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眺庄严肃穆的王府,气势恢宏的建筑层叠延伸。王府宫殿中,开阔的书房今日显得尤为静谧。斑驳的树影,从窗户透进来,落在桌上。长方形的书桌正中间,一张令牌的拓片,平整地摆放着。
书房中的主君与下属,全都秉着呼吸,安静看着桌上的拓片。
陆小阙就坐在桌前。随后,她抬起手,落在桌面上,指尖一下一下,轻轻地扣着桌面。这是静谧的书房里,唯一的响动。
一众下属的心,随着陆小阙指尖的敲击声,砰砰跳动着。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陆小阙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你们素衣卫的情报工作,就是这样做的?”
所有人都低垂着头。
陆小阙的视线落到冯三身上。他是王府素衣卫的头子,经验丰富,心狠手辣。
“那么要命的地方,你们是怎么让人渗透进来的?都是吃干饭的吗?”陆小阙语气平淡,隐含怒气。
“说说,这人是怎么渗透进来的?”
冯三低头说话,声音沙哑:“据如今探听到的情况,韩林十六年前商队被劫掠,他流落塞外半年多,娶妻生子,又逃了回来。”
陆小阙安静地听着,脸色不变。
“韩家是西北豪富,他很快东山再起。先王爷信任韩家,很多商队和工匠坊,都跟韩家有接触。工匠处有严格的安排,只是先王爷跟头的红人,没人敢得罪。韩家想了解工匠坊的情况,有他们自己的渠道……还算正经的渠道。四年前,韩林在塞外生的儿子韩大郎找来。韩林把他塞进了商队。因他是韩家人,工匠处设防不多。”说完,冯三垂首敛眉,等候发落。
陆小阙狐疑:“这韩林……就那么容易相信了探子的身份?还让他接触韩家那么深入?韩家深查了吗?”
陆小阙对西北豪商情况还算了解。韩家对她父亲忠心耿耿,很得重用。那韩林脾气豪爽,处事谨慎。怎么会轻信探子,犯了那么大的错?
冯三道:“主君……韩大郎长相与韩林一般无二。韩林嫡妻只生了一个韩小郎,去岁没了。他就转头重用培养这个大儿子。如今已经查明,是韩大郎联合管家,用后宅阴司,害死了韩小郎。”
陆小阙:“继续严刑拷打!务必要让那探子吐出更多消息!罗楼国大巫师对王室影响很深。此人手执大巫师的圣令拓片,身份必然不简单!他很可能掌管着至少一条线!”
冯三:“是!属下一定深挖,必不放过任何线索!”
“至于韩家,”陆小阙皱眉,她有些为难,侧头看向旁边的谋士,他原先是陆雪沉的心腹,对西北用人情况很熟悉,待见到他面色舒缓摇摇头,陆小阙继续对冯三说,“那就严查,若韩林这个当家人清白,就放韩家一马。”毕竟是父亲的人,陆小阙也不想太过凉薄。只是西北核心事务,韩家很难接触了。
陆小阙言语淡淡:“莫再让我失望。此次疏漏,可以说明你们的工作出了大问题。西北的情报工作,你若做不好,就趁早退位让贤。我见老五和老八,心思缜密,倒是好苗子。”
冯三心中一凛,连忙跪下。他身后几人,也跟着跪着。
“主君放心,属下定不再犯!”
陆小阙:“行了,起吧。”见冯三等人起来,她又语气平淡说了一句:“此次容你将功折罪,若还做不好,趁早滚蛋。”
其余人等纷纷应是。
瘦削谋士一直沉默,坐在陆小阙旁边,隐身事外。此时,见主君教训完了人,他才慢悠悠提醒道:“圣令出,塞外又要生事了。若非大事,罗楼大巫师不会动用圣令,哪怕只是拓片。罗楼新的大巫师已定,第一把火只怕要生在我们这里。”
“可惜了,若没惊动探子,还能给他们落个局。不过也好,有了警惕,一力破十会。情报和布防,必得加强。”
陆小阙:“柿子想捡软的捏,就该让他们知道,软柿子抹了毒!”不用想也知道,罗楼近来动作频频,是因为他们国内安定下来,也是因为西北换了主事人。她这个年轻人,可不就是个软柿子嘛!
接着,她转头对冯三说:“就按徐先生说的。必要严密,谨防塞外探子!至于罗楼事,再探来报!王庶那边,我会让他们派专人与你配合。忙过这阵,本王亲自为你们论功奖赏!”
说完,陆小阙抬手道:“出去吧。冯五留下。”
众人退下,书房里只留了陆小阙、谋士和冯五。冯五穿了身素色女装,容貌平常,扔人堆里毫不起眼。她是冯三的副手,也是玉京事务的总管。
陆小阙先前已经拿到情报记录和总结,自然知道玉京形势。只是她也要给冯五一个说话的机会。
于是陆小阙问:“玉京那边,形势如何?有遇到什么问题吗?”
