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不由得再次上上下下的把他打量了一遍,有一种“原来是你”的恍然大悟感。她就说呢,怪不得当时这家伙轻轻松松便带着自己出了大门,后面的人竟然没有凶神恶煞的来个乱箭齐射——她可是看见有人背着弓箭。不敢伤害她,对着这家伙的腿来一箭也可以。原来因为他是江流的儿子。
沉默了一会儿,王微道:“你想做什么。”
江筠哑然失笑,反问道:“公主觉得我想做什么。别误会,如果我真的像您以为的那样,过去那么多机会,我早就下手了。呵呵,内院里的护卫都是父亲的亲信,您身边全是些太监宫女,他们敢拦我吗。我没有做,只是因为我不想罢了。”
王微心里同样呵呵,暗道这家伙还真是狂妄。她自然知道古代不能和男人讲究婚姻法更不存在出轨,但在目前士族庶族依旧有着不可逾越天堑的背景下,区区一个外室子也不知道哪来这种自信。即便是在现代,充其量无非是个小三生的私生子,得意什么啊。
平时那些个小宫女私下嘀咕过很多这个江筠的事迹,王微听了一耳朵,发现鄙视链是士族——皇室——宗室——庶族——平民,剩下的才是那些个奴婢下九流之类,私生子连平民都看不起。要不是江流过了而立之年只有他这么一根独苗,哪来的机会蹦跶哦。
哪怕有江流给他做靠山,没什么人敢公然的抨击这位江小郎君,听宫女们说愿意来捧臭脚的人依旧不少。但私下里有点头面的人物都没什么正面评价。所以梅儿才总是忧心忡忡,生怕王微彻底坏了名声后不得不嫁给这个江筠,一天到晚的劝她去找王驸马哭求,务必不能被正式退婚。
在梅儿和大多数的人看来,身为公主却嫁给一个外室子,简直比死还凄惨。王微其实倒没有那么严重的阶级意识,毕竟江筠又不能主动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她对于江流这种不动声色的逼迫异常反感。每一次太监通报江小郎君送东西过来的时候,她都称病不出,完全不想见他一面。
对方似乎对她也没什么兴趣,不强求非要求见,王微还觉得可能江筠本身同样不满意亲爹给按头强迫的婚事。因为一般套路里,这种阶级分明的环境下,江筠这般出身又被捧得很高,要么就飞扬跋扈,要么就敏/感自卑。不愿意娶一个出身高贵,还是和别人订过婚的妻子,完全可以理解嘛。
结果现实里王微再一次被打脸,看他笑得一脸灿烂,说起自己的出身也坦然镇定,哪像个自卑多疑的人。
……以及江流果然在骗人,还假惺惺的说什么守卫宅子的人都没经过他手,结果不还是他的心腹吗。李宰相啊李宰相,你到底在干什么,也想唱一曲希望之花还是怎地。
王微思及此处不禁有些后怕,她还是太高估古人的道德了,感叹江流竟然没有“生米煮成熟饭”的念头。搞了半天别人早就这么打算了,只是那位厨师不配合而已。
“怎么,我应该对此说一声多谢吗。”
虽然如此,不代表王微可以对江筠这一番充满轻蔑的话感到欣慰,冷笑着讽刺了一句。
江筠长长的叹了口气:“当然不是,我自认不是什么君子,却也做不出对一个弱女子落井下石的行径。父亲的一片苦心虽然可以理解,我从来没想过要尚一位公主。”
他看上去很真诚,但王微已经不怎么相信,江流的儿子怎么会是个天真无邪的傻白甜,搞不好就是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企图诱骗她主动跳进陷阱。江流逼着她下嫁传出去总是不好听,但要公主本人自愿,外人总不好再把矛头对准他们父子二人,反而会集中起来骂她自甘堕落。
