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逢江南客 第14章 荧星伴月

虽然裴婉拒绝了姬青易，但架不住姬青易软磨硬泡，还是住进了金凤楼。祁逸还要回皓月山庄处理一些事情，便婉拒了姬青易的诚挚邀请，在飞剑阁门口与裴婉就此分开。

祁逸骑上马背，还不忘嘱咐裴婉：“若有飞白的消息，我会去找你的。你初到扬州，莫要辜负江南春景。”

“多谢祁兄。”

裴婉原本愁眉不展，姬青易在她身旁劝了许久也未得开解，祁逸的一言两语却让她放下心来。

飞剑阁和皓月山庄突遭横祸，扬州城内仍是热闹不减。

雷家喜事将近，又财大气粗，红绸缎从锦临街铺到了雷家府邸内。又将整个扬州城布置得喜气洋洋，家家户户皆挂上了红灯笼，宛若什么隆重盛大的节日。

夜里，金风河上飘满了花灯，裴婉独自在厢房里喝酒。姬青易到的时候，地上已经摆了好几个坛子。

姬青易的四时酿清醇芳香，但很难喝醉，倒是越喝越清醒。

“小婉今日喝酒怎么不叫上我？”姬青易叫人收走了厢房内的酒坛子，坐到她身旁，摇着扇子问道。

裴婉瞥了他一眼，抱紧手中的酒坛，呷巴叹道：“这四时酿好喝，但不是好酒。”

“你前些日子还说好呢！”

裴婉摇了摇头，道：“我在岛上的时候，师父在后山悬崖断层底下藏了很多酒。小六总是去偷师父的酒，明明前堂摆了很多酒缸，他却偏要次次攀着悬崖去取，我问他为什么。”

裴婉将手中空底的酒坛随手一扔，又抱了一坛满的，继续说道：“小六说，你不懂，喝完能看见星河万丈，流萤漫天的酒才是好酒。”

姬青易坐到窗前，看着金风河里漂浮的花灯，道：“这世上哪有多少人能得偿所愿？她自己做的选择，当然要自己承担后果，雷家又不会亏待她！”

裴婉走到窗前，点了点头，道：“你应该是对的。”说完抱着酒坛，踩着窗框一跃上了房顶，找了个合适的姿势躺着。

若玉在门外等着姬青易，他将扇子一收，朝着窗外喊了一声：“你早点休息。”

金凤楼地势高，重楼入云，能将整个扬州城景色尽收眼底。天上月明星稀，地上灯烛彻夜不熄。人声沸鼎，将及亥时，熙攘的人群才逐渐开始退去。

裴婉躺在屋顶，看着一片云从月儿的东面飘到西面，碎成几块，遮住了天上为数不多的几颗星子。躺的久了，她撑着一只手，想要站起来，一时不察，差点摔倒。这四时酿不烈，但喝的多了，似乎也有点醉了。

一块金瓦从房顶上滑落，直直掉进金风河中。裴婉被一只手揽住腰身，往房脊上站去。

那手的主人轻声说道：“小心。”

来人衣袍翻飞，玉蚕丝线在白色绸缎中隐隐若现，宽大的外袍将裴婉整个人罩住。裴婉此时与那人离得近，抬头一看，一双眼眸在月亮映衬下愈发莹亮。

裴婉伸手去挠那漂浮的发丝，轻笑一声：“美人哥哥可是月上仙子？”

美人哥哥弯了眼眸，嘴角带笑：“你可还知道我是谁？”

裴婉双眼迷离，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是......祁庄主啊。”

裴婉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看着他笑了笑：“换了衣服，没认出来。”

祁逸放开扶在她腰间的手，半开玩笑地说道：“皓月山庄烧了，我现在身无分文，连衣服也是宜泽兄赏赐的。”

裴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又躺回金瓦上。祁逸斜坐在她身旁，问道：“江南可好？”

裴婉点了点头，道：“应是很好的。从前在神风岛，小六整日惦记江南，说江南好，四时如春，人更比景美。我还很不屑，觉得小六钓鱼魔怔了，如今自己亲眼见过江南的繁华，才知道小六每日念叨着的神风岛的荒凉是真的荒凉。小六告诉我，江南好，多好多好。不过好像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好。”想了想她又说：“但也不差，毕竟美人遍地。”

说着撑起身，凑到祁逸面前，一双眼睛眨巴眨巴，说道：“祁庄主也是大美人。”

祁逸哭笑不得，微微撇开了头，道：“怎么喝了酒如此无礼？”

裴婉踉跄着站起身，往屋檐走了两步，望着天，懒懒地说道：“世间礼数如此多，若要桩桩件件都循着礼数，便不是真正的人了。”