冯五:“玉京还乱着,文太守跋扈,兵强马壮,贬官很多。王爷,我们该什么态度?”
陆小阙心知肚明,文太守割据一方足矣。若进驻玉京,他当不了定海神针。她敲了敲桌子,垂眸道:“乱得挺好,有机会添一把火。做事呢,可以,只不要暴露。玉京的素衣卫,我有大用。”
她抬头看着冯五:“本王亲自给你批一份资金,可自行支配。出了这扇门,玉京一切事宜,除了日常按例汇报,单独整理一份予我。”冯三还要用,只是该冷一冷,让他警醒些了。有些事,他做不好,有的是人能做好!
“玉京事务十分重要,我信任你,勿要让我失望!”
冯五惊喜应声。
冯五离开了。
书房里安静下来。徐先生问:“听闻王爷最近桃花颇多?”
陆小阙此时还在孝期,虽礼制不严,也没到合适随意以此为话头的地步。徐先生是聪明人,走一步看一步,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她看向徐先生。
徐先生缓缓说话:“主君年轻,怕您中了美人计。此话非出自我口。我相信您。”
陆小阙沉默看着徐先生。
徐先生咳了一声,道:“主君知道分寸就行,别让他们接触要命的东西。西北跟文家和盛家来往的信件,明面的暗地里的,都需严查。”
陆小阙:“我知道,都盯着呢。”
这回轮到徐先生沉默了。
*
夕阳西下,军队还在边境巡逻。这里开阔平坦,一望无际。队长走在前面,盯着四周情况。十来个士兵在后面步行,跟着前进。这时,队长转头往后面喊:“都警醒着点!前面就是村庄,过了这个地方,就能回去了!”
听了这话,大家精神振奋。
队伍往前推去,先是见到滚滚的烟火。村庄的一角,慢慢露出身影。苍茫的野外,些许低矮破落的房屋,伴着浓烈的烟火,滚滚燃烧。
“不好!”队长吼了一声。他对身后的士兵说:“赶紧跟上!怕是出事了!”说完,他小跑着带头往村庄奔去。士兵顾不得惊慌,连忙跟上。
到了村庄,却见地上有三两具尸体横着。火苗正侵吞着其中几个屋子。
搜罗村庄的士兵回来,说道:“人数对不上!地窖里也没有!”
队长:“应该是被掳掠走了!我们回去!马上上报!”
西北毗邻塞外罗楼国。那些罗楼人,他们很爱掳掠人口,充为奴隶。
西北军深恶痛绝。那些人里,有很多他们的同胞。
以往罗楼都在最外围活动,如今竟然深入了西北内部。虽然此地人烟极少,但也有人□□动,也是西北陆氏的地盘。
罗楼简直欺人太甚!
王庶一拍桌子,“砰”的一声,桌面的物品震得跳了一下。
营帐里的下属,纷纷屏息垂首,不敢言语。
西北上下震怒。
王庶愤怒极了:“此事责任,留后追究。如今看这轨迹,罗楼人还在西北境内。若你们没能处置好,提头来见我!”
西北军迅速出击,搜罗追击敌人。
最后在西北陈国边缘处,与那支罗楼人的队伍交锋。
雷鸣般的马蹄声震耳欲聋。陆氏一个小队的骑兵,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罗楼队伍。苍茫的原野,滚滚的尘土,上演着厮杀与呐喊。马匹厮叫,刀戈交鸣,鲜血滚烫。
有罗楼人从马上滚落。
那些被掳掠的人,也拖着绳索,加入了混战的队伍。
罗楼溃逃,地上还有好多个残兵败将。
一个孩子衣衫褴褛,才七八岁的模样,脸上满是干涸的血痕。孩子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眼神里盈着泪,又透着野性的狠厉。他拿双手握着地上的一把刀,毫不犹豫就往地上的罗楼人劈去!
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骑兵,一把将孩子拎起来起来,放到马背上,贴着他的前胸。他用力地拍了几下孩子,道:“好孩子!好样的!过些年,跟爷爷我一起杀敌!”
孩子手中的大刀早已掉落在地,他紧紧搂着马背,温热的泪水落到了马背上。
顿时,苍茫的大地上,呜声一片。
*
泽城的地牢里,透出细碎的灯火和哀嚎。
过了一会儿,有个年轻女人,用布料绑着口鼻,慢悠悠从牢房里出来,她的素色裙角落了些梅花似的血迹。外面等着的人,打了一个寒噤。此时马上有人迎上去,问:“怎么样?”
那女人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当然招了,你们撬不开的口,我轻而易举。”说话间,她还轻轻用帕子擦了一下手上的血痕。
她侧头看过来,微微笑着:“几个贵族的青瓜蛋子,没听话,坏了大巫师满盘棋。真是坏得好啊!”探听消息,变成了强抢民女,最后演变成掳掠烧毁村庄。
罗楼,真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