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食物并不是冷的。”凌欺月质疑。
她印象中,死人吃冷食。
棠溪靖仪却道:“祭祀时,你供奉给先祖的都是冷食吗?”
凌欺月反驳不了。
于是又道:“那白天能用明火怎么解释?”
难道死人还会烧火。
相里煜若有所思:“也许是鬼火?”
凌欺月闻言,沉默了小下:“……那不至于吧。”
她背后有些发凉。
“可不能淋雨又是怎么回事?”
凌欺月摸了摸自己胳膊上倒竖的寒毛。
仍不信这是个死人世界。
要真是死人世界,店小二至于这么怕鬼?至于这么怕也就皮肤白些的相里云止?
凌欺月认为,棠溪靖仪的猜测要为真,那店小二最应该怕的,是他自己。
“兴许这雨有隐喻。”棠溪靖仪分析。
凌欺月也开始思考。
但大半天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
而且她肚子还饿了。
饿了,又因为棠溪靖仪那番猜测,不敢吃这化仙城里的东西。
于是最后,只能转移自己注意力。
换个思路,问棠溪靖仪:“那你调查过那吃人怪物的事吗?”
棠溪靖仪回神:“查过。”
她梳理了下线索,道:“让我借住在她家的那位妇人,铺子开在东三街。”
“东三街,共二十七家铺子,都有人被怪物吃了的事发生。”
“竟然还挺频繁。”凌欺月意外。
棠溪靖仪颔首:“其中,那妇人开的雨具铺相邻两家,以及街对面那家,我都调查过。”
“这三家店,分别是团扇店、油店、药铺。”
“团扇店是一个女子开的。
她有一个父亲,父亲常年坐在店门口,为她守店。
但在三年前一日,女子归家,发现有东西落在店里。
于是就麻烦她父亲为她去取,怎料,她父亲这一去,就是一去不回。”
“第二家店是油店。
油店的东家是一个老媪。
老媪腿脚不利索,就雇了个伙计常年跑腿。
但半月前,伙计一个不察,不小心将油倒在了店门口。
老媪便叫他收拾完了油,再关店。
至于她自己,就先回了家。
哪成想,第二天来店里,店门口的油是收拾干净了,但伙计却一整天都不见影。
后来,老媪问了那伙计的家人。
家人说伙计一夜未曾归家,所有人这才知道出了事。”
“最后一家店是药铺。
药铺的掌柜是个书生气重的老者。
老者常年一副叆叇,一本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有事也通通交给徒弟去干。
徒弟干了大概有七八年,老者说,再过两年,他就准备把药铺交给徒弟。
结果,前几日,徒弟一连几天没来铺子。
老者去徒弟家找了一圈,最后也没找着人,只在徒弟家院子里,捡到了徒弟穿的一只鞋。”
“也就是说,都只是发现人不见了。但并没有人真正看见过那怪物的样子。”
凌欺月总结:“只不过人消失得多了,大家就以为是有怪物吃了这些不见的人。”
棠溪靖仪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凌欺月:“你能带我去雨具铺附近转转吗?”
棠溪靖仪:“行。”
……
东三街,雨具铺。
铺子里,老妇人坐在里头做雨具。
铺子外,棠溪靖仪带凌欺月和相里煜站在倚靠铺子搭起的草棚下。
从草棚望出去。
正好可以看见另外三家店。
团扇店在雨具铺对面。
卖团扇的姑娘站在柜台后,正在裁剪扇面。
模样年轻美丽,只站那儿,就好看得像一幅画。
“这姑娘我瞧着眼熟。”相里煜突然道。
棠溪靖仪睨他一眼,冷哼:“要不去认识认识?”
凌欺月也正望着那姑娘,闻言,喃喃道:“说实话,我瞧着那姑娘也眼熟。”
棠溪靖仪:“……”
她语塞。
“你说,能生出这般女子的父母,是不是也很好看?”
凌欺月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不小。
但雨具铺里的妇人却耳尖听见了。
“她父母啊……”
妇人的声音沙哑,“她娘我没见过,但她爹我见过。算不上好看。起码生不出这样的女儿。”
三人看向妇人。
妇人也笑呵呵看向他们,倒茶。
“这都是丫头你的朋友?”妇人问棠溪靖仪。
棠溪靖仪接过茶壶,扶妇人坐下,然后倒茶道:“算不上朋友。熟人。”
妇人:“熟人也好。有个认识的人,到底比自己一个人好些。”
棠溪靖仪打趣:“就像您和赵婆婆还有钱爷爷?”
妇人:“他们?他们都快入土的人了。入了土,就又是我一人。”
凌欺月:“……”
相里煜:“……”
二人沉默,暗道:“您老这么说,真的好吗?”
“对了,我这新做的油伞,你小姑娘腿脚方便,帮我去送送,可好?”
妇人从柜台后边取出两把油伞。
油伞做工精致,一看就是用心做了。
“那两个老家伙,一个成日就知道睡觉,一个成日就知道看书,也不知道来我店里买两样东西,就知道蹭我便宜。”
老妇人是个嘴硬心软的。
棠溪靖仪接过油伞,笑笑说:“要我将您老这话转达给他们吗?”
