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吾到斗武殿查账,发现之前有几次报修填写有问题,然而龙缨忙碌,小扶疏被关在地牢,百捷没那个能力,吉吾只好现场揪人算账,巧了,当值的正是牛执司。
牛执司倒是挺配合,两人通力合作,没多久就把账务拾掇清楚。吉吾因历劫而郁躁的心总算得到了一点点安抚——
牛执司:“司库,听说你也找灼春司劫了?感觉如何?”
吉吾脸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就那样。”
吉吾心想,她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内心的五味杂陈投身工作,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他没经历过,不知道有什么感觉吗?
牛执司惆怅:“我记得我历劫那会儿可不好受了——就算现在记忆淡忘,可只要想起历劫相关的事,那时的种种情绪还是会跳出来,根本忽视不了……想必司库也是如此吧?”
吉吾:“……”
知道难受还要提醒别人?
怪不得那么些年都升不上去封不了神呢,眼力见儿太差。
牛执司清了清喉咙,搓搓手:“其实明天晚上有个茶话会,参加者都是受过灼春司劫迫害的仙者,司库你要不要?”
“哦原来如此!”吉吾笑笑,“是不是缺经费想托我帮你们招商引资?嗐你早说嘛!有意向的品牌吗?”
“呃?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牛执司一怔,正要解释,吉吾又恍然大明白地堵住他的话。
“明——白!不是招商引资,就是想让我帮忙租借场地布置会场?嗐,都是同僚客气啥!亲兄弟明算账嘛!私人聚会这种呢,我们金钱殿是有收费标准的,不算成本,大型聚会五十两,中型四十两,小型二十两,微型三两……”吉吾嘚吧嘚地报价,几次将欲开口的牛执司话头挡住,“……价钱上是贵了点,但是我们质量好啊!包您满意!当然,都是同僚,可以打个折,友情价,九九折,如何?”
牛执司:“不……”
“觉得贵?——诶,谁让咱们关系好……这样吧!真情价,九八折!这已经很低了,再低下去我手下的人得闹了!你体谅体谅?”
“不……”
“啊不好意思,我下属着急喊我回去也不知道什么事——这样,你跟你那些朋友商量一下,如果同意这个价,直接到金钱殿找小胡!毕竟时间是明天,准备时间很紧张,今天下班前必须做决定喔!如果不来我就当你婉拒了吼!”
吉吾快速说完,不等对方回话就匆匆离开,就像真有火烧屁股的大事似的。
她一路狂奔,直到远离斗武殿才骤然慢下来,背着手悠悠走路。
呵……
老牛他们在想什么真当她猜不到呢?
那个茶话会啊,无非就是一群人聚在一块吐苦水,然后凑主意给灼春添堵报复一下,无非就是投个诉、搞点恶作剧,都是些无伤大雅但恶心人且没屁用的做法,她才不屑这么干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么早且无理由无成效地动手,有理都没理了。如果灼春告到掌舵那儿,猜掌舵会帮谁?
那些小打小闹她不稀得做,要干就干票……
呸呸呸!
她是个理智的人!不管对灼春再有怨言,也不能任着性子胡来!
——她和灼春还有合作,断发断头都不可断自己财路啊!
离金钱殿还有段路,吉吾远远就看见殿门外小胡在和另一人拉扯,面露为难,似乎想送客而对方不应。
与小胡纠缠那人背对着她,所以看不清面貌,但吉吾隐约觉得有几分眼熟,不像生人,但也不像相睦会里熟悉的同僚;服饰简约,是十多年前的款式了,但用料并不好,虽然干净整洁,可布料僵硬好几处都扯变形了——更眼熟了。
“……董院长,这事儿您找错人了,要是缺钱您来这没错,可是……”
“胡执司,行行好,帮帮忙吧!这事儿我真想不到能找谁了,通报上清楚写着坐牢还没用,那么那人还能怕律法吗?”
