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确也道:“阿安,起来。就算请罪,也跪到你师傅面前去。”
“我无颜面对他。”
“如果你继续这样萎靡,连面对都不敢,你才真的无颜见他。”
“……”
“祝安,重活一世,你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吗?”
重活一世?
祝安忽然抬起头,眼中迸发出希望。
她迅速起身,三步并两步、手脚齐用地向山上爬去。
是啊,如今是再一世。
她们此行避免了钟北山崩解,师傅没有被逼无奈使用禁术。他如今经脉未伤,法力正是全盛时期,或许……或许事情与上一世不一样!
祝安大步、大步地向山上跑去,即使被绊倒,重重磕在石阶上,她也立刻起身,不做耽搁、不减速度,继续上山。
然而越跑,看见越多宗门内的景象,她心越空。
门内各处,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尸身。有许多外人,和不少同门。
“师傅,师傅……”
祝安大脑无法思考,只直直地向大殿奔去。
大殿中央,祝掌门盘腿而坐,眼睛闭合,双手掐诀置于膝上,似在气定神闲修炼一般。
“师傅!”祝安向殿内扑去,却“咚”地撞在气墙上。
祝掌门已用灵力将大殿封锁。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祝安一把抓住安确也的手,道:“你试试,你能不能进去。”她的声音难掩颤抖。
安确也伸手,指尖毫无障碍地穿过。然而下一瞬间,她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自己的每一个毛孔往自己身体里钻,尖锐的疼痛令她立刻跌倒在地。
她抓向身侧,竟真有实感。
顶着灵魂被挤压般的疼痛,甚至被疼痛激发出一股咬死不放的力气,安确也抑制不住地怒吼,伴着“喵嗷”一声猫叫,她拽出一团乌糟糟的、红黑相杂的灵力团,狠狠向远处抛去。
“压予。”祝安叫破灵力团的名字。
上一世,直到压予修为大成、为祸人间,自己才知晓祂的存在。若非江鹤清相告,自己也无从得知能斩灭其神格的开山斧,就在闻天宗宗门大殿之下。只可惜,自己修为不足,未能顺利取斧,最终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压予不言,只重整旗鼓,试图再次黏上安确也的身躯。
祝安一把将安确也推进大殿之中。铁链骤变,长枪横亘在前,一戳、一抽,压予再此被打飞出去。
她咬牙切齿道:“原来你这么早就出现了。”
长枪变软,祝安甩开铁链抽向压予。压予如今这般孱弱,若能早早杀了,也能免得祂再生祸事。
铁链在空中舞成一座囚牢,压予困在其中,逃不开每一次鞭打。
身后有模糊的喊声,祝安听不清楚。
“阿安,停下。”安确也的声音清晰了。
枪尖贯穿灵力团中央,将它钉死在大殿门口。祝安眼圈通红,看向安确也。
枪尖之下,灵力团丝丝缕缕散去,又在不远处恢复成原本模样。
站在大殿之外的安确也说道:“压予毫发无伤,我们得想别的办法。”
压予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像是一条随时会从阴湿角落里窜出来的毒蛇。
几人抬头看去。
压予声音奇奇怪怪,时而尖锐,时而癫狂。祂盯着安确也,道:“祝瑶,我是来帮你的。你满门遭灾,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祝安眉头下压,眼睛微眯,缓缓放下手中长枪。上一世是江鹤清所为,这一世或许有变?
不知何时苏醒的关山月跳出来怒喷道:“少在这里贼喊捉贼,不是你又会是谁?”
“你是个什么东西?”
祝安一枪撞开袭向关山月的灵力,护在她身前。她问道:“阿月,你为何咬定是压予害我宗门至此?”
关山月道:“祂一心图谋开山斧。预言书中写到,一年之后,祂会控制江鹤清,杀上闻天宗,威胁祝掌门交出开山斧。虽然不知为何提前了,但除了祂,谁会害闻天宗至此?”
预言书中的内容,怕就是自己上一世的经历。自己如今才真正明白宗门之祸是谁带来的。
祝安眼神发狠,正欲再度上前,却被安确也拉住。
“放手!”祝安咬牙切齿。
关山月道:“祝安,你怎么也变得冲动了?压予没那么简单,祂是死而复生的上古神,你这样伤不了祂。祂如今这般孱弱,被你压着打,怕是祝掌门费尽修为才将祂消耗至此,你若冲动,只会辜负祝掌门的牺牲。”
安确也道:“别总这么畏手畏脚,我们就是顾虑太多才没能赶在宗门遭难之前回来!”
