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忙假的最后一天,王加根实在撑不下去了。吃过早饭,他就到双峰管理区搭长途汽车,返回了花园公社小学。
之所以当逃兵,劳累当然是主要原因——他浑身到处疼,肩膀磨破了,手起了血泡,腰如同断了一样,腿肚子抽筋。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心里不痛快。
车水那天回到家里,已是繁星满天。吃晚饭时,加根和父亲还是喝酒解乏。也许是因为酒喝得太多的缘故,父子俩突然聊起了方红梅。
厚义说,方红梅长得不好看,而村里与加根年龄相仿的男伢找的媳妇不晓得多漂亮。又说,方红梅家里弟妹多,家庭负担重,条件那么差,是个永远也填不平的大窟窿,将来会拖累王加根。
“她年龄还比你大。俗话说,只准男大一层,不许女大一岁。你何必急着把这事定下来?在花园上班,还怕找不到一个有商品粮户口的媳妇?”王厚义如红脸关公,醉醺醺地开导儿子。
加根听完之后,非常生气,顶了父亲一句:“我的事你少管!我与方红梅之间的事情,你今后不要说三道四行不行?”
他筷子一扔,不再喝酒,也不再吃菜,气呼呼地进房间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加根说身体不舒服,清理好东西,吃过早饭就离开了王李村。
回到花园公社小学,他还是感觉又累又乏,食欲不振。中午勉强吃了点儿面条,下午和晚上都是在呼呼大睡中度过。
假期结束上班后,家在农村的教师谈的都是收割麦子、浇灌秧田、补棉花苗、种植蔬菜。事情大同小异,忙碌各不相同。家在花园镇的教师津津乐道的则是打麻将、抹长牌的战况,假期去哪儿玩了,看过什么电影,以及朋友聚会的红火热闹。
从通报和交谈的内容,就可以看出城镇和农村的差异。
“公社文教组从政府大院搬到桥西中学了。”消息灵通的总务主任告诉大家。
“是吗?桥西中学建好了?”
“早建好了。听说桥西中学的教师名单也确定了。暑假到位,下学期就要开始招生了。”
“我们学校的初中班搬过去之后,科任教师是不是跟着一起过去?”
“谁知道!”
……
桥西中学的建设和人员配备,牵动着花园公社几百名教师的神经,一直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和热点问题。
这所学校建在澴河岸边、花园大桥西头的一片空地上,与中南冶勘六0四队技校相邻。应该是花园公社距花园镇中心最近的学校,也是全公社条件最好的中学。除了教学办公楼以外,还有职工宿舍楼,全部是二居室或者三居室的单元房。公社文教组借桥西中学新建的机会,搭顺风车,在校园里修建了文教组的办公楼和住宅楼。自此,花园文教组就告别公社政府大院,另立门户,在桥西中学安营扎寨了。
花园公社与花园镇党政机关在同一个大院办公,而且共用一栋办公楼。那栋四层楼房位于机关大院的最北部,坐北朝南。楼梯在大楼的正中间,很自然地把楼房分成了两个部分:楼梯以西是花园公社党政机关办公场所,楼梯以东是花园镇党政机关办公场所。
因为公社和镇都冠以“花园”二字,又是平级单位,党政机关各部门的名称特别容易混淆。比方人们要找“花园文教组”,就弄不清楚是在大楼的东头还是西头,因为东头西头各有一个文教组。东头的花园镇文教组和西头的花园公社文教组都可以简称“花园文教组”。这就容易让那些办事的人、特别是第一次来办事的人找错地方。
现在花园公社文教组主动撤离,无疑也是一件好事情。
花园公社文教组的做法有以权谋私之嫌,但司空见惯,也没有谁去说三道四。教师们关心的,还是谁能够幸运地进入桥西中学。
“文教组说,要在全公社范围内挑选骨干教师,把精兵强将集中到桥西中学。打造一所标杆学校,与花园镇中学决一雌雄。”
“狗屁!说得好听。能不能进桥西中学,还不是刘福民一句话?看哪个会塞会送会拍,送得多塞得多拍得他舒服的,自然就是文教组确定的最终人选。”
“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书教得好坏,能力强还是不强,都不是领导说了算?”