“小胡,董院长来了怎么不请进去,在殿门口站着多累?”吉吾扬声道。
她走近些才有印象,此人是荼城救济院的董院长。
小胡见到上司,张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听从吩咐,将董院长请进殿中,且备好小房间、座椅和茶点。
趁着准备茶点的工夫,小胡偷偷和吉吾通了气。
董院长这次来的目的是向她求救。
曾被荼城救济院养大的孤儿长大后在外奔波了几年赚了点钱,前些日子把钱全捐给了救济院,同时回到救济院当了教养老师照顾现在的孤寡老幼。那孩子性格好,有能力,手脚又勤快,还不介意日子清苦,救济院的大家都很喜欢她。
结果,一位大人物前几日忽然找上门纠缠不清,报了分会却没人敢管,那孩子被逼得过不下去,于是她这个老院长只能腆着脸来求吉吾帮忙。
恰好吉吾不在,小胡听了这事,觉得不好应对,而且也不是她们金钱殿分内事,便想让董院长找相关部门举报。
“那你有没有告诉她要去哪个部门投诉?”吉吾问。
小胡:“我建议她去慎刑殿找夏掌刑……”
吉吾颔首。
夏至凛这人她知道,还没进相睦会就是众所周知的嫉恶如仇,找她靠谱。小胡的做法没错,中规中矩。
“……但是董院长非说慎刑殿不会管,不肯去,非要找你,说只相信你的为人。”小胡无奈。
吉吾:“……那这样,我先和董院长聊聊,你现在就和夏掌刑传音沟通下,待会我送董院长过去。”
“好。”
小胡在会客间外画传音阵,吉吾则进去与董院长交谈。吉吾自知没有判案断案的能力权力,所以对谈中只是了解情况,为董院长理清思绪,并不打算真的插手此事。
在吉吾的劝慰下,董院长的情绪逐渐缓和,也愿意接纳吉吾的话,只是对上报慎刑殿一事仍颇为抗拒。
吉吾这倒好奇了,为什么董院长如此不信任慎刑殿,是不是慎刑殿做了什么不妥的事?
“……董院长,不必忌讳,有什么说什么!如果慎刑殿真有不妥之举,我还能扣他们年终奖,对金钱殿来说是好事呢。”吉吾半开玩笑地说。
董院长长叹一息,握着茶杯,道:“纠缠民女的那个大人物就是慎刑殿放出来的……你说让我们怎么相信慎刑殿?当然,慎刑殿设立本意是好的,我们十分相信这个机构,只是殿中的人就……可能会有私心吧……”
居然是慎刑殿放出去的犯人?这话让吉吾意外。
夏至凛秉公执法,应该不是她,而且她治下严格,上任后也不可能将明显有缺陷的罪犯释放出去……那么,是夏至凛上任前发生的事儿?是那时候的代理掌刑陆珈?
唔……那这样就不好顶格扣绩效了呀……
吉吾:“董院长,你说的大人物到底是?”
董院长再次叹气:“是曾经的风神,扶疏执司。”
“……”
吉吾低头在指尖捻出一颗指节长的冰凌,往门口一甩,嗖的一声,冰凌穿过壁障扎破了小胡执司正在书写的阵纸。冰凌触地即化,传出一道只有小胡听得见的命令——
“先不必通知慎刑殿,此事我应了。”
室内,吉吾敛容,表情凝重,询问小扶疏现在何处。
“就在荼城救济院附近!”
吉吾刚从轮回镜渡劫出来,灵台内法力充盈,当即动用消耗巨大的疾行咒,带着苦主到达荼城救济院。
董院长多历年所,也没几次体验过这等术法,不由得惊叹,仙者之辈不负修炼,法力居然能跟不要钱似的使!
吉吾在救济院外走了一圈,没发现小扶疏的踪影,便想进里面与受害者沟通情况。
“院长,被小扶疏骚扰的……姑娘,叫什么?”
“叫‘童寻千’。”
“‘童寻千’?这名字好耳熟……”
“那当然,司库您忘了?咱们救济院的孩子都是您给起的名取的姓啊!”
吉吾当然没忘,她说的熟悉是指……
“院长你可算回来了!出事了出事了!”几个分别抱着锄头、铁锹等武器的年长妇女焦急地迎过来,“我们和童童躲在屋里,结果一阵大风刮过,童童就不见了!肯定是那个大人物掳走的!怎么办啊!”
董院长白了脸,慌忙看向吉吾。
吉吾:“多久前的事?人在哪个房间丢的?”
“不到半刻钟!”
说着,几个婶子立马带着她们去了案发房间。
吉吾站在房间外,二话不说起了一道追踪术,屋子里缓缓凝聚出一道青绿色的光带,飘飘忽忽不知通向何处。
吉吾和几人交代自己去救人让她们不要轻举妄动,便顺着光带疾行而去。
目送吉吾远去,几个婶子互相倚靠着,满脸忧色。既有对童寻千的担忧,也有对仙者为人的担忧。
不知道这个仙者会不会帮她们呢?
