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平听黑衣青年这般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形象已经到了何种岌岌可危的地步。jiuzuowen
荒郊野外的山神庙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女子”那方还衣衫不整、春光乍泄,这场景光是脑补一下都叫人两颊泛红。
经那黑衣青年提醒,陆长平总算又找回了点扮演女子的自觉。他生怕对方揪住“名节”这个话题不放,要对他负责,赶紧连连摇头表示拒绝。
谁料到黑衣青年的思路极其跳跃,见他只是摇头,问道:“你不会说话?”
不是不会说话,是怕开口之后让你的少男心碎了一地……
陆长平不忍揭露残酷的真相,只好将错就错地敷衍点头,拾起火堆旁一根还未燃尽的枯树枝,蘸着地上残留的草木灰写了几个字:“不用对我负责。”
黑衣青年看着那字呆了一瞬,而后像是被陆长平的不识好歹给气到了,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谁打算对你负责?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算了。”
说罢便侧过身去,继续吃手中剩下的半个烤鸡腿。
出人意料的是,即便是饿得狠了,青年的吃相也并不难看。
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啃鸡骨头的场景,竟让陆长平无端想起南楚皇宫里自己养的那只护食的小黑猫。
这人脾气虽然差了些,但看起来非但不坏还有几分可爱。陆长平笑了笑,决定办正事要紧,不和这人一般见识。
他拾起树枝,刷刷刷地在地上又写了一行字:“你可知道从这里怎么去北卫皇都?”
那青年刚好啃完整个鸡腿,斜眼瞧了一眼地上的字,转瞬之间来了兴致:“你要去皇都?去做什么?”
没料到青年还喜欢管这种闲事,陆长平迟疑了一瞬,还是如实写道:“去成亲。”
看到那三个字,漂亮阴郁的青年微微眯起眼睛,吐出的语句残忍又恶毒:“你要嫁的人若是知道你在荒山野岭中和我待了一夜,他还会要你么?”
陆长平不以为意。
还真当他愿意和北卫暴君成亲不成?他巴不得有机会给那暴君戴上一顶绿帽子,让对方颜面尽失、悔不当初。
只可惜这样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也只能憋在心里让自己爽爽,是断不能告诉他人的。
青年见陆长平许久都没再写一个字,不经意间收敛了脸上的嘲讽笑意,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说道:
“这世间的男子都现实得很,想要娶你无非是见你年轻貌美,一时之间色/欲熏心。亦或是看中了你家的门第,想要攀龙附凤。
你这般狼狈地到了林城,纵使不是哑巴也没法自证清白。只怕到时非但亲结不成,还会自取其辱。”
陆长平见他头头是道地分析,也不打断,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他倒是要看看,这人到底打算和他玩什么花样。
“不如你跟我回去。”那青年以为陆长平已经因自己刚才那番话动摇,循循善诱地继续说道,“我不在乎什么名节。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定会让你一生锦衣玉食安然无忧。”
陆长平皱了皱眉,听这人哄骗女孩的口气,似乎是北卫不务正业的世家贵公子。这般会打坏主意,真是可惜了那副好看的皮囊。
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骗对方把自己带到北卫皇都,过程中这些小插曲便都不足为虑。
打定主意后,陆长平慎重地在地上写下两个字:“可以。”
……
陆长平所料不错,在山神庙中遇到的黑衣青年确实家住北卫皇都。
青年姓谢,单名一个言字。
谢是北卫国姓,北卫的暴君就名叫谢玄元。陆长平暗自猜测,这谢言可能还是个与暴君沾亲带故的宗室子弟。
谢言的腿伤得严重,全靠陆长平搀扶才能勉强行走。他一张脸苍白缺乏血色,薄唇颜色浅淡,抿成一线。看得出来一路上都在竭力隐忍,连半句疼都没叫过。
这样的表现倒是和那些娇生惯养长大的贵公子大不相同,不由得让陆长平有些刮目相看。
他们二人回到官道上,谢言借着月色分辨了一下方向,而后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包道:“带我过去。”
时节已是初秋,山上的风也有了凉意,但谢言却因为腿上的伤口疼得满脸是汗,陆长平担心再不休息,对方只怕要倒在半路,因而不肯拖着这个伤患再多走一步。
见他动也不动,谢言面露不悦:“怎么不走了?”