“所以啊,大家平时都要听领导的话,不要与领导唱对台戏。历史证明,顺领导者昌,逆领导者亡。只要与领导作对的,最终都没有好果子吃,结局都很惨。”
……
七嘴八舌的议论,很快就离题十万八千里,跑到领导与群众之间的关系上了。不过,有一个观点是大家普遍认同的:能否去桥西中学教书,取决于花园公社文教组组长刘福民。
说曹操,曹操到。
这天傍晚,刘福民出人意料地骑车来到花园公社小学。他把自行车停在大礼堂大门口,径直走进宿舍找陆定国。
几个年轻教师刚吃完晚饭,准备出去打篮球,碰到刘组长,都热情地与他打招呼。刘福民哼哼鼻子予以回应,礼节性地点点头,看上去,情绪似乎不怎么好。
刘福民家住襄花大队,老婆是农民,也属于“半边儿户”。他们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女儿在孝天县师范学校读书,马上就要毕业了。儿子叫刘胜兵,是花园公社小学戴帽初中班的学生。
见到陆定国,刘福民开门见山:“我来没有公干,是为私事来的。
陆定国于是讨好地问:“要不要把胜兵的班主任叫过来?”
刘福民不假思索地回答:“行。把他叫过来吧!我就是来找他的。把初中班的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也叫过来。”
`陆定国略显为难地说:“王加根和宋双清来没问题,他们都住学校。可英语老师董志芳是部队家属,住王家岗,早就放学回家了,现在赶过来有点儿难。”
“那就让王老师和宋老师过来吧!”
“好!我这去叫他们。”见刘福民气色不对,陆定国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诚惶诚恐。
很快,陆定国回来了,身后跟着王加根和宋双清。
刘福民屁股离开椅子,站起身,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大前门香烟,散给两个年轻教师抽。
这是破天荒的事情!
王加根和宋双清哪里敢接?两人客套地推辞,毕恭毕敬地站着,请刘组长落座。
“你们也坐啊!别站着。”刘福民说。
宿舍里只有一把椅子和一个凳子,要是他们坐了,陆定国就没地方坐。两个年轻人仍然站着,洗耳恭听。
刘福民这才进入正题:“我今天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胜兵在学校的表现情况。”
王加根与宋双清对望了一眼,然后说,胜兵在学校表现还可以,能按时到校,上课听讲比较认真,作业也能按要求完成,就是成绩进步不太明显。
“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刘福民突然问。
异常情况?两个年轻教师再次对望,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对了。有一天上自习课,胜兵偷看小人书,被我发现没收了。”王加根又补充说了这个情况。
“你就没问问他的小人书是从哪里来的?”刘福民反问道。
王加根有点儿莫名其妙:小人书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或违禁物品,用得着追查其来龙去脉吗?
“你为什么不追查一下他的小人书是从哪里来的呢?”刘福民突然激动起来,“你这班主任也太不称职了!”
陆校长和两个教师面面相觑,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刘福民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悲声相告:前天搬家时,他在儿子房间的床底下,发现了一纸箱子小人书。初略数了一下,有一百二十八本。这些书都是刘胜兵买的,买书的钱则是他编造各种谎话向大人索要,甚至直接从家里偷的。
“买这一百二十八本小人书,花了多少钱暂且不论,前后延续的时间至少在半年以上。你们作为胜兵的老师,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发现!这是不是失职?”刘福民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亢奋,“我们家胜兵在小学时年年都是三好生,进入初中还不到一年,就到了这种地步!我儿子在你们这儿只能是这个样子。可想而知,其他学生会是什么情况!我教了一生书,临到自己头上,才尝到了误人子弟的滋味。我不准备让胜兵继续读下去,让他回家老老实实呆着。我也没指望他有什么出息,种田总比当强盗百叉子要强!”