说着又低头看了看金风河，那河上花灯明明灭灭，宛若天上星辰，裴婉看花了眼，竟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往下倒去。

祁逸未曾料到，伸手未能拉住她。便也跟着翻身跳下，快要落水之时抱住她，脚轻轻在水上一点，荡起点点波纹，便又腾空而起，回到了屋顶。

裴婉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不禁叹道：“真美啊。”

祁逸一脸无奈，问道：“什么真美？”

裴婉跳下他的怀抱，站在屋脊上望向远处，道：“当然是扬州城的万家灯火。”

裴婉转头看向祁逸，正好祁逸也看着她。他的衣袖不慎沾了水，沿着外袍浸湿了衣角。歪着头扬了扬眉，似乎对她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裴婉突然感觉心跳了一下，一时间觉得远处群山孤寂，万籁俱静，天地间只余下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裴婉顿时清醒了不少，醉意消退了大半。

裴婉心中暗骂自己，皱着眉，脚下一个趔趄，祁逸怕她又跌倒，赶紧走上前来要扶她。

裴婉赶紧摆手，道：“无妨！”

说罢站稳了脚，余光突然瞥见祁逸腰间玉佩，竟与之前那一枚一模一样。便往他身前走了几步，指着那玉佩问道：“这玉佩？修好了？”

“碎玉如何能修好？”祁逸只当她酒还没醒，笑了笑，道：“城东有一家飞剑阁的玉铺，你若喜欢，明日也送你一枚。”

裴婉往祁逸那边靠了靠，在屋脊上坐了下来，等夜风将醉意吹散不少，揉了揉眉心，道：“玉石无用，不过若是要去寻飞白，多少需要盘缠。”

祁逸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一手搭在她身后屋脊上，以免她一个不慎又跌倒。“四海钱庄，皆有飞剑阁存银，若有需要去取便是。”

裴婉问道：“如此不会不太合适么？”

祁逸一脸正经道：“替他办事，拿他钱财，也算公平，非常合适。”

裴婉点了点头，道：“有道理。但是如此一来，莫不是将皓月山庄一同卖给了飞剑阁？”

祁逸一脸轻松，笑着说道：“毕竟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只能攀附段家，混口饭吃。”

说着又问道：“你刚刚说的小六，是谁？”

“小六？”裴婉听了，扶着脸说道：“我来之前，本以为小六只是神风岛的钓鱼人。昨日与段...老阁主相谈，他说起小六曾是江南四侠的季元昭。”

说着裴婉抽出碎玉剑，递给祁逸。祁逸小心接过这离自己只有三寸距离的剑，借着月色细细端详一番。刀柄上有许多磨痕，就连刀身也有些许残破缺角。它曾经是一把锋利的剑，在季元昭手里斩铁如削泥。祁逸也曾听闻过碎玉剑是因为刀柄上玉碎而得名，他用手摸了摸那失玉的凹槽，在长日的摩擦中也已经和刀柄融为一体，只能摸到微微的凹痕。

“说来碰巧，沉云桥头被烧的茅草屋就是季元昭曾经的住处，玄矶楼的人烧了那里，烧了飞剑阁的铸剑阁，又烧了皓月山庄，只是为了寻仇，还是说......”

裴婉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模糊，祁逸正要把碎玉剑还给她，突然感受到肩头有一股力量。侧头去看，裴婉已经睡着了，她倾身过来，正好被祁逸的手挡住，才没有往后倒去。

祁逸望了望天，月已中梢，锦临街上也已经只剩更夫游走，河上花灯浮浮沉沉，远远望去能看见飞剑阁那边仍是灯火通明。他又看了看皓月山庄的方向，曾经的红漆木门已经被烧成焦炭，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剩院子里的落泉还在，隐没在群山的怀抱中。

裴婉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若玉在门口敲了数次她才开了门。

“裴姑娘醒了，公子在楼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裴婉昨日吹了夜风，现下头晕眼花，眯着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若玉一脸笑容：“已是辰时末了，公子让您先下楼用膳。”

“怎么才起！”

说着姬青易已经踩着“噔噔噔”的脚步声走了上来，一把拉过裴婉：“今日雷阳曜大婚，喜宴摆了十里，你可要去？”

“哦。”裴婉此时还不太清醒，任由姬青易拖着往楼下走去。二楼的雅室里早已摆满了琳琅珍馐，芳香四溢，裴婉一下子觉得头没那么疼了。

她心底突然想起一句诗：“朱门酒肉臭。”暗笑一声，这才拿起筷子。

姬青易心情极好，像是完全忘了昨日之事。

裴婉正吃着，门外锣鼓喧天，姬青易推开窗，往街上一望。边看边发出啧啧赞叹：“这敲锣队要围着扬州城敲一整天呢，万千碎银走到哪便撒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