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上走,天梯慢慢变得越来越宽,左右开始是玉雕的花灯,一路走来,苏译甚至没有看见两朵一样的花灯,再往上,变成了立侍两侧的金童玉女像,到了神殿的最后一段阶梯,两边的石像已经变成了装扮与神态皆不相同的神像,神像全由白石精心雕刻,身上穿戴的衣裙饰品颜色鲜艳夺目,披帛轻薄若烟霞,似下一秒就会随风浮动。
苏译开始每一步都踏得沉如千金,他往后下意识转了数次,总感觉从踏入这片庞大的神像群开始,隐隐约约总有眼睛跟着自己,可是回头,看到还是一动不动的石像。
白释一直有意注意着苏译,见他不安便问:“怎么了?”
苏译缓步等到白释,与他并列同行,“这里真的除弟子与师祖之外,便没有其他人了?”
白释道:“即使神明全部陨落,这里毕竟是神殿,也会留存下几缕他们的残识。”
苏译哦了一声,继续往上走,可走到天梯尽头,显在眼前的场景却令他惊诧不已。
天梯上的神像还都算保存完整,可整个巨大的神殿前,立站四周的神像,少说也有成百上千,竟然没有一座神像是完好的,将近一半都被推翻摔倒,玉制或石雕的饰品与残肢断臂滚了满地。
举目所见,一片混乱破败,苏译见过最衰旧的破庙里的石像也不过如此,就差上面再结一层蛛丝,他还未及移动步子,脚尖无意间碰到了一颗白色流苏玉珠。苏译弯腰捡起来,才发现是一枚耳坠,他环视了一圈,看见不远处立着的一位眉眼冰冷的真神像,他左耳也戴着一枚形制差不多的白色流苏玉珠,神像手中托着一对玲珑白塔,着一身银蓝色华服,银制莲花状高冠束发。
苏译走过去,将捏在手里的耳饰,准确地给神像戴上,后退一步刚欲转身,却撞在了跟在他身后走过来的白释身上,“师祖。”
白释站着看了神像许久,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对玲珑白塔上。
苏译顺着白释的视线也仔细看了片刻,不太确定地开口问:“双子塔?”
“嗯,千年前神器散落,或多或少每件神器都寻到过一些行踪,唯独这对双子塔,至今也未曾有人记载过。”
苏译虽生在万神山下的小村庄,但实话说,他对这些神明并不了解,比起神明,他倒是对他们每个手中的神器了解的更多,毕竟神器有些他是真的见过,苏译接话道:“师祖有所不知,双子塔其实也差不多显世了。”
白释转身问,“你见过了?”
苏译跟上白释道:“嗯,不过目前我还不能完全确定。”
“它可有主?”
苏译思考了一下,严谨道:“算有,但和一般情况不太一样。”
白释沉默了一下道:“仔细找找吧,看看哪一个真神手中拿着的可能是罪诏?”
苏译与白释分开寻找,基本全部找了一圈后碰头,两人相视,白释缓缓摇了一下头,苏译也是苦笑,道:“师祖,幸苦了。”
白释神色如常道,“无碍,可以再进神殿找找看。”
神殿入口处,立着一座足是其他神像三倍高的神女像,神像身披五色彩缎霞披,腰间饰花,眉目慈悲,神色含笑。左臂不知何时被砍断了,唯余的右手,撑着一柄金色长剑,尖端轻轻触地。
剑柄下一寸处,篆刻着“奉天”二字,苏译即使隔得并不算近,也看得一清二楚。
白释在苏译身边,俯身恭敬一拜。
苏译就算对神明了解再少,也认识她,上古真神之天地主神姑袛,掌奉天,司灾厄与刑罚。他脚下的步子突然很难再移动。
白释拜完后,疑惑地回头看他,“不进去吗?”
“不了,回去吧。”苏译有些闷闷的,他心情委实说不上好,都到这里了,他却反悔了,“好歹是神明之所,即使陨落了,如此贸然进去搜找,恐怕还是不太妥当。”
白释并不劝,只顺着问他,“那便回去?”
“好。”苏译走到白释跟前,他轻声试探着问:“在师祖心中,神明是什么样子?”