面对刘福民的质询,陆定国无言以对。
宋双清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王加根却是一肚子怨气。
“你儿子在自家偷钱,买的东西又放在自己家里,关学校屁事?偷钱买东西都是在你们家里,你们家里人都没能发现,我们又怎么能够知道?你家教不严,怎么能够把责任推到学校老师的身上?”他本来想这样理论,又怕刘福民下不来台,只好控制情绪,没有做声。
听刘福民说不让胜兵上学,陆定国显然有点儿着急。
他说,这学期的课程快上完了,马上进入复习阶段,接下来就是期末考试。如果这个时候让刘胜兵回家,读了一年,连个成绩都没有。反正下学期就要转到桥西中学去,还是让他把这学期上完比较好。
“我考虑一下吧!”刘福民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准备离开,“无论我家胜兵读还是不读,我希望你们履行好当教师的职责,增强责任感和事业心,加强对学生的管理。不要让胜兵的悲剧,在其他学生身上重演!”
撂下这句冠冕堂皇的狠话,扬长而去。
送走刘福民,陆定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返回了宿舍。
王加根和宋双清站在操场上议论了半天,认为刘福民太过分。自己没尽到家长的责任,却无端地指责别人。明明是家庭教育没搞好,却来找学校的麻烦。这样的文教组长真是奇葩!
王加根回到宿舍,久久不能平静。他没有想到,堂堂花园公社文教组长就这种水平!在这种人手下卖命,还能有什么指望?他对前途感到心灰意冷。
或许是因为文学作品看多了,他并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表扬或者批评,恭维或者打击,他都觉得无所谓。是对是错,自己心里有杆秤就行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他就想做一个我行我素的人。不过,有时他又会陷入矛盾之中,特别是想到方红梅的时候。女人往往希望过平静、安宁的生活。如果他桀骜不驯,对什么都不管不顾,方红梅势必会跟着他受苦——这又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唉,眼看着戴帽儿初中班就要撤销,正当桥西中学挑选教师的时候,冷不丁跑出这么一档子事情,他觉得自己太倒霉了。
这不是躺着也中枪么?灾难还不止于此。
第二天上午,王加根在教室上课的时候,突然看到方红梅出现在教室门口。他又惊又喜,赶紧从腰间取下宿舍钥匙,交给方红梅。
课间休息时,他急不可耐地跑进宿舍。这才知道,方红梅放农忙假了,准备在这里玩几天。
“你怎么不写信告诉我一声?”他用责备的口气问,“要是你早两天来,我们也在放农忙假,你就要吃闭门羹。”
“我有心灵感应。”方红梅调皮地说,“知道你不会让我吃闭门羹。”
王加根高兴地把她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儿。
尔后几天,他们如同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同进同出,耳鬓厮磨,甜甜蜜蜜。王加根准点上班。方红梅料理家务。早晨一起跑步,傍晚并肩散步,晚上一起去花园镇看电影。两人总是唱进唱出,快乐无比。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产生点儿小矛盾。方红梅要求王加根去其他男同事那儿借宿,王加根却不愿意。
“别人都关注着我们呢!自我来这儿,你们学校的老师们都如看稀奇古怪一般盯着我,搞得我有时走路都不知道迈哪条腿。”方红梅好心相劝,“说不定现在隔壁就有人竖起耳朵听我们讲话。还是注意一点为好,毕竟我们还没结婚,免得别人闲话。”
“怕个球!我们又没做出格的事情。让他们去嚼舌根,我才不在乎呢。”加根嘴巴子翘得老高,不肯出去。
“你不在乎我在乎!唾沫星子淹死人,还是忍忍吧,我求你了。”方红梅像哄小孩子一样,双手捧着王加根的脸蛋,小鸟啄食般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王加根万分不情愿地走出房间,到涂勇那儿挤了一晚上。
第二天晚上也是这样。
第三天晚上,王加根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非要与方红梅同床共枕,两人抱着睡一次不可。
