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宵按住那只作乱的手,眼眸平静的睁开,和叶拂知对上。
“嘉秀妹妹是否有些放肆了?”
做坏事被抓包的叶拂知犹在嘴硬:“不就随便摸摸吗?谁没有似的。”
拽出她的手,符宵道:“那就摸你自己的。”
叶拂知不乐意了,生气道:“我又不做什么,摸一下怎么了?连我都不让摸,那你想给谁摸?”
这话一出,她自己就愣住了。
赵斐竹本就比她大,若非战事和守孝拖累,恐怕早就出嫁了。
即便被张家退了婚,自己母亲也没停过替她重新寻找婚事。
以后,她自是会有丈夫的。
这个认知让叶拂知心里难受的很,可是难受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一路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到达了颖中,城门却是紧闭,不让人进。
乌泱泱的人马和难民守在城外,高声呼喊,无人回应。
听了一上午,郡王府的人才算听明白。
敌军奇袭,已于前日绕路,直奔颖中而来,守将昨夜才带人出城镇守前方关隘。
今晨陆续收到线报,寡不敌众,怕是要败了。
州府贪生怕死,城门口的百姓哪怕广开城门,安置也需几日,倘若这时敌军攻来,民众堵塞,岂不直驱而入?
是以他选择全部拒之门外。
待知晓此中缘由时,另想办法已经太迟。
东边黑压压的小片阴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奔来。
所幸并非敌军,而是己方传令兵。
他们血染银甲,隔着数千百姓,朝城门高喊道:“李将军身死,罗山口即将失守,请求太守派兵增援。”
太守半天才出来,虽没有拒绝增援,但是颖中并非要地,能派的领将昨夜全派出去了。
群龙无首,有兵无将,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一时僵持,东边残兵边打边退,竟是朝着城门方向来了。
民众惊慌,郡王亦忍耐不住,直对那太守喊道:“吾乃奉丘奉安郡王,你岂敢将我拒之门外?”
这话一出,太守却道:“郡王声名煊赫,若能领军退敌,为我百姓拖延时间,臣自当打开城门,迎接各位。”
敌军愈来愈近,百姓瞩目逼视,郡王骑虎难下。
可他年过半百,身虚体弱,不懂武术,只怕战马都上不去。
郡王世子倒有担当,想要替父出战,然其亦不会武。
叶拂知在马车里听见一切,只恨帝王无能,王朝倾颓,竟无一人能够解救万千百姓。
这时,符宵上了马车,她换上了一身男子衣物,略有些不合身,但收束一下袍袖,倒也似模似样的。
是她兄长的衣服,叶拂知认了出来。
见符宵穿戴完,重新束了发就要出去,她忙拽住她,问道:“你干什么?”
符宵却笑:“去年战事初起,我亦随父出过征,领军之事,让我去吧!”
“你疯了!”
叶拂知惊诧,心口狂跳。
符宵还是下了马车,见她拽着自己的袖口不放,她道:“我若不去,去的就是你兄长,你兄长是习武之人吗?能挡得住敌人的一刀吗?”
手松了些许,但仍没有放开。
符宵叹气,软声安慰道:“你先进城安歇,我与众将士引开敌军,不会冒死相拼的,等他们退了,我就回来找你。”
“你真的会回来吗?”
“会的。”
手缓缓松开,符宵走了出去。
眼泪倏然坠落,叶拂知失控的冲她的背影大喊道:“你答应过我的,一定要回来!”
那个人没有回应,只是举起长枪,利落的飞身上马。
“吾乃奉安郡王世子,尔等还不速速与我前去增援?”
太守信了,城门打开,一列士兵队列整齐的跟着符宵前往战场,阻断了敌军前进的路线。
百姓随之涌入颖中,众人安全了。
可自那之后,叶拂知再也没收到赵斐竹的消息。
她只知道,那天敌军退兵了。
他们胜了。
既然胜了,她不是应该回来的吗?
为什么没回来?