陆长平指指谢言腿上又开始渗血的伤口,默然无语。
“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同情我?”黑衣青年语带讥诮,眸中尽是轻蔑,随后不耐烦地催促道,“比这更重的伤也不是没受过。反正死不了人,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果真是个狠人!陆长平在心中感叹一句,但仍是自顾自地靠着路旁的树干歇了下来。
对付谢言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狠人,正面关心显然是行不通的。需要稍稍迂回曲折些,方能见到成效。
陆长平一屁股坐在地上,捡起树枝在砂土上写道:“休息一下,是我累了。”
谢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脸不信:“你刚刚还……”
话说一半,他突然理解了陆长平的意思,略微迟疑后不自然地别过脸冷哼一声:“你们女子可真是麻烦。”
陆长平透过帷帽缀着的轻薄白纱向谢言看去,发现青年眉眼舒展,唇角微翘。果然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性格太过别扭罢了。
那之后,两个人谁都没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陆长平想了想,决定没话找话,趁机从谢言口中打探些北卫皇都的情况。于是蹭掉了先前那行字,在砂土上写道:“你觉得北卫的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私底下妄议皇帝本是杀头的大罪,但此处荒郊野岭人迹罕至,写在沙土地上的字轻飘飘的,随手一抹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更何况如今他和谢言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谢言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揭发他。因而陆长平就这样大胆地问了出来。
但不同于陆长平的轻松淡定,他身侧坐着的黑衣青年仅仅是看到那句话,就骤然身体紧绷。
暴君真有这么可怕吗?他只是闲着无聊随口提了一句而已,就把人吓成这般模样。
陆长平摸不清情况,只当谢言是被这个问题吓到了。随手擦去地上的字迹,重新写了一句:“你别害怕,我不再乱问就是了。”
可谢言这人当真叫人琢磨不透。
他猛地转过头,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陆长平,似是想要用目光将人扎透,那张阴郁病态的俊脸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愈发妖艳。
“你真的好奇想要知道?难不成是想要进宫去嫁给他,然后做皇妃?”
陆长平其实想问谢言,他的关注点为什么总是那么偏?可是这一次,谢言刚巧歪打正着,将他的意图猜个八/九不离十。
陆长平见谢言一副不太正常的样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生怕一不小心又惹得对方不快。
他这点小动作自是逃不过谢言的眼睛,黑衣青年见陆长平躲着自己,目光渐沉:“我在问你话,你躲着我做什么?”
惹不起还躲不起,陆长平不太理解青年诡异的思路,只好猛摇头。若不是为了找机会杀了那暴君,谁会这么想不开地主动嫁给他?
原以为这样表态能叫谢言放心,谁知道对方看了之后反倒更加不悦。
黑衣青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可怕的笑容,垂眸盯着自己修长苍白的双手轻笑:
“我就知道是我多想了。那暴君名声这么差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喜欢他呢?那么多人想杀他都来不及。”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陆长平在旁边赞同地点点头,试图进一步向青年表明自己厌恶暴君的坚定立场。
自从提起北卫暴君谢玄元,陆长平就能明显感觉到那黑衣青年的反常。谢言如此失态,该不会和那暴君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吧?
陆长平一边暗自思忖这其中的关系,一边计划着从对方口中套出些有用的消息。
可他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左手手腕便突然被牢牢抓住。
谢言的手指修长且冰冷,手心的冷汗未干,触感格外像一具溺死之人的尸体。他突兀开口道:
“果然!果然连你也讨厌他!我原想着先跟你说通道理,然后让你心甘情愿地主动帮我。可是现在看来,你也和旁人没什么两样,我又何必再同你费口舌?”
陆长平睁大眼睛,想要运起内力赶紧远离这个变态,越远越好。可身体软绵绵的,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形,根本看不真切。
谢言那个变态,竟给他下了药!
陆长平自小习武身强体健,中了迷药之后虽然四肢乏力,但是仍未失去意识。
他眼看着谢言要抬手补刀彻底将他打晕,连忙提前一步倒在地上,免得挨了那一下之后真的昏过去。
谢言一个双腿重伤行动艰难的瘸子,当真敢想敢干。这还没有脱离险境,就要卸磨杀驴了……
陆长平怀着复杂的心情躺在地上,偷偷观察着谢言的一举一动。
然后便发现,对方早有准备。谢言掏出袖箭射向天空,顷刻之间他们所在的这片山谷上空便炸开了一小朵漂亮的紫色烟花。
信号发出没多久,一群身着窄袖劲装的人便从四面八方赶来,密密麻麻围着谢言跪了一地。
谢言并未废话,只是骄矜冷淡地示意他们起身,便带着陆长平一同登上了早就备下的马车绝尘而去。
……
直到太阳升起,陆长平的四肢逐渐恢复了力气,他的头仍是昏昏沉沉的。
在此之前,他早已被送到了一处装饰华美的宫殿之中。侍候他的宫女见他衣衫残破,试图服侍他沐浴更衣。
陆长平坚决拒绝了这些人的服侍,独自一人洗过澡,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干净衣物。
虽然还是女装,但是看一眼便知,这绝对是比他身上原先那件更加奢侈华贵的女装。
陆长平穿戴整齐之后,想起谢言,仍是满腹疑问。这样神通广大的人,绝对不仅仅是他之前以为的北卫宗室子弟。
正在疑惑之际,便听见守在殿门外的宫女齐声道:“陛下万福。”
陆长平顺着宫女行礼的方向望去,却见到身着黑底绣金龙纹常服的年轻男子正站在门外。
正是他昨晚在山神庙中遇见的“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