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十来日,林忻阳便回到了京城。
梳洗过后,次日便去给沈星辰请平安脉。
姬玄羲恰巧还在府中,便在沈星辰身旁。
“臣下听小徒言,王君前些时日用膳时有呕吐的症状?”林忻阳一边把脉,一边问道。
沈星辰点头道:“不错。”想了想还是又加了一句:“这些天多多少少也有些干呕,不过不比上次,能忍得住。”说完他不敢抬头看姬玄羲,王上必然是要责备他为什么不请大夫的。
林忻阳微微颔首,随后不言,仔细诊脉,眉眼皆是凝重。
姬玄羲看到后,愈发紧张,双手紧握。
过了一会儿,林忻阳眉眼一点点松开。
林忻阳带着笑意,缓缓道:“恭喜王君,这是喜脉,一月有余了,父嗣皆安。”此时她眼中的笑意是那般真切,她或许对他有些不同的心思,但那或许更多的是敬佩,所以这一刻她是发自内心为他高兴。
林忻阳只觉得很庆幸,今日是她来对他说了这个喜讯,因为下一刻她再次见到了那无与伦比的璀璨。
沈星辰先是一怔,半响都没反应过来,随之他的视线立刻转向姬玄羲。
姬玄羲一直知道他容貌姣好、风姿卓绝,只是这些年来的病痛和纷扰抹去了初见时他的那一身朝气,再者他凭借自身得到的那些荣光,以最大程度让人忽略了他的容貌。
可在这一刻,他眼中流转的光芒是那么璀璨,让人根本无法忽视他的美。
灿若星辰,名不虚传。
姬玄羲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笑逐颜开,眼中却有些酸涩,第一次他得知有孕时,也是这般喜悦吧。
平日里他几乎不喜形于色,从未像今日一般将雀跃溢于言表。
“王上,他又回来找我了。”沈星辰的眼中逐渐出现了水光,让人看得动容。
姬玄羲微微弯下腰去捏了捏他的手,对他郑重道:“嗯,他回来了。 ”
过了一会儿,沈星辰略微平静一些,才对林忻阳道:“让你见笑了。”
“王君言重了,喜悦乃是人之常情。”林忻阳笑着对他说,又嘱咐道:“王君底子略微有些薄弱,我再开两个安胎的方子。平日里多休息,闲暇时刻多走动。至于饮食上的禁忌,我会一块儿写出来交于府中人。”
沈星辰对她郑重致谢。
这些年,如果没有她在,他活不到今天。或许第一次落胎时,他就早已死于失血过多。
姬玄羲看向林忻阳,后者察觉了,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不多时,两人出现在前堂。
姬玄羲早已从先前的喜悦中脱离出来,随即便立刻想到:“他身子一直不好,此胎可是对他自身有影响?”
“自是会有影响,别说王君底子一般,就是身子强健的,也难说。自古以来,生子对于男子而言从来都是一道鬼门关。”林忻阳缓缓道。
姬玄羲蹙眉,沉声道:“日后,本王要你以他为重,子嗣为次。若是过于损害他的身体,便不强求。”说完这话,姬玄羲紧盯着林忻阳,她知道眼前的人能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臣下明白了。只是除了身体,也需顾忌着王君的情绪,此胎极其难得。数年前他的病情之所以恶化的如此之快,大多还是因为王君心如死灰,毫无活下去的**。”林忻阳只是用了个数年前去代替一切,只是姬玄羲又怎么会听不懂。
姬玄羲满心苦涩,面上却丝毫不显,她转了话题道:“你好事将近,大婚之日,本王和王君必然会随上厚礼。”
林忻阳微微发力,手握成拳,自然听懂了这是淡淡的敲打。
这是在告诫自己,除了诊断外,不要对他有多余的心思。
可是从相见起,他便是王君;而她即将成婚,又哪会有多余的心思。纵使曾经拥有过,那也且让它们随风散了吧。
林忻阳垂眸道:“谢过羲王。”
林忻阳走后,姬玄羲一个人在前堂坐了很久。
其实这几年她都避免去回想那一日。
当时有些记忆虽说藏在脑海深处,可它们太过深刻,哪怕时间过了很多年,她也不会遗忘。
她仍然记得她一进门他便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她却给了他重重的一耳光,几乎不留情面的那种力度。
她说他肚子里的是野种,她不愿追究,去了便是。
她似乎依旧能回想起,他那张更为稚嫩的面容,脸上几近崩溃的绝望神情。
他跪下,他挣扎,他求情,他妄图逃离。
姬玄羲越是回想,越是发现一切记忆都印在脑海中,从不曾随着时间褪色。
她缓缓捂住心口,仿佛被撕裂一般。
为什么当年的她都愿意给军中将士一个辩解的机会,却不愿给她明媒正娶的正君一个解释的机会?