这种套路王微见得多了。
她到底还是没有傻乎乎的直白的表现出怀疑,低下头不做回应。正好此时炉子上的药都快被烧干了,王微便顺手拿起边上的一块抹布垫着手,将那个破锅给端了下来,完美的回避了这个话题。
因为对自己的演技不怎么有信心,王微便借着探身去看李淮脸色背对江筠,低声失落的道:“反正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主,还不是你们说什么便算什么……真要取信于人,至少让我从那个宅子里搬出去啊。”
江筠回答得十分爽快:“行,回去我便跟父亲禀明此事,殿下不必再担心。既然借着机会已经离开,那我擅自做一回主,殿下不要回去。稍后我会把一干衣物还有其他东西派人送过来,我想,殿下愿意冒那么大的险,只为了见郡王一面,应该更相信他。”
说完后他真的就扬长而去,王微愣了好一会儿,她发现自己真的搞不懂这些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唉,她还暗戳戳的猜测江筠是不是对公主一见钟情所以才不惜干出之前的事情,结果……好像他没有在玩欲擒故纵,而是和郑桀一样,对她毫无兴趣。
惆怅的摸了摸脸,王微觉得一阵莫名的不爽,忍不住唾弃自己果然是狗血言情剧看多了,哪来那么多的一见钟情啊。
郑桀算是个野性混血帅哥吧,江筠自己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鲜肉,王微都没有因为他们的脸对他们有奇怪的想法,反而充满了戒备和怀疑,凭什么要求别人就把她当女神甘为舔狗,这是瞧不起谁的智商呢。
“不过那家伙真的就这么把我丢在这破屋子里不管了?”
心心念念想要逃出生天,忽然就简单达成,王微有一种虚幻的感觉,早知道的话她干嘛费那么大的劲儿,弄得自己灰头土脸,还和江流公开撕破了脸。
但事已至此,加之李淮的额头摸起来滚烫,一张脸通红,嘴唇开裂,她也顾不上想那么多,看见床头摆着一个凳子,上面放着一个装有冷水的铜盆里面泡着一块粗糙的布巾子,赶紧捞起来拧干水,给李淮敷在额头上。
她轻轻的揭开他身上那床脏兮兮的都漏出棉花的被子,想看看伤势如何,结果扑面而来的一股汗臭夹杂着腐臭的血味儿顿时熏得她几乎吐出来,不受控制的想起了那段可怕的回忆,扶着床头干呕了几声。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对腐烂的味道如此的敏/感,闻到就顿时全身难受,无法控制的打颤,恶心想吐。看来那段差点被活埋以及在尸体堆里爬行的经历到底给她带来了疑似创伤后遗症。
跑到门边去吐了一阵后,王微用衣袖擦着嘴,将屋里的窗户全部打开,通风透气,然后她看了看那床血迹斑斑的脏被子,忍着恶心用手拎着丢出了房间,正好被气喘吁吁终于走过来的那个老大爷撞了个正着。
“你你你你——”
老大爷心痛的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敏捷冲过来,抱住了被子,怒视着王微:“这可是剩下的唯一一床被子了,丢掉后阿淮用什么,你这个小娘子看着秀秀气气,怎地如此恶毒,想要冻死他吗。”
王微没好气的道:“这么热的天还给他盖厚被子,这是生怕捂不死人啊,没闻到他身上都臭了吗。”
老大爷不理睬她,犹自抱着被子嘟嘟囔囔,王微环顾了一圈四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其他的仆从呢?”
