔界之人大多仇人遍天下,四位魔尊更是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当理解一下。”他说罢,稍微顿了顿,伸指按在了纯金面具的边缘,“不过今日本尊奉帝上之命来参加仙盟大会,也当显出魔界的诚意。”
话语未尽,苏译便揭开了面具,他今日未束冠,额头戴着一枚藏蓝描金的念珠,右耳上也饰着一枚相同样式但更小些的念珠,下面垂着朱红流苏。
通身气质明艳近妖,但偏偏眸中浸笑,竟会让人恍惚间觉得亲和温善。
列坐中有人没忍住低语出声,“魔界怎么都是这种近魅近邪的长相。”
旁侧问他,“你还见过谁?”
“……”
陆凉时的目光紧紧锁在苏译脸上,极其不可置信,“苏译。”
苏译顺着声音望过去,“陆峰主只知我堕魔,恐怕不知道廖生就是我,今日全当重新认识一下。”
有人一掌便怒拍在了座椅扶手上,站了起来,“你就是青华峰那个叛门弑师的孽障!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魔界是没有人了吗?派这样一个叛徒来侮辱人!”
洞瑶侧身往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鞭子上。苏译平静地看了洞瑶一眼,让他退后。
“本尊今日能亲自来,已经是给诸位面子。”他的视线扫向站起来的仙门长老,道:“若在魔界,以阁下的修为,连跟本尊说话的资格都不配。”
那仙门长老勃然大怒,“你放肆!魔族宵小,竟然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坐下。”老者厉声低呵,长老才最后狠狠瞪了苏译一眼,不情不愿地坐下。
老者看向苏译道:“老夫乃玄玉宗长老门首席祈胤。”
苏译略抬了一下眼,“有耳闻。”
祈胤胡须皆白,神色平和温厉,“此次仙盟大会,帝尊屈尊亲自到场,魔帝不亲自来,派一个下属,是否有失规矩。”
苏译低笑了一下,直视向祈胤问:“本尊奉帝上命来此,自是有如帝上亲临。你们仙门的规矩是规矩,我们魔界的规矩就不是规矩了?”
祈胤缓缓握紧了扶手,不等他再次开口,大殿高处走出了一抹白色衣角。
众人不及看清来人,便匆忙起身行礼,“拜见帝尊。”
苏译站在殿中央,抬头看向高处的玉椅,只不可见地移了一下步子,并不弯腰行礼,极为突兀地站着。
有人不满地呵斥,“看见帝尊,为何不拜!”
苏译攥紧了袖中手指,望着白释熟悉的面容,他今日亦着正式的纯白锦绣宽袍,衣摆衣领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一身的纤尘不染,孤洁尊贵,垂眸下视时,冷漠疏离,“他既代魔帝而来,便无需拜。”
众人起身后,祈胤往出迈了一步,对苏译道:“既然已经见过了帝尊,尊主也是远道而来参加此次仙盟大会,来了便没有不比试切磋的道理,擂台已经搭好,恭候魔界多日,请尊主移步。”
苏译等祈胤走到自己面前后,才道:“自然,祈长老引路。”
祈胤往苏译身后看了一眼,道:“尊主此次来莫不是真就带了二个随从?”
苏译道:“本尊来时,帝上确实希望我能多带几个人过来,但本尊实在是害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恐慌,故此只带了两个人,长老莫非害怕你们仙门这么多青年才俊,连这区区两个人都敌不过。”
祈胤稳着面色道:“尊主年纪轻轻,还是谦逊些好,不要把话说得如此满。”
苏译直白的视线从祈胤雪白的须发上一寸一寸掠过,颔首道:“祈长老年纪确实大,可惜百年来似乎只长了年岁,也幸亏长老运气好生在了仙门,若是生在了魔界,恐怕活不到这个岁数。”
祈胤猛然停步,气的胡须直抖,“老夫念你初来乍到,给你几分脸面,你莫要不识好歹。”说罢,拂袖便先行了。
洞瑶跟在苏译身后,鄙夷不已道:“仙门的老东西,只会倚老卖老。”
比试擂台距离正殿并不远,拐过了一片池塘,就是水月静汀,擂台设在水面上,周围置了座椅,都是视线绝佳的位置,保证擂台上的一招一式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苏译到时,已经有很多人落座,他环视了一圈在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内看到了白释的身影,他依栏而坐,抬眸就能将整个水月静汀尽收眼底,旁侧候着雁回春。
池中植着荷花,虽是春季,但满池的荷花将近一半都正好开到最盛。
苏译刚将视线收回,就见人群中有位蓝裙的女子走向了他,周围有窃窃私语声,“这逃婚也没几日吧,今日逍遥和莲山都在,她怎么有勇气来,不怕碰到多尴尬。”
“沧澜宗竟然能让她出来!?”
