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自妖兽被驱逐至无光暗界以来,人间出现的也是些小精怪,据陆时忆所知,数百年都未曾出现过妖兽食人的事件。食人,即便在妖兽中也称得上是性恶。不吃人的妖兽打上奴役烙印还能被驯化成灵兽,而吃过人的妖兽再无驯化的可能,无需犹豫,见则杀之。
郭锐也慌了,臃肿身体往前凑,急道:“别在这胡说,没准是什么野兽呢。”
“他们都这么说。”芸意索性直接关了门,道:“你们还是去找冯村长吧,就在前面那个路口。”
按芸意指的方位,两人找到冯村长家。华龙村离剑宫不远,冯村长也知道附近山间有飞来飞去的高人。以一招点豆成兵的幻术取得信任后,冯村长将前两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前两日死的是一名鳏夫,他一人在村子边住着。几个年轻后生闲暇时打马吊牌缺人,想起这名鳏夫,就到他家中找他。谁知还没到门前,就闻见极为冲鼻的血腥味,还听见呑嚼啃食的声响,而后一个褐毛怪物嗖一下窜出来跑了。
再往屋里看,几个人当场就吐了。
鳏夫家中的情况实在骇人,他也没什么家人,一个后生灌了一斤黄酒,才壮着胆子连着席子一起卷起来给埋了。
听那几名后生的描述,那褐毛怪物长着一张猴脸,有獠牙,近两人高。
陆时忆心中已经有了推断,但还是对冯村长道:“带我们去他家里看看吧。”
“看倒是能看,不过……”
冯村长领着陆时忆两人到村子边缘的鳏夫家。
烈火燃尽了一切,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
陆时忆手掐法诀,双眼中凝聚起黑雾。她眼中,一缕缕似有若无的妖气在半空萦绕不散。
撤去鬼眼术,陆时忆沉默不语。
的确是妖。
猴脸,长臂,褐毛,是魑猿。
这种妖兽陆时忆只在无光暗界出现过,难道无光暗界出了异常?
冯村长误以为是现场烧成这样影响她查探原因,急忙解释道:“我们觉得瘆得慌,才一把火烧了。”
“烧得好。”陆时忆点头赞道:“被妖兽所害之人,大多会在身死之地留有怨气。火是你们能接触到的至阳之物,如此一来,怨气无法凝结,此地也不会变成凶地。”
听陆时忆的解释,冯村长脸色白了,“真是妖怪?”
“不错。”陆时忆道:“是魑猿。”
冯村长两腿一软要跪,被陆时忆一把捞起来。
“两位神仙,求你们帮帮我们!”
“那是自然。”陆时忆道:“近几个月村中是否有人行为举止与往日不同?”
冯村长脸色白了,“什么意思?”
“这妖兽早就潜入村子了。”陆时忆推断,这并非村中死于妖兽之口的第一个人。一般妖兽化神期才可真正拥有人形,可若是吃了人,哪怕是练气小妖,也能化身为人,隐匿妖气。
有妖怪就算了,竟然还便变成人混进村里。一想到自己没准和吃人的妖怪面对面说过话,冯村长吓得嘴唇直抖。
陆时忆见状不对,取出张清心符点在村长额心。
在符咒的作用下冯村长镇定下来,可他现在疑神疑鬼,一时间竟觉得村子里除了自己,每个人都像是妖怪变的。
陆时忆道:“那就从一人住的查起。”
缩小了范围,冯村长想了想道:“村里一个人住的不多,现在也只剩下教书的刘夫子。”
郭锐没听说过什么魑猿,他一早就打起了退堂鼓,想回外门搬救兵。
可他与陆时忆说了之后,见对方并不慌张,只让他先驾着灵舟回外门。陆时忆一个小小练气前期的修士,要留在这里硬扛妖兽,岂不是自寻死路。
郭锐觉得不会有人这样傻,试探性道:“魑猿凶残,陆修士你有把握吗?”
陆时忆挑眉,道:“看妖气残留,这妖兽至多不过筑基前期。这妖兽刚吃了人还未消化,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郭锐没想陆时忆就傻乎乎地全说了,怀疑道:“你不过练气前期,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陆时忆道:“仙门弟子的基本功罢了。”
郭锐脸色不好看,觉得陆时忆在嘲讽自己。
陆时忆又道:“郭修士还回去吗?”
郭锐心里盘算起来,妖兽内丹那可是值钱的宝贝,一枚筑基期的妖丹起码能卖上十枚中品灵石。郭锐不敢进入无光暗界,却也眼馋那些胆大的,在无光暗界拼杀几年,就能攒出一身家底。
陆时忆都有把握对付的妖兽,难道自己对付不了么,郭锐正色道:“妖兽害人,我们修士自然要替天行道。”
陆时忆点头,“郭修士心善。”
郭锐道:“不过这丑话说在前头。陆修士,魑猿死后,战利品要怎么分?”
