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肉和整个辣椒混在一起大火猛炒,飘出的气味呛得人直咳嗽。墙上安的排风扇卷起热气,厨师也跟着咳个不停。
程遂躲得远远的,唐蒄也在门口逡巡不入,唯有宋迤在店里吃得欢快,边擦眼泪边说:“太好吃了,我活这么多年还没吃几次这么过瘾的菜,”她被辣得口齿不清,对坐在远处的陆适道,“小丽,快去帮我拿点水来。”
陆适纠正道:“我姓陆。”
宋迤无暇改正,几张纸巾擦脸。她跑到冰柜边拿水,明明憋了气还是呛得连连咳嗽,眼睛也睁不开了,索性和后厨的厨师闲聊:“老板你是哪里人,这辣椒看着就恐怖。”
老板咳嗽道:“咳咳咳,俺是河南嘞。”
陆适闭眼从油烟的包围里冲出来,把饮料放到宋迤手边:“没水了,用橙汁凑合吧。”她避之唯恐不及地跑出店门外,暗叹这种闻着就恐怖的东西宋迤还敢吃下去。
做程家的管家果然辛苦,不枉程遂给她这么多工资。陆适在水龙头边洗把脸,又看见唐蒄站在店门前挂着辟邪的镜子前练习笑容,走过去问:“蒄姐,宋姨没事儿吧?”
“没事啊,上回你没跟我们来,不知道宋迤辣昏过去之后突然变异吃了三大碗,”唐蒄回想一下那几个碗的规模,“三大盆。”说完又对镜子露出个歪嘴笑,“哼。”
陆适无言以对,组织一会儿语言才说:“我看你一直在这对着这面镜子,然后你,”她学唐蒄的表情,“哼。”
“这是我专门练习的笑容。”说到这个,唐蒄停下演习,背过身来靠着墙壁说,“实话告诉你,上回我们来这个枕棋氏找人下场可凄惨了,差点没被人踹下来。”
“这么不识好歹,你们还肯热脸贴冷屁股?按程老板的性子,”陆适又模仿,“天凉了,该让枕棋氏破产了。”
巷道对面的程遂看过来,提醒道:“这话不兴说,枕棋氏现在成了咱们家的合作伙伴,我们都是说不得的。”
陆适点头:“明白。我就当没听你这么说过。”
唐蒄笑了笑,点评道:“你这性子就像你妈。”
陆适说:“哪儿像,她和大老板反着来的。”
“说的不是阿金妹妹,”唐蒄压低声音,“是养大她和阿金妹妹的人。她和阿金就差九岁,阿金九岁生的她?”
“这不一定,万一是大老板年轻不懂事,”陆适说到一半,皱起眉头说,“不对,这也太年轻太不懂事了。”
程遂道:“不要在我面前议论我,给你们脸了。”
“金大姐以前就是这样的,动不动就给我和宋迤脸。”唐蒄叹了口气,“可惜今天她不在,上回也因为腿脚问题没来。阿金妹妹太可怜了,多亏陆灯能在家陪她。”
文珠让唐蒄和宋迤在阳蜀扎根,她们就开始以程阿金和程遂的名号在阳蜀活动,几年间也算在这里定居下来了。
陆灯是陆适家的孩子,陆适给程家当管家后也搬过来住。有个小孩骑着脚踏车穿过巷道,唐蒄说:“遂遂,我们家要不要多养几个小孩?陆灯这个年纪很缺玩伴的。”
“省省吧,你比十个小孩都闹腾。”程遂从小就对唐蒄很警惕,她走过来在唐蒄身后的凳子上坐下,“说到孩子,上次我们在枕棋氏里看见的那个小孩,叫周引练。”
唐蒄点头:“嗯,周引练。”
程遂看着对面楼上晾出的衣服:“这回看不到她了。”
唐蒄看着脚踏车拐进巷子里,才说:“知道。”
那是几年前,陆适和司马马自达都没到程家工作的时候的事。她和宋迤带着程遂第一次叩访枕棋氏,约好兵分两路,由宋迤和程遂跟师祖谈判,唐蒄悄悄在山里熟悉环境。
枕棋氏破到家了,什么设施都没有,还有一座积淀千年没有维修过的危楼。唯一的可取之处是山上的自然风景,苍翠连绵春水淙淙,遍地都是唐蒄没见过的奇花异草。
水渠上漂过来几张符纸,唐蒄顺着源头走过去,有个小孩蹲在水渠边,几簇树叶遮住那个孩子的脸。她回过头来,睡在文珠的酒盏里的脸使得唐蒄寒毛直立:“素……”
她很快反应过来,确认道:“是周引练?”