老妇人摆手:“用不着,用不着,年轻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我脾气,早被我骂软了耳朵。”
说着,老妇人又从柜台里拿出一把油伞。
“丫头,我没什么钱,这伞就当跑腿费了。”
她把油伞放到棠溪靖仪怀里。
每一把伞都各有特点,显然是对应了不同的人。
“那就多谢阿婆您了。”
棠溪靖仪也没拒绝这伞。
收下,领着另外二人离开雨具铺。
铺外,面对凌欺月二人,她又恢复了没什么表情的脸。
“赵婆婆是油店的老媪,钱爷爷是药铺的老者。”
“他们与收留我的这位妇人是多年的朋友,彼此感情深厚。”
棠溪靖仪简单介绍。
说罢,到了油店门口。
店里,柜台后边。
白发苍苍的老媪睡在躺椅上。
如棠溪靖仪所说,她的腿脚不大利索。
起个身都颇费了一番劲。
“孙家丫头来了?”老媪这般称呼棠溪靖仪。
“孙”是雨具铺老妇的姓。
“嗯,是我。”棠溪靖仪浅笑应了声。
从怀里拿出一把油伞放到柜台上。
“赵婆婆,这是阿婆叫我给您送来的。”
她将油伞推上前。
老媪凑近看了看。
无奈笑笑:“那泼皮……现在也就她记得我喽。”
老媪拿过油伞,小心翼翼收进柜台下边,放好。
然后看向棠溪靖仪,还有她身后二人。
“孙家丫头,这是你弟弟妹妹?”她询问。
棠溪靖仪点了下头,回答:“远方表亲。”
老媪会意。
过了会儿,又问:“孙家丫头,你是有事要问我吗?”
她见棠溪靖仪迟迟不走,有此一问。
棠溪靖仪道:“是有事问您。”
她看了凌欺月和相里煜,“就是上回向您打听的那伙计的事。”
“这事啊。”
老媪又倒进躺椅里头,昏昏欲睡。
“我知道的都与你说了。至于更多的……”
老媪打了个哈欠。
“你可以去他家问问。他家住在西六街,自南数第五家院子……”
说罢,老媪已然又睡下。
三人见状,轻手轻脚离开。
又去了药铺。
药铺的掌柜是个老者。
老者精神矍铄。
虽一身素净布衣,但愣是叫他穿出了仙风道骨的感觉来。
“这爷爷我觉着眼熟。”凌欺月小声说。
相里煜应和:“我也这么觉着。”
话落,二人看向棠溪靖仪。
棠溪靖仪正看着他们。
棠溪靖仪怀疑,这二人不是来调查事情的,是来攀亲的。
“孙家丫头找我有事?”
老者正在拨算盘,头也不抬。
却知道来的是谁。
“钱爷爷,我来送伞。”
棠溪靖仪和先前一样,将油伞放柜台上。
老者也和老媪一样,小心收好油伞,然后道:“除了这事,还有别的?”
棠溪靖仪颔首:“想问问您徒弟的事。”
老者:“他啊。没正形的玩意儿。我还指着将这店送他,等他给我养老。结果就这么没了。”
“累得我又是要忙他后事,又是要管这破铺子,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老者对自己死去的徒弟一顿输出。
输出个一阵,这才绕回正事上,道:“上回能和你讲的,我都和你讲了。”
“你要是闲着,还想继续揪着这事不放,就去问那浑小子的邻里邻居。那些人,比我这耳聋眼瞎的知道得更多。”
“哦,对了。他住在北街。你自己去找。”
“还有,别再来烦我了!”
“没瞧见我事很多吗?”
老者是个脾气爆的。
赶走三人,继续噼里啪啦拨算盘。
听得铺外没一人敢进他铺子买药。
“这钱爷爷瞧着,似乎对药铺经营的怨念很重。”凌欺月道。
她可以看出,这位钱爷爷不仅是针对他们。
而是平等地针对每一个人。
略一思索,品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这感觉和我不想上早八,打工人不想上班有点像。”
“钱爷爷在快关店的时候,不会就是笑意盈盈了吧?”
“是。”棠溪靖仪道。
对凌欺月嘴里有些词搞不懂。
但还是道:“钱爷爷在日落时分,脾气特别好。好些人若是想买药,都会挑着那时候买。”
“当然,要是有谁耽误了他关店,他还是照赶不误。”
“既如此。”
凌欺月不解:“他为什么不关了这药铺,或将这药铺转手?明明不喜欢干这事,还一直干……”
“难道和我一样,缺钱?缺吃?缺地住?”
“还是说,房价太高,物价太狂?”
“都不是。”
棠溪靖仪道:“是他们和这些铺子都绑定了。”
“绑定?”
这词倒新鲜了。
凌欺月聚精会神看棠溪靖仪,等她继续说。
棠溪靖仪回看她。
轻撇了下嘴,道:“对。但这只是我的感觉。”
“自从我昨日住进这化仙城起,我就感觉这化仙城中的每一个人,冥冥之中都好像有东西……线?绑在他们身上。”
“有点像提线木偶。”
“很多事,他们可能并不乐意做,但还是在做。”
棠溪家天赋——直觉。
凌欺月和相里煜互相看了眼。
一点没怀疑棠溪靖仪这番话。
只道:“这情况有点耳熟。”
但一时想不起耳熟的点在哪。
“喂。”
棠溪靖仪见二人呆在原地。
忍不住出声:“现在地方我也带你们走过了,人你们也见过了,你们到底有主意了没?”
凌欺月:“没。”
“但又好像有了点。”
她想了下:“先去油店伙计的住处看看。”
棠溪靖仪:“然后去北街?”
她看了眼天色,言简意赅:“来不及。”
凌欺月眉眼一弯,笑笑:“来得及。”
她道:“北街还要自己去找,多少有些麻烦,所以我已经把这事拜托给少主了。”
“他们现在应该在往那赶。”
棠溪靖仪闻言。
和相里煜一样,都不记得凌欺月刚刚在什么时候和东方曜灵传过讯。
一时,不禁都看了她会儿。
见人绝不会把这事说穿后。
棠溪靖仪道:“我去和孙阿婆打声招呼。”
相里煜和凌欺月则在雨具铺外等她。
雨具铺外。
细雨如酥。
二人并肩而立。
望着雨中景。
不约而同冒出一句话。
“这景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