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婉对这个被那么多人传颂的飞剑阁少阁主甚感兴趣,问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这人厉害,你倒是说说,他做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孩童坐下来,将面具挂在头顶,说道:“这你可问对人了,江南东南西北百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近年南夷的玄矶楼猖狂至极,前年段阁主闭关,玄矶楼竟将请命帖送到了飞剑阁。那少主段宜泽仅凭一人一剑,便将玄矶楼派来的五名杀手重伤,玄矶楼从此忌惮飞剑阁,不再做江南的生意。也是至此,才传出了‘花剑吹雪'的名头。”
“玄矶楼,那是什么?很厉害吗?”裴婉问道。
“你竟不知玄矶楼?”孩童一脸嫌弃地审视裴婉,“玄矶请命,封喉诛心。那可是多少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只做买命卖命的勾当!”
“这么厉害!”裴婉敷衍地回了一句,一时想起方才遇见的祁逸,又说道:“你真厉害,知道的可真多,那你可否给我说说皓月山庄的近况。”
“皓月山庄?”孩童沉吟片刻,呢喃道:“是有那么个地方,在北郊。听闻从前声势浩大,可与飞剑阁比肩。但自老庄主死后,皓月山庄的新主人闭门谢客,也就逐渐衰落了,如今那里不过就是一处破败的宅子,连过路人都不愿在那多停留片刻。”
裴婉心中一惊,接着问道:“老庄主可是祁修远?死了?如今的新主人可是名叫祁逸?”
孩童回答道:“是是是!听闻今年皓月山庄的祁逸也会参加说剑大会,定是也想争下那谪仙剑!”
从前小六讲起江南,必定会讲到的就是皓月山庄,说自己与皓月山庄的庄主有不能化解的血海深仇,总有一天自己要回到江南把他打晕了扔进海里给鱼做饵。裴婉问他那祁修远到底如何得罪了他,他却说不出个大概,裴婉嗤笑说他心胸狭窄。
裴婉正想着事情,孩童见她神游天外,转着眼睛说了一声:“我还有事,不跟你玩啦!”便从她身后轻轻离开。
裴婉自言自语道:“小六啊,这下可好,天公帮你了愿了。”
呆坐一会儿,裴婉起身,身旁只有几张散落的油纸,其他东西被那孩童一个不落地带走了。仍有大批人马从流云桥走过,裴婉随着人群走了约莫二里路,正想找个落脚之处,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大问题——钱袋丢了!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孩童从她身后走时轻轻蹭过她的背,她也没太注意,定是那时候……
裴婉有些恼,怒气冲冲地往回走,心道扬州城就这么大,他能跑到哪去。可直到华灯初上,裴婉已经将整个扬州城来来回回绕了两圈,也没看见那孩童的身影。裴婉正蹲在金凤楼楼顶数瓦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算逮到你了!”裴婉咬牙道。
裴婉一个翻身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此时那孩童从一个姑娘身上偷走钱袋的情景被她尽收眼底。
他正将钱袋揣入怀里打算迅速地挤入人群中,突然感觉被人掐住了喉咙。反应过来,竟是被人单手揪住衣领,回头一看,正是裴婉。
裴婉正笑眯眯地盯着他,说道:“怎么跑这么快,要去哪?”
“放开我!”孩童挣扎着想要挣脱。
他们正站在人群中央,人群迅速围成一个圈,将金凤楼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有个女子站出来,说道:“姑娘这是何故,要为难一个孩子?”
那女子生得极为好看,身姿清瘦若纸,肤如白雪凝脂。江南美人遍地,可与之相比,竟也有几分黯然失色,裴婉看见美人脑子就短路,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小声地说道:“他……他偷我钱了!”
裴婉这话说得极其磕巴,仿佛做贼心虚的人是她。那女子看了看裴婉手上的孩童,未有半分犹豫,说道:“既是如此,我替他将钱还给你,你将他放了。”
说罢女子招呼身旁侍女,欲替这孩童慷慨解囊。侍女掏了片刻,脸色一变,看着那美人不知所措。
裴婉将那孩童衣领一提,说道:“你的钱也被他偷了。”
孩童低着头,眯着眼睛偷瞄裴婉,裴婉注意到,也眯着眼睛回盯他。孩童挣扎未果,只得将怀里的钱袋拿出来,一只素色布袋,是裴婉的,一只锦绣丝线精制而成的,正是这孩童刚从眼前这位“路见不平”的美人身上顺走的。裴婉将自己的钱袋收好,又从孩童手中抢过美人的钱袋子,抛给她身旁的小侍女。
“烟儿,怎么还不进去?”金凤楼门口传来一个十分嚣张的声音,引得人群中一片骚动,“这么多人围在门口做什么?”
