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西因为贝西墨这样的态度而沉默了下来。她绝对相信贝西墨所说的话就是他内心所想……而他的话险些就要说动她了。
贝西墨是不屑于对她说谎的——即使他从未亲口承认过这一点。但是他既然能够把话说出来,那么就意味着他说的话并不是假话。
即使潘西不愿意相信,她也不得不相信:正如贝西墨所说,她很可能已经不会受到马洛奇症的威胁了。即使他没有说过什么,潘西也可以发现,缠绕在她手臂上的蔷薇藤似乎缩回去了一截,像是被什么吓到而退却的小卒一样。
而她一旦确认了这件事情,那么也就意味着,她之后的旅途即将全无意义:如果如贝西墨所说,马洛奇症奈何不了她,那么她来到瑞普特斯恩是没有意义的。她完全可以现在就抛下由自己组装起来的这些无意义的信息碎片,马上回到自己的家。
但这可不是潘西愿意的事情。暂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就这么回去,只是想想现在在班西塔和艾丽西亚都被贴了追捕告示的“火焰魔女”,她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件事情还是安东尼奥在临走前告诉他们的。之前在艾丽西亚的时候,潘西要么待在博纳尔特宅邸里从不出门,要么就是到迪莱希建立隔离区,并没有真正在哪个城市里走过,不然她必然可以在布告栏上看到被称为“火焰魔女”的榜文。
说起来也奇怪,猩红死神的人竟然真的把手伸到了艾丽西亚——他们还是打着追捕“来自艾丽西亚的魔女”的名头在追她呢,艾丽西亚不仅接下了这盆脏水,还容忍他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人?实在是令人惊奇。
但是无论如何,猩红死神对于潘西的追捕,让她没办法直接回到班西塔:作为一个从小在班西塔长大的孩子,她从来都不敢低估猩红死神骑士协会的能耐。那么如果一条路没办法后退的话,那么就只能不顾后果地走下去了。
因此,潘西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沉声回应了贝西墨,“我不相信你,贝西墨先生。”
当然她的不信算不上真的不信。她对于贝西墨的信任几乎可以是在她心里排前几位的了。但是只要她说了不信,那么就是“不信”。
\"你没有理由不信,\"贝西墨却像是看穿了她言语上的小把戏,伸手攥住她的左手腕拉出来,放到她的眼前,“只要你长了眼睛,那么就应该能够看得出来。”
她的手腕内侧有一段短短的蔷薇藤,像是畏惧什么一样,看起来有些胆怯地蜷曲着扣在潘西的手腕上,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装饰品一样;它在前段时期长势还很疯狂,几乎要缠绕到潘西的大臂上呢。
贝西墨就这样拽着她的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潘西,并没有说什么话,可是他想说的已经无需用语言表达了。
然而只要潘西不承认,他就还是没辙。
正是因为抓到了这一点,潘西越发咬定了自己并没觉得有所好转,“即使不想要告诉我什么事情,您也没有必要这样撒谎骗我……这会让我白白地抱着希望的。”
贝西墨舌头与上颚轻轻一碰,发出一个“嗤”的声音,“你撒谎的水平不怎么样。”
“我没有撒谎。”潘西磨了一下后槽牙,笃定地与贝西墨对峙,“总之,无论您是否愿意,我都会从您嘴里得到我想知道的东西;哪怕不是现在,也会在不久之后。”
“那么拭目以待,”面对潘西这听起来像是威胁,语气也足够自信的话,贝西墨却像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似的,软绵绵地回应,“我十分期待你还有什么后着。”
贝西墨可不觉得潘西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打动他——之前中了她的魔法,也不过是因为他从来不会对她设防,才着了她的道,让她有机会耍一次小聪明;而从那次以后,他将真正无懈可击。
“多得是!”潘西狠狠地瞪了贝西墨一眼,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已经被蓦然覆盖过来的黑潮彻底吞没了身形。
从一场不愉快的梦境里醒来,潘西缓缓地睁开眼睛。她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睁眼就看到足够清晰的世界,而是被一层乳白色纱布遮挡了全部视线。这层纱布并不厚,她可以透过它的纹理看到外面大致的景象:比她中毒的时候看起来要好一点,但也好不了太多。
“唔……”潘西的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试图通过这个动作找到一些真实感,“有人吗?”