说完,她起手掐诀攻向压予。祝安也飞了出去,长枪直冲压予而去。
污浊的灵力散开,从祝安周身掠过,径直冲向安确也。
安确也被冲击得连连后退,带着试图钻进自己身躯的压予,一同跌进大殿之中。
陶醉立刻扑向大殿,被拦在殿外。他大喊道:“确也!”
祝安与关山月也立刻上前,试图撞开灵力墙,毫无作用。
压予一进殿内,就弃安确也而去,直奔祝掌门,或者说直奔大殿中央的图腾。
祂声音癫狂道:“老东西,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一群凡人,本该见我都不配!”
压予冲入图腾之中,殿内顿时电光频闪,滋滋啦啦声不绝于耳。
祂仓皇从图腾中逃出,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哪里有半点神明的模样。
安确也嘲笑道:“你又算什么?如今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连天上都回不去,还当自己是受人敬仰的神明吗?”
如果压予此时有个动物样,祂一定狠狠地呲着牙。
红黑相间的灵力团愈发混乱,倏忽间再度冲进安确也身体。
安确也躲闪不及,尖锐的疼痛再次袭来。她奋力试图将压予拽出,身边甚至出现一大片混乱的、模糊不清的残影。她的身体前弓,似乎拉展到极致。
手中的残影骤然消失,失去着力点,安确也猛地转出一圈、摔倒在地。
等“她”再度起身时,眼神中已满是冷漠与傲慢。
“她”嘴角微勾,缓缓踱步到祝掌门身边,瞥一眼殿外焦急如焚的几人,发出一声嗤笑。
祝掌门设下的结界被拍的咚咚作响,压予只当有人为祂即将获得的成功伴奏。
“她”伸手,探向大殿上的图腾,手掌融进地板之中,压予抑制不住地笑出声。
指尖触碰到开山斧的一角,身上的灵力开始向图腾中涌去。
安确也想要将手抽离,却敌不过压予的控制。
原来取开山斧不需要获得封都秘境中的传承,只需要雄厚的灵力。
可她如今没有。
再这样下去,灵力枯竭之后,她的神魂就会搭进去。
不可以!
想起博物志中有关上古神兵的记载,里面有“借影”一说。
安确也心念一动,拼上每一分自己能使出的力气,连额间的青筋都暴起,她猛然从大殿图腾之中抽出一把斧头。那斧头晶莹透亮,有显而易见的灵力流转,是开山斧的虚影。
她反手一抓,从身后再次扯出混乱的残影。借开山斧的力量,残影被生生扯出,狠狠摔向一旁。下一瞬,安确也便握紧手中的开山斧向压予砍去。斧子与压予同时消失不见。
安确也跌坐在地,双目失神,只觉得大脑还在“嗡嗡”发疼。
“瑶儿?”
身后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
安确也回头。
是一道幻影,与祝掌门形貌相同。他看见祝瑶的面庞,眉头舒展,眼神温和,柔声道:“瑶儿。”
安确也眼神看向殿外,祝安趴在墙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祝掌门地幻影,眼圈泛红。她敬慕、她不舍、她自责,她也只能控制不住地喃喃道一声“师傅”。这已经不是她的师傅了。
祝掌门的视线顺着安确也而去,看到殿外那个眼神复杂的陌生女孩,眉头微微蹙起。他想擦掉那个小姑娘的眼泪,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再收一个徒弟,可是没有机会了。
安确也久久没有应声。
祝掌门看看她,又看看门外那个陌生姑娘,疑惑道:“你……你是瑶儿吗?”
安确也起身,走到大殿门口,与祝安一门之隔。她看着面露疑惑的祝掌门,想起祝安“不要露馅”的嘱托,最终,祝掌门语气中的迟疑让她下定决心,答道:“不是。”
祝安不可置信地看向安确也,心绪混乱。
“那瑶儿……”祝掌门再次看向那个陌生姑娘,他小心翼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祝安低垂着头,不敢看祝掌门的眼睛,气若蚊声道:“祝安。”
祝掌门嘴角微动,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他后退一步,同时看向这两个姑娘,道:“瑶儿,这一趟下山发生了何事?你骤然变成这样,是吃了多大的苦头?”
祝安眼中含泪,笑着摇头。她取出自己先前买的糕点,拎在手中,展示给祝掌门看,轻声道:“师傅,我给您带了糕点。我一一尝过,特别特别甜,您尝一尝好不好?”
“好。那瑶儿烧给我好不好?烧的时候,要一直想为师,这样才能送到我手里。可不要因为自己贪吃,想偷偷把糕点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