前两个晚上,方红梅虽然狠心把王加根赶走了,但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也后悔,整夜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孤枕难眠啊!如果在方湾中学也就罢了,毕竟离得那么远,想在一起也不可能。可是,现在亲爱的人就在身边,却不能相拥着过夜。这种折磨让人生不如死!见王加根又死皮赖脸地不肯走,她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他留下。
没想到,他们冒天下之大不韪,被嗅觉灵敏的陆定国捕捉到了,引来一场狂风暴雨。
算上炊事员,花园公社小学教职工正好三十人。如何把这样一个团队带好,是陆定国上任以来日思夜想的。
相比较而言,民办教师最好管理。这些人端的不是“铁饭碗”,稳定性和安全感较差。领导一句话,就有可能叫他们卷铺盖走人。通常情况下,他们不敢挑战领导的权威。
最不好管理的,是刚从师范分配来的“十大金刚”。他们刚走出校园,没工作经验,没受过夹磨,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职场的复杂与凶险。他们还和学生时代一样,思谋着过两年重新参加高考,没有一个愿意死心塌地教书。这些愣头小子们,初生牛犊不怕虎,遇到不满意或者认为不公平的事情,就如爆竹遇到火星,炸起来没有顾忌,经常让他这个校长下不来台。
“十大金刚”中,最让他头痛的当数王加根。
客观地讲,王加根身上的优点还挺多。他勤奋好学,无论是跟着收音机自学英语,还是业余文学创作,都能够做到踏石留印、抓铁有痕。不像涂勇那些人咋咋乎乎,高谈阔论叫得热闹,看不见实实在在的效果。文学辅助会隔三差五聚会,会员至今也没有在报刊上发表一篇作品,而不是会员的王加根却在《澴水浪》上发表了小说。
语文教学方面,王加根也有两把刷子。他上的每一节课,学生们都听得津津有味。这与他看书多、知识面宽、能够触类旁通有一定关系。另外,他的教学方法与其他语文教师也有所不同。
有人觉得语文课很简单,流程千篇一律:教师先介绍文章诞生的时代背景,再教文章中出现的生字生词,划分段落,归纳段落大意,然后是中心思想和写作特点。说白了,就是按字词句章的顺序,挖掘文章里面的好东西,让学生学习借鉴。从逻辑学的角度分类,这种授课方法应该算归纳法。
王加根恰恰相反,用的是演绎法。
他先提出思考题,让学生预习课文: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什么?然后,让学生以作者的身份来思考这篇文章的写法。采取什么写作手法?如何谋篇布局?如何遣词造句?他鼓励学生标新立异,与作者“不一样”。最后再把学生的构思与设想,与原文进行对照比较,分析优劣。
他认为,语文学得好不好,主要看文章写得怎么样。学习生字生词、造句、修改病句,都是为写作服务的。为了培养学生写作的兴趣,解决学生不知道写什么的问题,他鼓励写真人真事,说实话,讲真话。暂不考虑文章的主题,先把自己的真情实感表达出来再说。
他布置的作业,有大作文和小作文之分。大作文就是每两周一篇命题作文,是硬性教学任务。小作文不规定标题,题材也不限。学生耳闻目睹的现实生活,内心里泛起的一阵涟漪,都可以记录下来。体裁不限,可以是记叙文、议论文,也可以是诗歌、小说、散文之类的文学作品。标题学生自己拟定。原则上每周完成一篇,多写不限。无论是大作文,还是小作文,他都跟学生一起“下水”,并且把自己写的文章在教室里朗读,与学生们分享。
到了下学期,小作文训练提档升级,他引导学生写《童年趣事》。要求学生们单独用一个本子,作文本前面空两三页,接着开始回忆与记录小时候的事情。只要是真人真事,只要留下过深刻的印象,都可以写出来。每一件事拟定一个标题,单独成篇。结果,全班学生一下子来了兴趣,觉得有写不完的事情。标题也都很朴实:捉泥鳅、跳皮筋、偷红薯、种蔬菜、看电影、钩鱼、掏鸟窝、捕蝉、捉迷藏、拾贝壳……他让学生在前面空着的页码上编制目录,在文章的后面画上插图。这样,每人都写了一本像模像样的“书”。
在他的调教下,戴帽儿初中班的学生写作水平大幅度提高。这也是他们班在几次大型考试中取得好成绩的“秘密武器”。
作为语文教师,王加根是合格的,甚至可以算优秀,但作为班主任,他又不太称职。他心慈手软,对学生太宽容,有姑息养奸的嫌疑。从来没有看到他把迟到的学生堵在教室门口罚站,从来没有看到他把调皮捣蛋的学生带到办公室里训话,从来没有看到他对学生大声喊叫或者责骂。无论遇到什么恼火事情,他总是一脸笑容地与学生们“烙软面”。这怎么行?这哪儿能够树立班主任的威信?