一开口,潘西就意识到了自己声音有些嘶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潘西都被自己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按照计算在梦魇之国度过了多长时间的方法,潘西应该并没有陷入昏迷中太久,顶多超不过两个钟。但她现在的状态却像是活活昏迷了十几天一样。
然而这些都算是细节了。在别的事情上,潘西完全可以不在意这些细节——比如说,那个叫做兰尼诺特的盗贼与为她做手术的医生现在在哪里。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人理她呢。
“有人吗?”潘西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试图吸引到其他人的注意;但是看起来无济于事,哪怕潘西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潘西的眼珠子动了一下,试图透过那层薄薄的纱布看到她所处的环境,顺便找找其他人在哪里,然而只是转动眼珠的话,她能看到的地方实在有限;在她有限的视野里,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迹。
“唔,就这样把病人丢在这里?”潘西低声抱怨了一句,试图动了动自己的手脚。
她发现自己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以后,用手臂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试图解下包在眼睛上的纱布。却在刚要动手的时候,听见了医生的声音,“两天之内最好还是别把它摘下来,不然如果眼睛里进了小飞虫之类的东西,就会对术后的眼睛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哈,您出现得可真巧。”潘西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向门的方向,“我还以为我被丢在这儿了呢。”
医生刚刚推开门进来,却没有急着把门关住,而是扶着开了一半的门框,像是体力不支一样,大半个身子压在门边上,“这是我的诊所,你被丢在这里,算起来还是我这个老家伙更吃亏一点。”
“如果您向送我来的那个人多收一些钱,就不会觉得有亏损这件事情了,”潘西笑得一脸天真,“除了手术,还要很多事情也能当生意来做。”
“嗨,还说他呢,”听到潘西提到兰尼,医生没好气地接话,“就是因为和你一起来的小朋友遇到一些麻烦,你又昏迷着……我们才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麻烦?”潘西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像只发现了田鼠的猫头鹰一样,支棱起了自己的耳朵,“什么麻烦?”
“听起来你有些兴奋,虽然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要提醒一下,”医生像是没料到潘西的反应一样,“你的手术费用还没人支付呢。”
“那位‘小朋友’可是说了他会支付费用的,”潘西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总不好看着他违背自己的诺言吧?”
“这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医生提醒似地咳嗽了一声,“如果他被抓进监狱里,那么即使他十分愿意为你付手术费,也只是有心无力了。”
“哈,”明白了医生的意思,潘西马上蔫儿了下去,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才缓缓地问出口,“他为什么要进监狱?”
“难道你不知道吗?”医生一副不入套的模样,“他看上去应该算是你的朋友。”
“不是。”潘西斩钉截铁地否认了医生的话。他们可不是什么朋友,就在三天以前,他还是她房间里的不速之客,偷……不,是抢走了她的背包;两天以前,他们才刚刚打过一架;而现在,她则是他的债主。
当然同医生说这么多事情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她只需要否认那个盗贼是她的朋友就够了。
“唔,好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太懂,”医生看到潘西的态度并没有追根究底,“但是你最好还是去看守所里捞他一下……你不会希望他真的进监狱里吧?”
“那不由我呀,”似乎觉得兰尼进监狱似乎还是一件蛮顺心的事情,潘西笑得有些促狭,“如果他现在就结清我们之间的账单的话,我很想他在里面待上几年。”
“这下我相信你们不是朋友了,”医生猛烈地咳嗽了几下,像是等不及似的,把事情都抖落了出来,“一个商人丢掉了十分贵重的东西,在他身上找到了;那个东西本来是要当做手术费用转手给我的。”
“既然你知道东西是偷来的……为什么还要?你既然知道它的来历还想接受它?他因为这个被抓了起来?”潘西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问题后,又有些意外地惊叹了一声,“他为什么总是要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