那个酷似素之的孩子怔怔的,问:“你是谁?”
“啊,我是住在摘星楼的,半个月才下来一次。”唐蒄庆幸来之前做过功课,她挠头道,“你知道我们夜里观星白天补觉跟你们交往很少,我又是个比较内向害羞的人。”
她挤到周引练身边坐下,周引练说:“是这样吗?”
唐蒄友善地:“引练,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周引练攥紧手里画得笔迹狼藉的黄纸,小声说:“师祖说我的符画得不好,不如上一届的……”她想到那个名字不能出口,改口道,“不如上一届的那些师姐们。”
唐蒄瞟见她她手边散着一沓废弃的符纸,问:“为什么要丢进水里?”
周引练把手里的纸张揉成团,放纸船般放如手中:“姐姐说水会流到很远的地方,烦恼会跟着水流流走。”
“你不喜欢画符吗?”唐蒄眼珠一转,趁其不备从周引练手里抽出一张,“这张叫乍暖还寒,对吧?”
“师祖说这不是乍暖还寒,是没用的东西。”周引练把东西抢回来,她蹲到水渠边把叠好的符纸船放进水里,顺手捞了一片树叶,“你第一次见到我,为什么跟我套近乎?”
“不是跟你套近乎,是你看起来不高兴,我来安慰几句。我以前也有段时间很不高兴,总想着要是有人能安慰我——”唐蒄见她听得认真,转而说,“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难道是像你娘?你娘是不是也在山上?”
“不是,我是被师祖带到山上来的。”周引练说,“不能怪师祖古板,她做这些都是为我好,是我太笨了。”
她把手伸到水里,又任捡来的树叶飘走。唐蒄拿过她手上的黄纸:“你画的才不是没用的东西,看好了。”唐蒄轻车熟路地照宋迤的方法折出风车,“铛铛,厉害吧?”
唐蒄捡了根树枝插上,风车在微风里徐徐转动。周引练惊喜道:“这是怎么做出来的?我想学会了教给我姐姐。”
“你姐姐?”唐蒄觉得奇怪,“我只听说过你在山下还有个姐姐,比你早生十几年,没承想没养大就夭折了。”
周引练茫然地看着她:“你知道我家的事?”
“听说,听说啦。”唐蒄赶紧转移话题,放慢速度让她看清步骤,“你看,这个扇叶是这样做的。”
周引练学着她的手法折纸,唐蒄翻几张她画好的符,问:“画十几张乍暖还寒,山上的夜里很冷吗?”
她刚要点头,又欲盖弥彰般摇头:“画着好玩而已。这些都不会起效,虽然有很多人教我,但我还是学不会。”
唐蒄说:“你可以叫你姐姐教你呀。”
周引练低头:“教不了,我们学的是不一样的课。”
唐蒄打量她,形容与素之一模一样。唐蒄捏捏她的肩膀:“哎哟,瞧你这么瘦小,吃不惯食堂的饭吗?”
“我能吃很多饭,因为我总是很饿。”周引练折好风车,她笑着说,“是我姐姐给我做饭,有时她的朋友也会帮忙。”
唐蒄心觉不妥,揣测道:“是那把剑?”
周引练点头说:“嗯,是鱼肠师姐。她们对我很好。”
“她们对你好,你怎么还是不高兴?”周引练不答话,唐蒄计上心头,准备直接把人带走,“不如你和我到摘星楼去,我叫我朋友给你煮腊面吃。”
“师祖不许我过那边去,也不许我和摘星楼的同窗来往。”周引练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着重强调道,“跟你说话已经是越矩了,千万不能被师祖知道今天的事。”
唐蒄起誓道:“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个风车也是那个朋友教我折的,她还会折金鱼和绣球,你要不要看?”
周引练把符纸全部递给她:“你折给我看。”
“我只会折绣球,”唐蒄还没折出个边角来,就听见有人踩上草地发出的簇簇声。来人是个年轻的枕棋氏门生,周引练站起来往她身边跑:“泯芳师姐。”
泯芳拉住她,错身让开时唐蒄看见她身后还有一个人,泯芳说:“你怎么在这里,我和鱼肠到处找你。”
那人直盯着唐蒄:“你在和谁说话?”
