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的几个小时过得并不太好,潘西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记不清大体内容,只能恍惚感受到其中压抑情绪的梦,醒后脑子一片混沌,像是被浓烈的灰色情绪压制住了自己的感知似的。
她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应该刚亮起来没有太久,从窗户外透进来的光还是有些晦涩的灰白色。安东尼奥正拿着一沓纸,垂着眼睛认真看着,还没有发现她已经醒来。
潘西支着身体起来一点,朝着安东尼奥的方向倾过去,试图看到他在看的东西,“你在看什么?”
“在看你昨天看的东西,”安东尼奥头也不抬地回她,把那叠纸翻了一页,“我也开始好奇你在好奇的东西了。”
“那有什么好奇的……”潘西撇了撇嘴,眼睛却不住地往安东尼奥的手里飘,“这可不像是您的风格。”
“好奇心是会传染的,”安东尼奥并没因为她的这句话而感到冒犯,“实在是我也很好奇,为什么这里会存在一个根本没有名姓的女孩儿……即使你长得不像她,我也会好奇的。”
“这可是你说的,”潘西压住要翘起来的嘴角,眨了眨眼,“这可和我没什么关系哦?”
嘴上这样说着,潘西已经丝毫不见外地爬起来,挨着安东尼奥坐了下来,“你看到了一些什么?”
潘西这种行为已经预示着她真正把安东尼奥当做“自己人”了。或许安东尼奥都没有意识到,在赛德琉丝到迪莱希的一路上刻意的接近甚至不如他无意间说的一句话更容易让潘西觉得亲近。
“你……”安东尼奥突然被潘西挨得这样近,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说了“你”之后却没说出什么,而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了手里的那沓纸上,“这些人看上去,都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物。”
“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潘西又往近凑了凑,看在安东尼奥的眼里简直就像是要把眼珠子贴在那叠纸上似的,“比如呢?”
“比如我们的第一任大公,还有那个猩红死神的人,”安东尼奥用空闲的那只手压住纸页,凭着自己的回忆回想,“还有另外一些人。”
“啊,我对你话里的‘另外一些人’更感兴趣一些,”潘西眼神仍然没有离开那叠纸,现在被放在最上面的画像是一个穿着风格十分复古的老人,“比如他。”
“奥玛·罗素,那时候很有名的一个医生——或者也可以叫他牧师,”安东尼奥看了一眼,非常流畅地给出了答案,“他曾经拯救了当时的艾丽西亚。迪莱希曾经是艾丽西亚的首都,你知道的吧?”
潘西点了点头,一双湖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安东尼奥,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现在其他两个国家对于艾丽西亚当时迁都的理由众说纷纭,其实事情的真相很简单。迪莱希曾经爆发过一场瘟疫,几乎整个迪莱希的人都死于那场瘟疫,”安东尼奥微微仰头看着前方的天花板,以便自己能够回忆起这些被人口口相传的历史,“奥玛·罗素作为艾丽西亚的宫廷医师,正是因为他,才让艾丽西亚贵贵族从这场灾难中得以存活。”
“听听,拯救了贵族们就是拯救了艾丽西亚,”潘西半开玩笑似的抱怨,“那么全城死去的民众又算什么?”
潘西这句话像是开玩笑,却又未必不是出自于真心。贵族们可以把奥玛·罗素当做是“英雄”,只因为他救了他们的命;再假装不知道那些普通民众的死亡,在多年后提起来,就会好过很多。
安东尼奥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但他身为受益人或许并不那么有立场同潘西一样批判这些,所以只是抿了抿嘴,“还想听下去吗?”
看到安东尼奥的这副模样,潘西飞快地吐了吐舌头,“好吧,如果我的话伤害到您的话,我实在是很抱歉……请继续吧,少爷。”
“奥玛·罗素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只管贵族们的死活,”安东尼奥对潘西刚才的话先做了解释,“在那些贵族决定连夜逃出去的时候,他选择留下来医治人民。但是显然,被瘟疫感染的人太多了,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办法抗衡。”
“所以他和那些患瘟疫的人一起死在了这个城市?”潘西大胆地揣测接下来的发展,果不其然看到安东尼奥默认的表情,“如果是这样……那称呼他为英雄似乎也没什么错。”
“如果你执意认为当时的贵族们是懦夫也没错,”安东尼奥倒是不在意潘西口径的变化,“但是最好还是不要迁怒奥玛·罗素医生,他已经做到了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事情。”
“我承认,”潘西点点头,“那么还有什么其他有名的人吗?”
