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着了,点着了!”艾布纳大叔高兴地一拍大腿,看着壁炉里逐渐升起温暖漂亮的火焰,“我就说柴禾是没问题的!”
潘西“呵呵”地干笑了两下,在艾布纳大叔没有注意的时候偷偷把手背到了身后,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拇指与食指,“那可真是太好了。”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艾布纳大叔解决了壁炉的事情,终于有心情关心一下小潘西了,“怎么样,今天还是没有赚到铜币吗?”
“虽然今天一个铜币都没有赚到,但是我即将拥有一大袋金币。”潘西很高兴地跑回房间,“我有预感,今天我能睡个好觉。”
艾布纳大叔看着她这有点犯傻的高兴劲儿哭笑不得,“那好吧,祝你好梦。”
“谢谢,”潘西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快地跑进自己的屋里撞住门,扑到了柔软的床上,把被子一扯,蒙住了自己的头。今天在任务大厅里使用的那个小小魔法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精力,没过一会儿,她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马洛奇症的存在并不会让潘西真正拥有一场安稳的睡眠。潘西才刚失去意识没有多久,就已经在睡梦中又一次进入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来的这个国度。
她这次出现在一个貌似是贵族聚会厅的地方,甚至还有没有撤掉的宴会桌,上面摆设着枯萎颓败的花朵和装着腐烂成棕黑色水果的果盘,墙上挂着的传音花蔫巴巴地贴着墙壁发出咯吱咯吱的惨叫声,挂在宴会厅里的金丝鸟笼里养着两只挨在一起的小型食腐鸟。而在宴会厅中的人似乎感受不到这种令人窒息的衰败气息,跟着传音花咯吱咯吱的节奏声跳着交谊舞。
潘西在每次进入睡眠时都会被随机送到梦魇之国的一个地点,她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场景,无论眼前的是什么东西,都不会让她更加惊奇。哪怕是这些快要被蔷薇花藤缠绕得看不出人形的“贵族大人”,也没办法让她更惊奇。实际上,梦魇之国的人、物和环境都是一样地让人恶心,只不过是恶心多少的差别而已。
潘西甚至已经开始习惯同这些自称苏埃诺人的居民交流,学会不避忌他们的触碰。总归来到这片传说中的梦魇国度的人,最终都会变成他们的模样,那么她也根本没有必要去挡住这件事情。
但是这次,潘西看见的东西却不能不让她惊奇了——她这是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而她还清楚地记得,在宴会厅前的花园里,有一块同她印象中的梦魇之国画风格格不入的地域。
那块地域的最中心是一口皇家喷泉,显然已经停止了流动,但与她在梦魇之国别处看到的喷泉却截然不同,至少它没有散发出那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而在它周围的花丛,也有那么一部分,看上去鲜活极了,与潘西在她的梦之外看到的,经过花匠精心打理的花坛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看起来像是一块净土的地域却只占了极小的面积,哪怕潘西迈着小碎步从中心的喷泉往外走,不到十几步就会从这片净土走到外面腐烂而荒谬的世界。
潘西在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希望自己每次被拉入梦魇之国的世界时,都能在这个地方附近,至少这个地方不那么令人作呕。但她也知道这只是个奢望,梦魇之国的运转可不会随着她的心意。
但圣灵保佑,她又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这就意味着她今天可以不用费神去应对那些总喜欢往她身上凑的“苏艾诺人”。
潘西顺着记忆里的路径走到皇家喷泉附近,果然这里还是和她第一次来时没有丝毫变化。
这片净土之中的角落,摆着一个红松木制的西洋棋桌,棋桌上的棋子已经一片零乱,还有不少棋子被洒在地上七倒八歪。而棋桌上趴着一个人。
这个人并不像在梦魇之国的其他人一样被荆棘与蔷薇缠绕得不成人形,是出乎潘西意料的干净,潘西甚至觉得在自己的位置,就能够闻到他深灰的短发上的阳光味道。
潘西在心里哀叹一声,她竟然忘记了这个男人的存在。
她在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这个男人就像现在这样趴伏在西洋棋桌上潘西本来以为她会和这个看起来甚至都没有在身上留下任何伤痕的人相处愉快,却被他恶劣的性格气到半死。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个男人,哪怕他再好看都不行。
