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平的“公主”身份暴露之后,整个含光殿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zhongqiuzuowen
刚才还喜气洋洋的众人在注意到暴君那仿佛要杀人的目光之后纷纷没了声息,只余下陆长平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风暴中心,眼看着就要遭受暴君怒火的洗礼。
殿上的官员和宫人偷眼看向他的目光无不充满惋惜。暴君虽然喜欢美人,但是杀人的时候可是从来都不看脸的。
在这些人看来,如花似玉的昭云长公主马上就会在大婚之日惨遭毒手。
就连陆长平自己也不得不感慨一句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他亲手提拔的送亲使居然给他挖了一个这么大的坑,眼看着就要把他给埋了。
暴君正在气头上,可是偏偏目光还是未曾从陆长平身上挪开。看起来是铁了心要等到一个解释。
若是寻常的女子,慑于他的暴君声名,此刻只怕早已跪地求饶了。
可是他眼前的这位“昭云长公主”竟然比他还沉得住气,那双本可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中一派宁静。
“昭云长公主是装哑巴装习惯了不成?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谢玄元等得不耐烦,说出的话自然也好听不到哪去。
和亲公主的身份暴露之后,陆长平也懒得如过去那几日一般对这暴君曲意逢迎。他闻言,只是淡淡地扫了谢玄元一眼。
他不仅装哑巴装习惯了,还要就这样一装到底!
若是现在突然开口说话,不仅坐实了他蓄意欺瞒暴君的罪名,说不准还会被他的好臣子崔越顺手扒下仅剩的一层马甲。
他又不傻,所以现在绝对不可能开口跟这个暴君解释什么。
陆长平不说话,暴君也不说话。一时间,大殿中只余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候,还是崔越察觉到了问题。他从地上抬起头看向陆长平,小声问道:“长公主可是有什么难处?”
陆长平也没吝惜自己的表演天赋,借着这个机会用手指指向喉咙,而后轻轻摇头。
只见陆美人秀眉微蹙,面带愁容,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先是望向崔越,而后又望向暴君,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作为南楚送亲使,崔越看到这一幕自责得无以复加。
黑衣杀手突袭送亲队伍事发突然。当时他正在前队和属下一同研究去北卫皇都的路线,而长公主则被严密地保护在队伍正中。
可送亲队伍之中不知何时也混入了杀手,对方杀人放火一气呵成。正当敌我难辨之时,前队赶来增援的人马又尽数被大火挡住。
等到大火扑灭之时,地上只余下一堆尸体,而长公主的玉辇早已不知所踪。
因着此事,他悔愧了一路。
原以为长公主现在能够平安地站在这里与暴君成婚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谁料到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崔越此刻见长公主有恙,不由得焦急地抬高了声音颤声问道:
“长公主您的嗓子怎么了?难道是被那些劫持了您的贼人所害?”
陆长平把那份有口难言的苦涩拿捏得十分到位,他并非一味卖惨,而是在装哑巴的同时也保持着一份不愿求人怜悯的自尊。
崔越不停追问,而他只是摇头苦笑。
陆长平演技了得,在场众人在短暂的惊诧之后纷纷信以为真。他们看到这样的绝世美人居然没法再说话,皆是唏嘘不已。
但光是叫这些人相信,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最重要的是,要叫握有生杀大权的暴君本人相信。
陆长平的目光最终仍旧定格在了谢玄元身上。他的眼神干净纯粹,其中既没有摇尾乞怜的意味,也并无媚上取宠的刻意勾引。
而事实证明,暴君格外吃他这一套。
在陆长平承认自己“真的”哑了之后,谢玄元刚才还杀气腾腾的眉眼略微一松,竟然现出几分迷茫的神色。
他脾气差嘴巴又毒,在气头上的时候口无遮拦。
可是当得知面前的美人是真的为奸人所害,变成了哑巴的时候,也并非是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他心中的愤恨虽未完全散去,可刚才那种受到欺骗所产生的强烈憎恶似乎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冲淡了些许……
谢玄元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叫来殿外候着的刀斧手,而是唤来了一名手捧纸笔的宫女。他盯着陆长平,最终咬牙挤出一句话来:
“朕给你解释的机会。但你若是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或是胆敢再骗朕,今日就将你和南楚派来的人一起吊死在城门上。”
崔越一听这话,立时替陆长平争辩道:“陛下,国书上白纸黑字写着您与长公主成婚之后两国为兄弟之邦,互不攻伐,您怎可如此背信弃义?”