连续重复了三遍,最后都是扯着嗓子靠吼,老大爷才不情不愿的答道:“都跑了,连皇帝都跑了,谁还来管阿淮,你们不是都恨不得他赶紧死——”
王微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在江流的监视下被软禁了那么久,她这个曾经言语无忌的现代人多少也懂得了祸从口出以及隔墙有耳的道理。想了想,觉得这个老大爷非常不靠谱,可现在也没有其他人选,她便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镂空的虾须镯递了过去。
“外面应该有当铺之类的开着,你拿去换点钱,或者直接上门去请个大夫或者郎中,实在不行也换点伤药和止痛退热的药,快去快回。”
老大爷不服气的瞪着王微,似乎是在无声的询问你算老几,凭什么发号施令,被王微死亡凝视后,终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看着他颤颤巍巍的背影,王微真的很担心他半路暴毙或者带着钱跑路。
可是外面那么乱,她一个孤身女子怎敢随意出门,怕不是没走出几步路就连人带满身的首饰一起给抢了。之前过来的路上她可是见到到处都是衣衫不整,一看就不像好人,游手好闲在外面乱晃的男人,而那些巡视的士兵根本就不管他们。
“唉,这个时候才更加深刻体会到社会/主义和人民/子/弟兵的好。”
回想起以前跟随部门老大去支援灾区所见到井然有序的场面,王微哀叹一声,无可奈何的走回了阴暗闷热的房间。
她真心实意想要保住李淮,毕竟他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为了救她。趁着现在没有其他人,王微也不知道下一刻江流李宰相之流会不会带着人赶到把她重新抓回去软禁,赶紧解开了李淮的衣服上下检查了一遍。
他的胸口和大腿有几处很深的刀伤,幸好都没有伤及骨头,而背上和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灼伤,和已经开始发炎腐烂的刀伤一比,顿时就很小儿科了。
王微被他身上散发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儿熏得好几次都反胃欲呕,硬生生的忍下。她对医术一窍不通,却也知道应该赶紧给他消炎退烧。想着天气炎热,一直捂着伤口更容易感染,她干脆直接让李淮解开衣服的躺着,只在他的关键部位用脱掉的衣服挡了一下。
随即再给他灌了几口凉开水滋润了一下开裂的嘴皮后,王微找遍了这栋破旧的宅子,终于找到了厨房,以及炉灶里还有火没熄灭。当然,这里的炉灶是那种非常古老的土灶,幸好王微曾经去贫困山区当过志愿者,熟练掌握了生火的技巧,笨手笨脚的把火烧旺,又在院子里找到的井里打出一桶水,倒在铜盆里把那根布巾子连同厨房里找到的一把破剪刀一起煮了一遍算是消毒。
看了看,剪刀虽然破了,但没有生锈,王微端着重新烧好的水以及煮好的东西又气喘吁吁的回了房间,强忍恶心,用剪刀把伤口上**的皮肉都削掉,再小心的用布巾沾了水,不触碰到伤口的给李淮擦干净了身体。
这一通折腾弄得她汗流浃背,累得不行,而那个去了半天的老大爷才终于回来,没有大夫跟在后面,手里倒是提着一串纸包,还拿了一小坛子酒。
因为太累,而且想吐,王微没了耐心,粗暴的问:“找不到郎中吗?”
老头摇了摇头,嘟囔着道:“现在大夫郎中可都成了金贵人儿,哪里找得找,全被那些老爷们给抢走了。”
“……算了,起码还是把药抓回来了。”
王微噼里啪啦就开始给他交代任务:“赶紧去把药给煎上,找几件不穿的干净衣服给我,一会儿拆开当帕子用。酒给我留下,郡王都快不行了,还有心情喝酒!”
老人呢不高兴的被他支走了,王微瞧着他好像对李淮也没那么上心,他光着大半个身子躺在床上,这老大爷愣是没发现。她拎起那坛子酒,心想没有酒精消毒,酒应该也行吧。可是印象里这个时代还没有高浓度的白酒,全是和醪糟水差不多米酒,不知道行不行,没抱希望的拍开外面的泥封撕掉封口的纸,顿时一股浓烈的酒味儿就冒了出来。
她皱着眉头仔细闻了一下,当然比不上白酒那么烈,但也不是想象中醪糟的味道。
“怪了,难道那个老头专门买酒回来就是给他清洗伤口的吗。”
王微心中产生了一丝怀疑。
事到如今,确实没有其他办法,她只能祈祷李淮的命够硬,不会被她这个无照的蹩脚网络自学医生给治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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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