仿佛是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动静,那个趴伏在西洋棋盘上的人缓缓地动了起来。他先是用手撑住西洋棋盘,然后拿起放在棋盘上的魔法短杖,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偏了偏头,露出了半个侧脸。
他露出来的半面脸上,布满了暗紫色的魔纹,它们附着在这个人过分苍白的肌肤上,隐隐地流动着不详光芒。
果然是一模一样的场景,潘西不抱任何期待地想,她就不应该对这个梦魇之国抱有任何幻想,梦魇之国之所以叫梦魇之国,就是它会为你营造噩梦。而在关于噩梦的可怕程度上,这个男人和外面的那些人不分上下。
潘西干脆地闭上了眼睛,伸手使劲揉了揉,第一次希望再次睁眼的时候能够重新看到腐臭的水池与充斥着黑灰混杂的肮脏色彩的准备,在心里数过一二三之后再睁眼,看到的却还是鲜润美丽的花坛和清澈的喷泉。
而刚才的那个人,已经来到了潘西的眼前。
他整个人都很高,看起来身形有些消瘦,穿着接近黑色的暗紫色立领法袍,法袍的边缘画着花式复杂的暗红色魔纹,也像是在他脸上画着的那些魔纹一样,闪烁着流动的光芒;他露出来能被潘西看到的肌肤部分过分苍白,几乎要让潘西怀疑他其实常年住在地下室里久不见天日。潘西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左手腕,还是没有看见伸出枝蔓的血色蔷薇。
“奥克塔薇尔?”那个人看着潘西,有些轻浮地挑了挑眉,“我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能在这里见到你。傻孩子,你终于回心转意了吗?”
他的声音是带着一点性感的沙哑,有着和她用语习惯不同的口音,每一句的末尾都有一个韵味悠长的上挑,像是在勾引潘西的耳朵。潘西听到这个声音,打量他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他的唇上。他的唇是像血一样的殷红色泽,几乎要和他红宝石似的眼睛一个颜色了。这两处红色与他苍白的肤色相互映衬,每一处都让潘西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一百盏有着刺眼光芒的灯照着眼睛。
“你认错人了,蓝翅八色鸫先生,”潘西的眼神的中心不断下移,最终定在他左耳上挂着的银色鱼形耳环上,好不用直视他的脸,“我不是你说的奥克塔薇尔,我的名字是潘西佐伊。”
“哦,抱歉,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你现在的装扮看上去一样缺钱,”那个人并没有纠结这件事情,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她的这个说法,“蓝翅八色鸫是什么东西?”
说完这个问句,那个人没有等待潘西的回答,就突然地俯下身,在她的脖子左面深嗅,“不过没关系,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叫我什么名字,都不会对战争的结果有任何影响。”
“那么什么会对战争的结果有所影响呢,先生?”潘西木着脸伸手把他推开,更加确信了面前的这个人,远远比梦魇之国的其它“人”要更让人讨厌。
但她才不准备和这个沉浸于战争即将胜利的幻想中的讨厌鬼计较。他虽然讨厌,说的话却没有错,无论她叫什么,他叫什么,都不会对这场战争的结果有任何影响。
潘西其实不知道这场战争到底是什么战争,只是自从她得马洛奇症进入梦魇之国以来,从每个人的口中都能听到关于这场战争的事情。梦魇之国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国家即将在明天赢得这场战争胜利,诛杀掉所有他们口中的叛徒,却从来不知道这场战争的另一方是谁,而他们口中的“明天”也永远不会到来。
因为在梦魇之国的今夜,他们就会被黑潮淹没,梦魇之国的任何人都不能够从这铺天盖地的黑潮中幸存。
潘西已经在梦里到过这个被称为苏埃诺的梦魇之国的不同地方,每个地方的“人”都在谈论这场讨伐叛徒的战争,并且坚信在明天会迎来战争胜利的消息,可是每到傍晚的第六声钟声响起时,他们却就会被汹涌的黑潮淹没,陷入永久的沉眠之中。
可每当潘西再次陷入睡梦之中时,她就会再一次踏上这个梦魇之国的国土,做着与之前没什么区别的事情。梦魇之国的人民,永远都活在他们的“今天”。
潘西眼带怜悯地看向面前这个被她用力推开的男人,他还不知道他即将经历这样恐怖的一场灾难。
却没想到她这么小的表情都能够被那个男人捕捉到,他像一只猫一样再次走到她的面前,每走一步都伴随着荡漾开的浅蓝色波纹,“你好像不认为我们会赢,我的小奥克塔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