还有,王加根似乎不食人间烟火。除了教书写文章,对其他的事情不闻不问,对领导不冷不热,连讨好和尊重的样子都不做。
陆定国想起舅侄女刘惠珍调座位的事情,就还耿耿于怀。怎么说我也是一校之长,是你的顶头上司呀!这点儿小事情都不肯帮忙,连我的亲戚都不关照,你让我多没面子?
这次刘福民为儿子偷钱买小人书的事来兴师问罪,王加根确实有点儿冤枉。但陆定国想起这家伙平日的傲慢,也就保持沉默,没有帮王加根说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几天前,陆定国收到了加根母亲写来的一封信。
白素珍在给陆定国的信中,狠狠地奏了儿子一本。她说王加根道德品质败坏,目中无人,专横跋扈,不尊重老人……自己的母亲都是这种评价,他又能够好到哪儿去?就让刘福民教训教训这小子,灭灭他的傲气和威风!免得他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正当陆定国幸灾乐祸的时候,方红梅来到了花园公社小学。
方红梅以往都是周末或节假日来,陆定国一直没碰到过。陆定国没有想到,王加根这小子艳福不浅,谈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同事们第一次见到方红梅,都恭维王加根有板眼、好眼力。尤其听说方红梅是他同学,在方湾中学教书,大家更是羡慕和嫉妒。
方红梅要在这儿住上好几天,大家尤为关心她在哪儿睡觉的问题。大礼堂宿舍毕竟是“男性部落”,这儿没有女教师居住。
王加根会不会与他女朋友同室而居呢?
第一天中午,陆定国来到王加根的宿舍,礼节性地与方红梅打招呼,询问她怎么没有上班。得知是放农忙假了,又问怎么不帮家里干农活。
方红梅回答,她家责任田不多,全部为旱地,主要是种棉花和蔬菜,这段时间并不是太忙。方湾中学放农忙假,主要是照顾那些种水稻的农村家庭。
“哦,是这样啊!”陆定国不自然地笑着,哼哼哈哈地退出了。
其实,他关心的是这对情侣中午如何睡午觉。
王加根的宿舍里摆放着两张单人床,只有一张床上有铺盖行李,另一张床上堆放着学生的大米、咸菜和乱七八糟的物品。这张为民办教师预留的单人床一直空着,从来没有人睡过。王加根没清理那张空着的单人床,中午他和女朋友怎么休息呢?
陆定国返回宿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时,王加根宿舍的房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他心里感觉很不爽:谈恋爱就谈恋爱,大白天关什么门?窗户也是关得严严实实的,想干什么?
晚上,陆定国时不时走出宿舍,查看王加根宿舍有没有灯光。
大礼堂宿舍没有顶棚,是敞开的,哪间宿舍亮着灯,哪间宿舍没亮灯,站在走道上能看得清清楚楚。平时,遇有教师的宿舍下半夜还亮着灯,陆定国就会用力拍打房门,提醒他们“忘记关灯了”。
王加根的宿舍里现在多出一个大姑娘,陆定国关心的不是他房间里亮着灯,而是担心他房间里没亮灯。如果没灯光,两人又在里面,那么问题就比较严重了。
真是那样的话,他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做。去敲王加根宿舍的门?肯定不妥当。不闻不问吧,他又难以容忍这种伤风败俗的行为。学校的教师三天两头从外面带姑娘回,已经让他够心烦的了。如果王加根与女朋友未婚同居,这个头带坏了,将来如何得了?