哦,隔天又打仗了。
打打停停,半个多月后,颖中失陷了。
不过没事,郡王府早就见势不对,又提前出发前往京城去了。
如今这天下,哪里都没有京城安全。
她们离的越来越远,这就意味着,她要花更多的功夫才能回来。
所以时间久点,是很正常的事情。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
人间太平。
郡王妃找遍世间名医都无法医治叶拂知的病。
大夫说,她是失魂之症,是心病,治不好。
心病?
她的心生病了吗?
叶拂知摸了摸心口,好像是的。
她的心,丢了。
*
符宵是被疼醒的,头也疼,肚子也疼。
记忆里,敌军的两米大刀她实在躲不过去,干脆迎面冲了上去。
自己被一刀破腹,敌人也被一剑封喉。
三天的血腥迷失了她的眼,躺在地上,她平复了很久才彻底将自己从回忆里拔出。
昏黑的室内,烛火微弱。
符宵摸着后脑勺,龇牙咧嘴的爬起来。
这里还是鬼域,她记得,她是在踹门之后,被一股吸力吸进来的。
当时,她和叶拂知……
对了,叶拂知呢?
符宵猛然回神,冲了出去。
花圃里,杜鹃花仍在绽放,角落里一棵树青翠葱郁。
枝叶掩映间,两只脚悠然晃荡。
“叶拂知!”
远远喊了一声,符宵靠近那棵树。
叶拂知还穿着那身睡裙,披着驼色风衣,坐在树枝上。
听见符宵的声音,她抬起了头。
眼珠全黑,脖子上有紫色血线蔓延至脸庞。
她的嘴里呢喃不停:“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
被附身了!
这个千年女鬼就是回忆世界里的周嘉秀!
符宵拧了下眉头,下一秒,她抬起脸,模仿着回忆里那个人,神色平静的唤道:“嘉秀妹妹!”
“叶拂知”视线一定,血泪滴垂。
“你回来了,是你……回来了吗……”
符宵放软声音重复:“是的,我回来了,嘉秀妹妹。”
一阵阴风扑进怀里,“叶拂知”死死的抱住她。
声音哽咽,哭诉着等待千年的委屈。
符宵趁她没有防备,剑指迅速打在她脖颈、胸口等周边几大要穴上。
“叶拂知”的怒吼尖利刺耳,仿佛能震穿人的心灵:“你不是她,你骗我!!!”
充满灵力的一掌击在腹部,周嘉秀被狠狠打出了叶拂知的身体。
失去意识的叶拂知软倒在地,符宵暂时没空去扶,她乘胜追击的和周嘉秀打成一团。
边打,周嘉秀一边血泪不止,哭喊哀求:“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女鬼的声音十分影响人的心神,符宵忍了忍,给予她重击。
“你都等了一千年了,还不知道吗?别再自欺欺人了,她早就死了,说不定已经入了轮回,投胎投了好几次了!”
女鬼的动作随着符宵的话语变得迟缓,她死后一直不投胎正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答应过我的,她会回来的……”
低声絮语,似在告诉自己,也似在反驳符宵。
但她对抗的动作无力的垂了下去,任那把桃木剑插入自己心口。
“啊啊啊!!”
磅礴阴气散去,记忆中的那座郡王府终于还是崩塌瓦解。
鬼域破碎,符宵和叶拂知被传送回人间。
符宵稳住身体,只见天际泛起藏青色泽。
黎明即将到来。
刚刚阴气的剧烈震动唤醒了叶拂知。
她感受到周身如碾压过般的疼痛,艰难起身。
符宵扶起她,仔细观察了一番。
被周嘉秀附过体,还是受到阴气侵扰了。
“还行吗?等会儿就可以回去了,坚持一下。”
找了个地方勉强给她坐下,符宵说道。
然而叶拂知没在乎这个,她见符宵转身,连忙拉住她。
符宵回头,见她不说话,问道:“怎么了?”
叶拂知有些不好意思,请求道:“能不能……能不能放过她?”
符宵挑眉:“为什么?”