白释并没有思考,语气平常地道:“万物由神创也便由神护。”
苏译没说话,白释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太信神是吗?我能感觉到。”
“嗯。”苏译没有否认,“我见过很多人不知神明陨落或不信神明陨落,不辞千里倾家荡产,祈神拜佛,只愿灾病消解,及第登科,可他们无一例外,大多都未得偿所愿,我便觉得求神倒不如求己。”
白释却缓缓笑了,他温声道:“我听过一句话,神明永远不会陨落,你若信神,见山川草木皆是神明,你若不信神,便只需过好自己的生活。神明不会怪罪你不信他,只会无力于你盲信他。”
白释的容颜温润,瞳中似有一抹金光闪显,稍纵即逝。
“帝尊。”苏译有片刻恍惚,觉得那般温缓的话语不像是白释说的,周侧清风柔和,他抬眼并未看到任何人,只见白释已经敛下了眸色,道:“既如此,回去吧。”
入秋之后天气很快转寒,苏译感觉进秘境也没有几日,竟然就开始飘起了细雪。他看着只有四面墙壁的茅草屋,根本无法想象白释两百年在这里还带着石英到底是怎么过的,思索再三后,他觉得其他家具都可以往后稍稍,先要制张床出来,不然三九寒天绝对无法入睡。
他手上的工具唯有一把匕首,杀生刀至今还是三节,其实就算杀生刀完好,他也不能拿它到来砍树,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白释祭出了奉天剑,递到了他的面前。
苏译的嘴角狠狠抽了两下,“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他很怀疑,他没有用奉天剑削完树皮,奉天剑会反过来先把他皮削了。
白释垂眸看了一眼奉天道:“它若不自己愿意,我不会拿出来给你。”
苏译舌头打结,满是不可置信,“它愿意?”
白释已经把奉天剑放到了苏译手心,“试试看。”
剑身上笼罩的金色光晕完全退尽,若不是篆刻着“奉天”二字,看起来几乎与普通兵器无异。苏译抱着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把奉天用的胆战心惊,生怕它磕着碰着。
白释帮不上什么忙,坐在秋千上看苏译花费了许多天,真的做了一张木床出来,他将奉天剑放在一边,用匕首仔细在床侧刻上雕花做装饰,盛放或含苞的昙花交缠在床壁上。
他腰间挂着一枚赤红的玉珠,微微闪了一下光,苏译将玉珠解下来,随手放到面前,掐了一个诀,就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从玉珠内显出完整的形貌。
铁奕轻唤了一声,“主子。”再看清苏译弯腰在忙什么后,声音都紧了,“主子,你在做什么?”
苏译伸展了一下握着匕首,微微酸涩的胳膊,抬头扫了铁奕一眼道:“别问我在做什么,先说你,有什么事?”
没有听到铁奕接话,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轻笑着接道:“他没什么事,是孤找你有些事。”
苏译收了手上动作,“帝上。”
祭迟问得很是温和,“帝尊在你身边吗?我与你和帝尊有些事商量。”
“在。”苏译起身走到白释身前,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腕,那边顺利看到了白释,祭迟缓声道:“帝尊。”
白释应的甚至是有些冷淡,道:“嗯,怎么了?”
祭迟并不在意,继续道:“无极门那边传信,希望能联和魔界这边的力量将秘境开启,接你出来。”
“接我?”
祭迟稍严肃道:“信中是这般说的,但是否还有其他目的便暂且不知了。我此次是想问帝尊可要回无极门,帝尊若回去,我便答应无极门的拜请,帝尊如果暂时不回无极门,我再想其他办法打开秘境。”
白释道:“秘境的封印本来便已经不太稳固了,不能开,要真开启了,也要用尽快关闭。”
祭迟沉思半响道:“我知帝尊的担忧,只是如今封印不稳,秘境开启是早晚的事。”
祭迟见白释不说话,他犹豫了一下道:“帝尊如果实在不希望秘境开启,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有些冒险。”
白释抬眸,听祭迟道:“妄生秘境的封印不论开启还是关闭都需要仙魔两方的力量,若想要再次加固封印,魔界由我做主,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是仙门那边,容繁的态度始终不明,恐怕需要有人来替他定夺。”
白释问,“如此说来,我需要回无极门?”
祭迟道:“帝尊如果真的想加固秘境封印,仙门那边,恐怕只有你能回去做主。帝尊如果决定了,我便给无极门回信,先开启秘境迎你出来。
苏译越听眉头皱的越深,“我不同意。”
祭迟微微诧异,“廖生。”
苏译咬了咬牙道:“帝尊你根本不知,自你进秘境后,容繁尊者便宣布闭关了,这两百年出关的时日屈指可数,无极门各项事宜都交给了他的弟子莲山君,可莲山君毕竟资质尚浅,又出生耀府,不满者众多,各个仙君间争斗不休,无极门早已不似往昔,如今的无极门就是一滩深水,甚至已经失去了对众仙门的掌控权。帝尊就算出来的时间短,也该有所察觉。”
白释颔首道:“我确实也听到了一些,可不管如何,无极门我还是要回去。”
祭迟沉吟道:“廖生说得不错,到底回不回去,帝尊还需三思。”
白释道:“没什么选择,我必须回去。”
“帝尊……”苏译还想再劝。
白释打断道:“无极门变成今日局面,归根结底起因在我,当年转罪阵之事和之后牵扯起来的屠门案,早就为今日埋下了祸端,我终究是要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