第一天晚上,王加根和女朋友一起去看电影,直到晚上十点半才回来。
陆定国一直在宿舍里等到十点半。快十一点的时候,听到王加根在喊涂勇。涂勇开门后,王加根就在那儿借宿了。涂勇还与王加根打趣,说他假正经。
第二天晚上,王加根和女朋友又去看电影,又到深夜十点半才回来。之后的情形,与前一天晚上基本上一样。
第三天晚上,王加根和女朋友没有去看电影。
吃过晚饭,他们一起出去散步。从花园公社小学走到襄花公路,沿襄花公路向县师范的方向走。返回花园公社小学时,比前两天更晚,十一点钟都过了。
陆定国到底上了年纪,连续熬了三天夜,还是有点儿吃不消。在王加根和女朋友回来之前,他和衣靠在床上睡着的。
等他醒来时,整个大礼堂漆黑一片,看不见一点儿亮光。
王加根去没去涂勇那儿借宿呢?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天蒙蒙亮,陆定国就从床上爬起来,穿过宿舍中间的过道,去敲涂勇的房门。他说身上被蚊子咬了几个胞,找涂老师借清凉油或风油精抹抹。
涂勇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房门,在房间里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半盒清凉油,递给陆定国。
陆定国迅速环视房间,发现里面没有王加根,接过清凉油,装模作样地在手臂上抹了抹,说了声谢谢,就怏惴不快地离开了。
一整天,陆定国都被愤怒的烈火燃烧着。
好不容易熬煎到下午最后一节课,他郑重其事地通知,下班后召开全校教职工大会。
会议开始后,陆定国还是和平时批评人一样,说话时眼睛向上,不看任何人,并且直奔主题:“今天开会,就是严肃批评王加根老师未婚同居、道德品质败坏的行为。”
这话如同一颗炸弹,把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炸懵了。
王加根简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陆定国仍然两眼仰望星空,脸涨得通红,成了猪肝一样的颜色,生气地问:“请问陆校长,你说我道德品质败坏,没有结婚就与女朋友发生关系,你有什么证据?”
“你昨天晚上在哪儿睡觉的?”
“在我宿舍。”
“你女朋友在哪儿睡觉的?”
“也在我宿舍。”
“这不就是证据吗?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里过夜,肯定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这是什么逻辑?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过夜就一定会干那种事情吗?”王加根咄咄逼人,“我也不跟你打嘴巴官司。这样吧,让我女朋友去医院做检查。如果她破身了,我听凭学校处置,开除都行。如果她仍然是处女,你陆定国必须向我道歉,同时向我女朋友道歉。否则,我去法院告你诽谤他人!”
王加根的话掷地有声,办公室所有的人面面相觑。
陆定国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脸上的肌肉开始痉挛,面部表情非常难看。为了挽回颜面,他又抛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母亲对你是怎么评价的?”
“哦。我母亲给你写信了。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我与母亲之间有矛盾,说起来话比较长。简单地讲,她一直反对我和方红梅谈恋爱。为了拆散我们,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算了,算了,刚才那些话全当我没说。我也管不了你们家里的是是非非,你母亲的来信我交给你。你好自为之吧。”陆定国借机找台阶下,又宣布散会,让教师们回家。
会议就这样虎头蛇尾地收场了。
回到宿舍,王加根没有把陆定国发难的事情告诉方红梅。他强作欢颜,尽量不让内心的愤怒和痛苦溢于言表,不想让方红梅因为这件事情难受。多么难得的相聚时光!他必须让心爱的人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此后的两个晚上,他再也没有任性地与红梅同房,而是老老实实地去涂勇宿舍借宿。
蒙在鼓里的方红梅一如既往地扮演着“贤惠小媳妇”角色。买菜、做饭、洗衣、扫地、晾晒铺盖行李和鞋子,从早到晚忙进忙出,时不时还哼几句流行歌曲。不过,学校教师看她的眼神,明显多了一些复杂成分——这是最让王加根伤心和痛苦的。有时他难受得泪水溢满眼眶:不明内情的人们,还以为他女朋友脑子里进水了,缺根弦儿呢!
狗日的陆定国,等我女朋友走了,老子再找你算账。不给老子一个说法,老子跟你没完!
王加根趴在办公桌上,起草了一份十二页纸的发言稿,痛斥陆定国捕风捉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卑劣行径。他准备找一次召开全校教职工大会的机会,在会上宣读。另外,他还准备起草诉状,控告陆定国诽谤他人、败坏他人名誉的犯罪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