叶拂知想起刚刚漫长而真实的回忆,只觉心口犹在阵痛。
“我刚刚体验了她的全部回忆,她真的很可怜!如果她没有作过什么恶的话,能不能放过她?”
符宵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山村中间,望向地上躺着、丝毫气息也无的周嘉秀。
她受伤太重,实力已经从鬼王掉了下来。
现在的她,极易被收服。
如果再用一些阴毒手段,甚至可以直接洗脑她,让她将喜欢的人误认成自己。
现在的她,才是以后孟邕的那个痴情千年女鬼手下。
如果不管她,这样的她必然会走上世界线给她安排的老路。
如果管她……
待她醒了,找不到赵斐竹,只怕还要发狂。
还是杀了省事。
这么想着,符宵回头看了眼叶拂知。
叶拂知的大眼睛泪水盈盈,脸上满是对女鬼的同情和怜悯。
符宵头疼的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好几次,没下得去手。
烦死了!就说虐文女主是个麻烦!
净拖后腿!
符宵将周嘉秀收进养魂鼎,暂时封印住了她的意识,让她不那么快醒。
见这片区域的老大被收了,小鬼们探头探脑的犹豫着要不要出来拜见符宵求放过。
符宵直接对它们喊道:“束缚已除,尔等识相的自己去地府报道,倘若来日让我撞见你们滞留人间或是为非作歹,我必定绝不留情,打的你们魂飞魄散!”
阴魂们吓得一溜烟跑没了。
符宵懒得管它们的真实去处,只要不撞到她手里,她向来不多管闲事。
带着叶拂知,两人坐着符宵的小电驴踏上了回程。
车是叶拂知开的。
没办法,她只有睡裙,裙下没有打底裤,裙长还不过膝盖。
虽然有驼色大衣挡着点走光,但是风阻挡不住,直溜溜的往腿上钻。
路上买了个挡风被,风衣系紧点,开着也就没问题了。
符宵在后座发呆,思考着孟邕可能的去处。
城西老宅她已经布置好了阵法,等以后孟邕住进去了,需要的时候直接给它来个瓮中捉鳖。
但是现在它连头都还没出一下,世界线还有没有提过其他它去过的地方……
“大师。”
叶拂知叫她。
“我昨晚被李智的鬼魂追了一晚,护身符烧掉了两个……”
符宵疑惑:“理智的鬼魂?你怎么知道这鬼魂很理智?”
“不是,是鬼魂的名字叫李智,他活着的时候是我认识的人。”
叶拂知汗颜,习惯提他的名字了,忘记了大师不认识。
都怪他名字起的不好,叫什么李智,撑不住这名字,人活的一点都不理智吧?
符宵了然的点头,安慰道:“没事,白天你多晒晒太阳,不会有事的。”
叶拂知面现苦色:“我知道,可我担心晚上……”
“晚上我来陪你,你不介意我去你家吧?”
叶拂知一愣,惊喜来的太突然,她都反应不过来。
“真的吗?大师,你愿意来我家看看?”
符宵淡定的嗯了一声。
这事叶拂知不提,她晚上也要悄悄去她家守着的。
本来按世界线,还得磨一段日子,孟邕才能对叶拂知下手。
可昨晚被符宵带到鬼域里一搞,叶拂知直接阴气入体了。
晚上要是不盯着,是个鬼就能冲她下手。
现在叶拂知自己提了问题,刚好符宵顺杆爬。
光明正大进去总比做贼好。
做贼一日没问题,多了万一被抓到说不清。
符宵想了想,道:“你随便给我安排个房间,晚上有我守着,什么阴魂也不敢出来,回头我再给你家看看风水,设个阵法,以后我不在,也没有阴魂来打扰。”
叶拂知头点的快断了,激动的不得了。
只是有一点。
“大师,你介不介意……住我房间啊?”
怕她误会,叶拂知补充:“我房间很大的,我们各睡各的,不打扰。”
“我就是一个人很害怕。”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有点害羞,有点委屈。
符宵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