暴君之所以是暴君,就是因为他行事残忍且不讲道理啊!
陆长平无奈地瞥了一眼崔越,心道这人果然是个铁憨憨,然后听话地拿起笔来开始写自己半真半假的遇袭经历。
反正死无对证,一切自然是他怎么说怎么有道理。
……
当他写到那些黑衣人欲对他行不轨之事这段时,谢玄元的脸色骤然变得奇差无比。
陆长平生怕对方误会了什么,连忙加快速度写自己是如何在那些人精.虫上脑放松警惕之时,用仅有的几招护身功法保住了清白之身,而后逃出生天。
还顺道编了一段逃跑途中不慎被黑衣人放出的毒烟毒哑了嗓子的悲惨经历放在最后。
会武功这件事,因着之前在山神庙中帮暴君点穴止血早已经暴露。
但他功法高深收放自如,在暴君面前展现出来的样子也不过是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弱女子。
而且看样子,暴君也根本没有对这件事刨根问底的意思。
陆长平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宣纸,总算将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
他才刚停笔,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崔越忍不住又一次冒死进言道:
“陛下,事情已经明了,长公主失声是奸人下毒所致,并非故意欺瞒。还请陛下允许臣带长公主暂时回南楚医治,待长公主病愈之后再返回北卫。”
然而他说完,只换得暴君高高在上地斜睨了他一眼。
谢玄元此人狂得很,根本未将人放在眼里:
“送亲使这是瞧不起我北卫?区区哑症而已,我北卫有何治不得的?朕看把人送回去,只怕她这辈子都不肯再回来了。”
崔越仍不死心,据理力争道:
“我南楚皇宫的御医医术高明,更兼南楚气候温暖盛产各类药材,不似北卫苦寒之地药材匮乏。长公主是我国陛下唯一在世的亲人,若在北卫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有损两国情谊。”
谢玄元被连番纠缠,彻底没了耐心。他无视崔越的明示暗示,极冷地笑了一下:
“她既然已经嫁给了朕,就是朕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朕指手画脚?还是说这一路上你们二人之间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私情?”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人这么不要命,敢给暴君戴绿帽子?若这南楚送亲使真的跟公主有一腿,那莫说是这两个人,今日在场听说了这件事的所有人只怕都难逃一死。
南楚的那两人不怕死,他们可都还没活够呢!
转瞬之间,含光殿中观礼的众人便都目光灼灼地看向陆长平和崔越,眼神中尽是恳求的意味……
那分明是求他们二人轻点作,别到最后拉着全场一起陪葬。
陆长平本也没打算在这里跟暴君鱼死网破,他眼看着形势朝着危险的方向越歪越远,满心想的都是如何稳住暴君。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在暴君和崔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谁都不肯让步之时,一旁沉稳安静的陆美人果断提笔在纸上写道:
“崔大人,烦请你回去转告皇兄,我是自愿留在北卫的。留在北卫不为其他,只因我对北卫的谢陛下一见倾心,心甘情愿留在后宫之中常伴陛下左右。”
刷刷刷地写完这几行字,陆长平只觉得自己所剩不多的节操和人品也要被消耗殆尽。
他现在不仅仅是骗婚渣男,还是试图打感情牌攻略敌国暴君的渣男。
可是情势不等人,若不这么做,任崔越继续和暴君争下去,那么结果很可能是全场无一人生还。
陆长平才刚刚将纸递给崔越,便被顶着一张妒妇脸的暴君在中途截胡。
谢玄元苍白着脸,眼风扫过崔越和陆长平,冷嘲道:“朕倒是要看看,朕的贵妃和送亲使到底有何话说。”
说罢他没给这两人留面子,当众展开了叠好的纸张,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
谢玄元原以为自己会被上面的内容气个半死,可是不知怎的他眼中到最后只剩下“一见倾心”四个字。
明明是民间烂俗话本里用了不知多少遍的词,可是有朝一日真的被人用在了他身上,他却很是受用,甚至心底里无端地生出几分喜悦和得意。
但谢玄元将这些情绪掩藏得很好,当他再次抬眸看向陆长平时,眼中只余下浓浓的讥诮与嘲讽。
暴君迈开长腿,几步来到陆长平面前,抬高了声音质问道:“你说你爱上朕了?那你说说,你到底爱朕什么?