“不用担心,”董院长苍白着脸微笑,“那可是吉吾仙者啊!哪怕整个相睦会都背弃了我们,吉吾仙者也不会做那等事的!”
婶子们互相交流眼神,最终都把心安下。
是啊,那是吉吾仙者。若她都不可信,这世上便无人可信了。
风过痕轻,青绿色光带从救济院蔓延出几丈后就渐浅渐散,给吉吾的搜寻增加了不少难度,尝试各个线路浪费了不少时间。
可恶……小扶疏速度太快,都没留下太多可捕捉的痕迹……
吉吾一边寻找,一边心心念念“童寻千”这名字——的确很熟悉,在哪儿听过看过呢……
发现小扶疏疯狂地掰着一个姑娘双肩的瞬间,她想起来了。
——哦对,小扶疏就是因为骚扰凡人女子坐牢,之前对外通报写得一清二楚。
“这才多久,死性不改又来欺负普通人了?”
吉吾凭借身高优势挤进小扶疏和童寻千中间,一个蹦跳攻击小扶疏的下巴——落空了——怎么说小扶疏也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封神仙者,又以速度见长,怎么可能被她一行政后勤人员攻击到?
小扶疏下意识躲闪,就跳远数步,安然无恙。
然而吉吾本就没想正面硬刚,她的目的就是拉开危险距离。
看清来人,小扶疏眉眼一横,扇指吉吾:“此事与你无关,你走。”
“无关?这是我养大的孩子,你说与我有没有关系!”吉吾毫不动摇地将童寻千牢牢护在身后,尽管以她的身高只能挡住差不多半个人。
吉吾冷笑:“风神小扶疏,啊不,犯人执司小扶疏,会里白纸黑字写明要关你百年,怎么,你这是受不住刑法私自越狱了?”
“……”
小扶疏并不觉得自己该受刑,是以恨极他人说起此事,当时恼羞成怒,骂了一串话。
“……总之,我的事你少管!这是我与她的事,你更管不着!”
她管不着?
吉吾本就因为渡劫心气不顺,只是工作要紧强压着情绪,这回小扶疏自己撞上枪口,就别怪她以大欺小了!
小扶疏骂得脏,但吉吾不仅骂得脏,还逻辑分明言之有据,将小扶疏从头到脚从内到外从古至今训了个来回!
她吉吾只是信奉和气生财,所以不怎么跟人撕破脸骂战,不代表她不会!小扶疏竟能做出多次俘虏他人的事,可以预见没甚未来,完全不必把他当人看、跟他客气!
小扶疏听得气,但又找不到反击辩驳的地方,一开始还愤怒,但怒着怒着,发现自己理屈词穷只能瞠目结舌后,愤怒迅速变为无能为力的憋屈感,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失声痛哭起来,哭的时候还寻空喊几个“你!你!你!”,一字比一字高昂,一字比一字悲愤——但也仅此而已。
出了口恶气,吉吾胸口郁结多时的苦闷终于缓解了几分。
吉吾把后辈欺负哭后,将受害者送回救济院,并保证小扶疏不会再来骚扰她们。接着,就把哭崩溃了的前风神捆吧捆吧带到慎刑殿质问。
聚众吃烧鸡的慎刑殿的人见状吓了一跳,一是被小扶疏的惨相吓到,二是被吉吾制服小扶疏的隐藏战斗力吓到,三是被外人押送犯人回来的行为吓到。
夏至凛作为慎刑殿头头,首先表达了歉意,并解释了小扶疏为什么流落在外——小扶疏亲属大扶疏,以自身做担保,保释小扶疏出去放风几日,谁知没多久就又出事了。
知道是扶疏做的担保,吉吾一下理解了。
她的话,确实可能,心软心善到没边了,再加上她俩之间的情分……
好吧,没借口扣钱了。
夏至凛郑重承诺:“小扶疏辜负了亲属怜惜的心情,也辜负了我们对他的信任。请司库放心,以后谁都不能保释他,我们不会让他有单独外出的机会。”
作为担保人,扶疏被狠狠拖累。罚钱是少不了的,另外,她本人也接到了六个月不得下厨的限定惩罚,有专人监督。
吉吾捏着下巴摩挲片刻,忽地咧开笑容,那么灿烂,却让看的人感到如堕冰窖的寒意。
吉吾笑:“光是坐牢多轻松?不让他体验体验人间疾苦他怎么会反省自己的仗势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