究竟是为什么?
他如斯聪明,哪怕她多问一句,结果会截然不同。
过了不久,姬玄羲也就站了起来。
到了世安居之时,姬玄羲的脸上早已毫无颓唐之色。
毕竟那是她的过错,是她要背负的,由她压在心底就够了,她又岂会让他再回想起丝毫。
进了门,沈星辰依然坐在原地等他归来,脸上的喜色一览无余。
可是姬玄羲没有错过他眼角旁还带着痕迹的水痕。
心中一痛,面上却只做不觉。
“高兴吗?”姬玄羲半屈身问他,与他平视。
沈星辰不住点头,随即他反问:“那王上呢?”
这是昔日残留的惶恐,仿佛穿越了时光,奔向了今日。
姬玄羲没有丝毫犹豫,紧紧地抱住他,却有分寸的与他腹部隔开些许位置。
这是迟来了多年的拥抱。
“我很高兴。阿辰,你将会为我生下一个与你我有共同血脉的孩子,我怎会不高兴?”姬玄羲看着他,眼中只有动容。
她垂眸看他,把手轻轻地搭在他头的后方,温柔地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辛苦了。”
往后一月,沈星辰确实幸苦,他的胃口时好时坏。
有时是突然想一样很久以前吃过的东西,有时是什么都不想吃。
他不想这么任性的让底下的人来回奔波。
所以起先谁都不知道,直到一夜共眠时,睡梦中还带着哭腔喃喃。
姬玄義听了哭笑不得,深夜了也就没惊动任何人。第二日清晨,她亲自出去买了回来,放在桌上。
沈星辰刚开始不明所以,他不知道为什么昨日想吃的东西今日就呈到了桌上,他分明谁也没说。
姬玄羲当着众人的面取笑道:“王君也不必夜里梦中都喃喃要吃什么,底下这么多人,还带不回你要的?”
这是不着痕迹的轻轻地敲打了侍人,让他们多尽心思伺候。
沈星辰脸上瞬间布满红晕,这是羞愧的。
姬玄羲可没让他羞愧的意思,堂堂王君,想吃些什么,还不能折腾人了么?