是爱朕隐瞒身份将你强行掳回宫中?还是爱朕用你来要挟你皇兄?又或者你就喜欢朕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暴君。说真的,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谢玄元的声声质问偏激又尖锐,若真的有女子倾心于他,怕是不等他这一席话说完便会头也不回地哭着跑远了。
陆长平心道,若不是这一路上出了那么多始料不及的变故,他何至于站在这里羞耻地当众对着暴君表白?
谢玄元说的那些,但凡他爱一样,他就是真的脑子有病!
可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又怎能轻言放弃?他硬着头皮,大胆地迎视暴君那满含恶意的挑衅目光。
陆长平的眼睛生得极有特点也极具欺骗性。大概是因为他那双桃花眼太过明亮清澈的缘故,乍一看仿佛无时无刻不在闪动着泪光。
即便他如现在这样面带愤懑地看向暴君,看在旁人眼里也会自动变成他受了委屈之后双目含泪,强自隐忍。
若单是美人,谢玄元可能未必放在心上。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个一心痴恋他,即便被背叛被伤害,仍旧对他心存渴望的坚韧美人。
谢玄元盯着那双眼睛并未坚持多久,很快就主动移开了目光。
早在看到那对他表白的话语之后,他就不停地扪心自问,他到底哪里值得被爱。
他可以确定,自己无论是在北卫还是南楚都是风评极差、无可救药的暴君,不仅性格恶劣、残忍嗜杀、喜怒无常,还是南楚皇帝的死敌……
这样的人昭云长公主都能爱得起来,那她不是脑子有病还能是什么?
谢玄元眉头紧皱,站在原地思考了良久,可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似乎想出了一个靠谱的答案:那昭云长公主,莫不是看上了他这张脸?
初次见面之时,那人就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而后又主动分他鸡腿、为他治疗腿伤。
他们二人非亲非故素昧平生,为何要突然对他那么好,以至于替他包扎腿伤的时候可以不顾惜名节,直接将身上的罗裙撕破?
谢玄元思来想去,答案终于呼之欲出。这昭云长公主若真对他一见倾心,必定是因为贪恋男.色。
若他不是谢玄元而是谢言,只怕对方早已经跟着他远走高飞,再不管什么两国和亲、天下大事了。
暴君越想越觉得有理,面色也不自觉地跟着阴晴变换。倒并非是他心思浅藏不住事,而是因为太过震惊。
他还从未遇到过垂涎他“美色”的人……尤其是对方还是本就以美色闻名天下的南楚第一美人。
如今猜到了其中缘由,谢玄元却再也觉不出半分喜悦。
若对方真的只是肤浅地贪恋他这副皮囊,那估计很快就会变心,然后哭着喊着要回南楚了。
不用别的,只需看到他身上那些……
他微微合了眼,遮住那双漂亮凤眸中的阴霾,修长的手指握紧又松开,最后彻底卸去了力道。
等到再次与陆长平视线相对之时,他的唇角反倒又勾起一抹笑意,眸中傲气不减:“既然你这么爱朕,那朕就暂且把你留在宫里。
也好让天下人看看,南楚陆陛下的妹妹是如何对朕求而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