“我是……”唐蒄飞快找借口,“我是来这里找东西的,没想到恰好遇见引练,就和她说了几句话。”
周引练把风车举起来:“这是她教我折的风车。”
“谢谢你照看她,师祖到处找引练,”泯芳抬头向唐蒄道谢,又蹲下来和周引练说,“山上来了怪人,师祖让我带你回避。师祖最关心你了,不想让你伤到分毫。”
周引练懵懵懂懂地听完,说:“那我们就先回家吧,”泯芳点头,周引练拉着她向唐蒄挥挥手,“师姐再见,下次再教我折绣球。”
唐蒄笑着和她挥手道别,等到这三人走远才悄悄跟上。周引练和泯芳进了房间,那个盯她的人也不知去了哪,唐蒄正想回去,藏匿已久的程遂冷不丁道:“你跟踪别人?”
“吓死我了,别不声不响跟在我后面。”唐蒄捂住胸口,“是你在跟踪我吧?你不是跟宋迤在一起吗?”
“宋姨怕你闯祸,让我把你叫回去。”程遂抓住唐蒄,说,“这是别人的宿舍,你在这里搞偷窥。”
“我一不偷二不抢,不可能闯祸。”唐蒄立在原地岿然不动,她毫不费力抽出手来,说,“走吧,看来想带走周引练必须走正规程序,师祖把她看得很严。”
程遂问:“那两个谁是周引练?”
“那个小孩,”程遂伸长脖子侦查敌情,唐蒄拍她一把,说,“还好意思说我偷窥,回去吧,省得多事。”
程遂心里隐有不安,这份不安很快变成现实。回到师祖房门前时,正在谈事的不止宋迤和师祖的副手葛附。
那人指着唐蒄喊道:“啊!”
唐蒄一眼认出她是跟着泯芳把周引练带走的那位,慌忙把脸捂住:“啊?”
葛附不解其意,疑惑道:“鱼肠,你干什么?”
鱼肠指着唐蒄说:“我看见她在宿舍后跟引练说话。”
“你?”唐蒄气急败坏,“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找到引练,回来跟师祖汇报。”鱼肠答完才醒过神,反过来质问唐蒄,“不是,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跟你有关系吗?你在宿舍后头跟引练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唐蒄毫无底气地辩驳一句,她看向站在旁边的宋迤,小声问,“我是不是闯祸了?”
宋迤重重搭住她的肩膀。葛附和鱼肠交换眼神,撬起竹窗和房间里的师祖商议。程遂微微侧身,在葛附的遮挡下看见窗边床头上枯槁得如同蓬草般的一团头发。
两人的谈话仿佛没有声音,最终葛附阖上竹窗道:“周引练是枕棋氏的门生,枕棋氏的私事不需外人过问。”
唐蒄很识趣地点到为止,再说下去程遂就得大肆嘲笑被鱼肠踹走的唐蒄。吃饱喝足的宋迤走出店门,感叹道:“还好蒄姐和遂遂不在的时候我跟葛附达成共识,我告诉她师祖的办法保不住引练,后来周引练死了她才找机会联系我。”
陆适毫不惊讶:“上次的计划是蒄姐搅黄的?”
唐蒄双手合十,闭眼道:“造化弄人呀。”
宋迤说:“上次是那一任师祖执拗不肯配合,她死后新任师祖葛附愿意和我们合作,应当会容易许多。”
“没错,我不再是那个灰头土脸被那个鱼肠拎出去的唐蒄,”唐蒄再次燃起斗志,站起来对着镜子继续练习歪嘴笑,“哼,这一次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开着新车的司马马自达刚遛完一圈,在店门前停好车:“各位,我和我的车都热身完毕了。”
唐蒄大声应道:“好,宋姨吃饱了吧?”
宋迤白她一眼,唐蒄把纸巾递给宋迤,宣布道:“给宋姨半个小时时间擦嘴,然后向枕棋氏进发!”
如果周锦和渺渺是没有存在感的路人女高和女鬼,周绦和司狩是黄金时期上山下乡宣传画上满面红光意气风发的农场标兵,周轻裘和寻春是盛世里骗钱买酒导致被通缉的神棍,素之和那把剑是刻在竹简上口口相传光怪陆离的先祖传说,90年代的周引练就是在存活线里拉着鱼肠和泯芳拍全家福大头贴的小妹妹,路边的小作坊像素超低清所以照片看着很模糊,因为过曝更看不清脸,鱼肠姐有个爱玩单机的不知名的同班同学,在游戏厅里刚好偶遇就帮忙挑了个滤镜,照片到手后还是鱼肠和泯芳说的谢谢,最后各回各家。
辣子鸡前辈不忘初心,我也很奇怪为什么要给她叫河南辣子鸡,或许这就是天意,周引练,恁是不是洛阳嘞,恁咋不早说恁某以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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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蒄姐拐带儿童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