“快走快走,是雷家那位来了!”围观群众纷纷传话,人群快速散去,就看见台阶上一个身着暗红锦衣的人在一群侍从模样人的拥簇下走到那美人身边。似乎与那美人相识,一个侍从将手中的小匣子打开,裴婉回头瞟了一眼,顿时惊叹道:“全是钱啊!”
身边的孩童十分鄙夷地翻着白眼,拉着裴婉的衣袖带她蹲在金风河旁石阶边的柳树下。裴婉被那一匣子的黄金玉石冲昏了头脑,连和这孩童都恩怨都抛在了脑后,十分兴奋地问道:“那是什么人啊,他为何如此有钱。”
“烟儿,这是我托人从西境寻来的珍宝。”那全身是钱的人正和美人说话,裴婉在柳树背后,听得不太清楚。
那美人刚刚与裴婉对峙时的气势一无所踪,低着头似在附和什么,随后跟着那几人进了金凤楼。裴婉问身旁孩童:“这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他一来其他人都走了?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裴婉三连问,孩童翻着白眼,不屑搭理她。
裴婉站起来,故作怒意:“你敢不搭理我!我今天好意给你吃东西,你竟还偷我钱,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孩童梗着脖子,嘴硬道:“你那几两碎银,小爷我还看不上呢!我给你讲了那么多事情,你不应当付一点酬劳吗。再说了,你刚刚不也坏我好事了吗,咋俩算扯平了!你知不知道,那个钱袋价值百金!”
裴婉揪着他的衣领,说道:“那是你的吗?你那是偷!不问自取,非君子所为,你小小年纪,怎能不入正道!”
“什么正道不正道!你这年纪也不大,怎么跟城西的老太婆一样啰嗦!”孩童挣扎着,又打不过裴婉,只好在言语上争个胜。
裴婉还想教训他,那孩童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也不继续挣扎了,紧紧扒着裴婉衣袖,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裴婉:“我好饿!”
即使裴婉已经看清他的真面目,还是败给这张天真无邪的面孔。
“店家,再来两碗!”街边的面摊,店家喜笑颜开地煮着面。
裴婉的桌上叠了一摞碗,路过的人一脸震惊,像是这二人在比谁吃得更快,吃得更多,裴婉倒是不在意,说道:“扬州城的面可真好吃。”
孩童一边嫌弃一边狼吞虎咽:“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裴婉不跟他斗嘴,想起什么,说道:“我叫裴婉,燕婉之求的婉,这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名,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哼了一声,学着裴婉摇头晃脑,说道:“我叫飞白,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你一直在扬州城吗?你住在哪里?”
“天为被,地为席。”飞白回答道,“真正的大侠不都是无家可归的吗。”
裴婉怜悯地看着他,飞白手一挥,说道:“跟你开玩笑呢,走!带你去看我的府邸。”
说罢拉着裴婉沿着锦临街往北走。长街十里,一路繁华,锦临街的南端是金风河,金风河上金凤楼,莺歌昼夜不得休,北端却是灯火阑珊。裴婉随着飞白走过锦临街北端的沉云桥,此处已是人烟罕至,远远望去金凤楼的花灯依稀可见。
“到了。”飞白指了指周围,说道:“这一片都是我的地盘。”
眼前是一座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四周杂草丛生,尚能遮风挡雨。屋中没有一盏灯烛,仅借着从茅草间透进的月光看清屋内的状况。
飞白靠在门边的草席上,指了指一旁的木榻:“看在你请我吃面的份上,就收留你这个无处可去的人一晚,明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出去别说认识我。”
裴婉也不客气,躺在榻上,将茅草拨开些,让月光能透进屋内:“你装什么深沉呢!你还没说刚刚那人是谁呢。”
“是你惹不起的人。”飞白道,“那是雷家长子雷阳曜,雷家在江南家大势大,就连侍卫家仆也是嚣张跋扈的。你以后若是看到雷家人,最好绕道走。”
裴婉又问:“那女子呢?似乎与他相识?”
飞白回答道:“那女子名叫秦烟,那可是当仁不让的江南第一美人。本是金凤楼歌姬,数月前与雷阳曜结了婚约,几日后便要过门,到时候雷家会在府邸偏门散财,看你也挺缺钱的,到时候可以去凑一凑热闹。”
裴婉听到这,脑子里不由想起了白天见到的祁逸。秦烟清冷出尘,确实担得起“江南第一美人”的称号,但她眼中无光,神色忧郁,不似祁逸,那一双眼眸流光微转,与其对视恍入天上白玉京。
“皓月山庄怎么走?”隔了半晌,裴婉又问,飞白被她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
“出城二里,有一条往北的岔路,沿着路一直走就到了。”飞白回答道,似乎感觉裴婉还有无数问题要问,连忙补了一句:“女侠!今天很晚了,有什么问题明日再说可以吗!”
飞白见裴婉没有回答,料想她不会再问,翻身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