“一天天寻死觅活的也是丢沧澜宗的脸面。”
“不是!她怎么往魔族那边去了!?”
女子停在了苏译面前,虚行了一个礼,容色静美,笑意明媚,“尊主曾救过蓝渔一命,一直未曾当面道谢,今日全当谢过了。”
苏译道:“蓝二小姐多礼,举手之劳。”他感觉到了周围有意无意看过来的视线,略微皱眉道:“不知蓝二小姐如何认出在下,只是今日这般场合,蓝二小姐实在是没有必要亲自过来道谢,有损姑娘清誉。”
蓝渔却扬唇无所谓道:“有什么清不清誉的,说得多了不过是多一件少一件的事,没什么区别,倒是尊主莫要介怀。”
苏译的眉峰却并没有舒展开来,“在下实在是不太能理解姑娘。”
蓝渔自嘲般低头笑了一下,怅然道:“我也不太能理解我在做什么,很久之前开始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苏译身后有人走过来,蓝渔抬头看过去,轻声唤,“蘅芜姐姐。”
不及蘅芜回应,蘅芜身侧跟着的一位俊朗男子,突然呵斥道:“成何体统!你是何辈分,竟然敢唤尊者姐姐。”
蓝渔猛然被吓得僵在了原地,蘅芜侧身挡在了蓝渔面前,看向跟着他一起过来,又突然出声的男子,唇间溢出一声嘲讽至极的嗤笑,“她成何体统?你成何体统!本尊在你们面前不讲规矩你们便偷着去乐,由得着你在本尊面前教规矩,本尊是差这一声尊者吗?”
男子连忙俯身道歉,“尊者恕罪。”
蘅芜毫不留情面,“滚。”
苏译站着看了这么一场闹剧,牵了下唇角道:“既然尊者不差这一句两句,不知本尊该如何称呼?”
蘅芜看向苏译,和缓道:“若你愿意可以叫姐姐,或者叫声姑姑,到了本尊这个辈分,没有几个称呼承受不起。”
苏译一把按住洞瑶已经抚到鞭子上的手,咬牙道:“尊者这般毫无差别地仙魔两族都得罪人,就不害怕那一日有人来找你寻仇,你都辨不清楚是谁?到那时候,算你死的怨还是不怨?”
蘅芜突然凑近到苏译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不怨,那一日本尊若真被仇家杀了,一定算报应不爽。”
她起身时,视线似无意般扫了一眼苏译身后,转身而去。
苏译落座后,洞瑶与铁奕一左一右站在了身侧,水月静汀外敲响了一声沉穆的钟声,擂台上飞身落下一位青年。
铁奕正准备上去,却被洞瑶抬手快一步挡住了,一个纵跃,已经站在了青年对面。
苏译手侧放着茶盏,他悠然地一边拨开茶沫品着茶,一边看着擂台上的战况。
洞瑶一柄长鞭,几乎没有使全力,已经击退了数十位仙门里有名有姓的年轻弟子。
列坐议论四起,已经哗然,“他到底是何身份?”
“此般修为战力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随从!”
终于有人实在坐不住,侧头接近苏译道,“以他这般实力,在魔界恐怕不仅仅只是一个随从这么简单?”
苏译意味不明地答道:“那仙君觉得他该是何身份?又能在魔界排到第几?”
仙君抿紧了唇没应声,只目光沉沉地落在擂台上,洞瑶将一位资历不低的长老一鞭便甩进了池里,掉进水中时,身上穿的素袍已经全部碎裂,全身血肉模糊。
苏译将余光收回,整个人弯眼都快笑成了一只狐狸,“也不知他能在仙君手底下过几招?总不至于一招都过不了?”
仙君捏紧了衣袖中的手。
身后有人的低语传过来,“感觉这般实力最起码是位魔尊,不然也太恐怖了。”
“四魔尊不合,那个魔尊会跑来给另一个打下手。”
“可……一个魔尊下属就这样,那真真的魔尊该是什么实力。”
苏译贴心地转头纠正,“都忠心于帝上,四魔尊怎会不和,谣传而已。”
仙君的面色却并没有舒缓,反而是更冷了,他不咸不淡地开口,“两百年未起战事,魔界如今真是让人不敢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