“或许有……但我不太确定,”安东尼奥连续翻了几张,找到其中一个人的画像以后,才抬着眼睛看向潘西,仔细地看她的神情,“你知道他吗?”
潘西回以清澈中带些迷惑的眼神。
“看来是不知道了,”安东尼奥收回了目光,用手指点了一下画像右下角,“大多数人的画像,都在右下角的地方标注了他们的姓名,但是这个人,和其它的一些人没有。”
“没有?”顺着安东尼奥指着的地方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数字“14”,“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确定,”安东尼奥把这张画像挑出来,摆在面前的几上,又翻了几张出来一一排开,“这些人的画像都是这样。”
潘西挨个看过去,果不其然,他们的右下角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用姓名标记,而是各不相同的数字。
“这又能证明什么?”潘西盯着那些数字,不知道安东尼奥究竟是想说些什么,“这些人是没有姓名还是不想被人知道他们的姓名?”
“倒也不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恐怕也是很有名的一些人,”安东尼奥沉吟一下,眼神深邃了一些,像是在透过那些纸在看其它的一些东西,“据说瑞普特斯恩的开国者,就是一群无名之人。”
“啊……”潘西小小地惊叹了一声,没对安东尼奥的话发表任何意见。事实上,她对于瑞普特斯恩这个国家的了解实在少得出奇:即使班西塔时常宣称瑞普特斯恩是它的盟友,但潘西从来没有在班西塔见过任何一个瑞普特斯恩人。
而潘西更不会花费时间去了解任何一个国家的政治与历史,她的格局还没有大到可以不关注自己的病痛反而在意那些对于她来说虚无缥缈的东西。
“看你的样子,像是一点都不知道,我该叫你一声‘乡巴佬’吗?”安东尼奥看到潘西的茫然眼神不由有些无奈,“瑞普特斯恩的开国者没有名姓,所以后人都用数字来称呼他们。”
“啊,”安东尼奥只消这么简单地介绍一下,潘西马上就意识到了他的意思,“所以在艾丽西亚的旧王城的宫廷档案馆里,藏了每个国家最初的领导人,和其它一些人的画像?您昨天还说呢,‘艾丽西亚人从来不会把历史记载在纸页上’。”
“潘西,”安东尼奥郑重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你,你也应该知道,这种欺骗毫无意义。”
“我相信您的话,”潘西倒是很容易接受安东尼奥的这个说辞,事实上,她昨晚的吃力不讨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所以现在我在听您这本‘活的历史书’来讲这些事情……那么,这些画像里的大多数人,您都知道他们的来历咯?”
“是的,”安东尼奥在这一点上倒是丝毫没有谦虚,“除了你装在兜里的那张。”
“……你看到了?”潘西马上就意识到安东尼奥说的是她装起来的,奥克塔薇尔的画像,“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我当然明白,我现在就和你一样好奇,”安东尼奥倒是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就怪罪潘西,在他眼里,这些画像实际上并没什么价值,“这位女性,我无法得知她的任何消息。”
“是因为你没有见过她的样貌,还是因为你不知道她的姓名?”
“她的名字是奥克塔薇尔·克洛宁,”安东尼奥显然明白潘西在期待什么,不过他接下来的话马上就打破了潘西的期冀,“二楼档案室的画像上有她的名字,但是抱歉,我对这个姓名也一无所知。”
潘西眼睛里的光闪了一下,又很快地熄灭了。她还以为自己可以从安东尼奥这里知道一些关于这个女孩的事情呢,但是很明显,她再一次收获了失望。
“实在抱歉,但我是真的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安东尼奥一脸歉然,“哪怕是相似的,也没有。或许这是一个不能被后来的人知道的人。”
“我猜到了,”潘西一脸失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裤兜,嘴里的话却全然不是这样,“我早就知道是这样,所以无论什么结局都没有关系。”
但她看上去真的不像是没有关系的样子,安东尼奥心想。看到她这副模样,安东尼奥决定还是告诉她一点好消息,好让她振奋起来,“我好像听到马蹄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