从那以后,每日姬玄羲出门,一定要让他说出一样两样想吃的,就是没有,他也得说出一两样。
得空了,姬玄羲亲自回府时多走几步带回来;若是不得空,也会吩咐底下人带回府中。
沈星辰起初羞愧的心思,给姬玄羲纵着,不多时也就淡了。心安理得地要什么吃什么。
只是有时候上一刻分明还很想吃,下一刻吃了却又开始吐了。
姬玄羲看了心疼不已,请了数次大夫,却依然没得到改善。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下去,胎儿两月左右时,沈星辰总算是能正常进食了。
令姬玄羲欣慰的是,沈星辰比孕前还吃得多了一些,脸上也能微微摸到肉了。
即便姬玄羲尽力封锁了消息,宫中的姬梵听还是很快得到了消息。
姬梵听大喜,明面上顺着姬玄羲的意思,没有张扬。
暗地里却有数不尽地赏赐源源不断地进了羲王府。
虽说是赐给羲王的,可府中无人不知,这些东西到底是给谁的。
如果说宫中珍稀只有两份,一份在耶律忆手上,那另外一份如今都在羲王府了。
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耶律忆的赏赐也送到了,且是由大宫侍清竹轻自送来的。
其中珠宝倒无多少,只有精选出来的一两件白玉饰品;有五六本书籍,皆是珍贵的孤本;一些养人的药材补品以及一份九味。
“禀王君,这份九味让您解解馋,如果还想吃什么,尽管让人进宫说一声;这几本书,主子说让奴带来给您平日闲暇时打发时间;至于这些药材,不过是给您先备足了,怎么用还是得听御医的嘱咐。”清竹看着沈星辰的眼中盛满笑意。
这些年来,清竹的身体不算硬朗,真是顶顶重要的事情耶律忆才会让他出宫一趟。
沈星辰自是有所耳闻,因此不胜感激:“有劳大宫侍,过几日,臣侍定会亲自进宫拜谢父主。”
沈星辰已经好些时候不曾看到耶律忆了,不单单是清竹的身体一般,前者也是风寒不断,甚至都不曾出席国宴。
“回王君,主子说让您在府里多休息,不必进宫请安。”清竹恭敬道。
清竹微微放轻声音,又道:“此外,主子说您身边没有懂孕理的人,虽说王上后院干净,只是以防万一,还是给您送了个有经验的宫侍来。您尽管使唤他,主子说了,既然送到您这里,便是您的人,不必顾及主子。若是他仗着主子的名义,对您不敬,您尽管处置了便是。”
沈星辰最近总是难以控制情绪,听了清竹说了这么一番话,眼泪早已蓄满眼眶。
他何德何能让父主这般为他着想,先是药材,后是宫侍。
单是药材,常人哪里敢送吃食药材,总是唯恐出了些什么问题,可耶律忆既然送了,便是绝无可能出错的东西。
再是宫侍,若是其他人送了这么个人,他只会觉得是要明目张胆地放个耳目在他身边,毕竟他身为王上的正君,自然不能推脱来自尊长的赏赐,就是寻常人家也一样如此。
可是他知晓父主的意思,那不是监视;同样,父主也知道他不会存有猜忌之心,知晓自己不会误会他的意思。
“替我…替我谢过父主。”沈星辰轻声道,眼眸微垂,任由泪珠滑下。
清竹递上软帕,轻声劝慰道:“王君快不哭了,主子要是看到了,定是会心疼的。”
清竹微微有些手足无措,恰逢此时姬玄羲回来了,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姬玄羲一进门便见沈星辰眼眶微红,她微微蹙眉,视线看向了清竹,她倒是没立即开口问罪。
清竹温和地笑了笑,躬身恭敬行礼:“奴参见王上,敬请金安。”
若是平日,姬玄羲早就叫起了。
“怎么回事?”姬玄義冷声问道。
沈星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这才知道她误解了,连忙扶起了身边的清竹。
“父主让大宫侍给我带了九味。”沈星辰知晓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楚,便简短的说了一句,示意他一切都好。
姬玄義看着他灵动的眼睛,轻笑了声,道:“先去少吃几块,给本王留一些。下次若是还想吃,管大宫侍要就行。”
姬玄義哪里是想吃,不过是怕他积食罢了。
等沈星辰出去了,姬玄羲端详眼前的人片刻,这个和父主一样看着她长大的人,随后又沉默了一会儿。
“近日身子如何?”姬玄羲缓缓开口问道。
“回王上,奴好多了,多谢王上关切。”清竹动容道。
姬玄羲看着他道:“以后这种小事尽管交给底下人办就是,你不必出宫来,日后我会带他们入宫的。”
“主子总归是有些不放心,才叫奴来看看,若不是陛下不允,他想必是要亲自来的。”清竹含笑道。
姬玄羲颔首,清竹便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