“你想怎么分?”
郭锐理所当然道:“那自然是按功劳,出力多的拿大头。”
陆时忆笑起来,道:“是这么个道理。”
陆时忆藏身树上,此处能将刘夫子家中的情况一览无余。
如陆时忆所料,郭锐留了下来。另一条枝干上,郭锐正努力将自己缩起,他脚下的树枝上下摇晃,好在这棵树还算粗壮,只是抖动着掉下树片。
村子出事,学堂这两日都停了,刘夫子一整日都呆在家中。
郭锐道:“你这个法阵真有用?”
“自然。”
四方拘兽阵,能够抑制妖兽的妖力,在无光暗界呆过的修士必掌握的阵法。只是受限于材料,现在布下拘兽阵效力不那么明显。但即便是幻化人形的妖兽,也绝不可能在这法阵中撑一夜不露马脚。
暮色渐起,往日这是华龙村最热闹的时候,各家炊烟升起,干农活的人扛着农具回家,放学的小娃娃在路上追逐打闹。可现如今,即便有事,村民也只敢在白天三三两两结伴出行。天色一黑,各家更是都点起火把,将华龙村的夜晚映照得有如白日。
冯村长儿子在出事的当天就赶去镇上报官了,现在家里只剩冯村长和他媳妇何婶两人。
晚上,两人并排躺床上,院子里点燃的火堆在窗户纸上印出一个晃动的橘色亮斑。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何婶忧心道:“我想着,要不咱们把李二媳妇,还有芸意接过来一起住。”
冯村长道:“为啥?”
“李二媳妇家男人回老家去了,芸意她家里人去镇上卖货,也有一阵子没回了。村子里出了这种事,她们两个女娃娃一个人肯定也慌得不行。到时候咱们就睡儿子那屋,让她们两个睡主屋。”
何婶安排着,慢慢睡着了。
冯村长吓得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陆时忆和郭锐两人一出现,冯村长就赶紧把这个事说了。
陆时忆道:“今晚你我分头,你去李二媳妇家,我去芸意家。”
郭锐眼珠子一转,道:“我去芸意那,你去那李二媳妇家。”
陆时忆道:“都可以。”
陆时忆这样安排肯定是因为李二媳妇是妖兽的可能性更大,在这里拈轻怕重。只可惜,芸意家附近不像刘夫子家那样,附近还有棵树能藏身。
郭锐只能心疼地用了张隐身符,趴在在芸意屋子的窗户外面。
天色渐渐暗下去,芸意进屋。郭锐用口水在窗户纸上戳出一个洞,眯起一只眼睛往里瞧。
芸意正在脱衣服。
郭锐心猿意马起来,这样曼妙的身体怎可能是妖兽。直到芸意盖上被子躺下,郭锐才将眼睛从窗户上移开,心里后悔,反正他有隐身符,他完全可以进屋的。
屋里,芸意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睡着,下床倒了杯冷水咕咚一口气喝了,开始在屋里焦躁来回转圈。
郭锐连着两夜没睡,也有些撑不住,靠着墙根打起盹来。迷迷糊糊时,突然听到衣帛撕裂声,从窗户纸洞里往里窥探。
一张满是褐毛的猴脸正对着窗户纸洞。
郭锐被吓得心里一突,气息没收敛稳。
魑猿猩红兽眼中光芒一闪,看破郭锐的隐身符。喷着粗气,一头撞碎窗户,朝着郭锐扑了过来。
郭锐就地滚开躲避,暗骂自己运气不好,竟然真被自己碰上了。趁着魑猿被法阵阻拦,郭锐掏出只有修士能看见的信号烟花放出。
魑猿低吼着,法阵只拦了它一下,就在撞击下破碎。
担心打斗波及村民,凡人伤亡反被算在自己头上,郭锐不敢马虎,按原先说好的计划,引着魑猿跑至华农村外的树林中。
找了个相对空旷的树间,郭锐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三面巴掌大的旗子,扬手在空地的两个点中甩出两面旗子。
魑猿紧紧跟在他身后,身上还挂着一片水色的布料。
郭锐认出这就是芸意刚换上的肚兜,一想到自己刚刚对着这头畜牲起了邪念,郭锐脸色发紫。
陆时忆赶到,手中长剑折射出凌然剑光。
察觉到危险,魑猿转头要跑,可陆时忆的剑法连绵不绝,逼得魑猿步步后退。
如陆时忆料想的一样,这妖兽是筑基前期的修为,可它正处在虚弱期,也不过练气后期的水平。
郭锐甩出最后一面旗子,三面法旗将魑猿包围其中。魑猿的动作猛得慢下来,攻击的力道也弱了不少。
这三面小旗子,是郭锐花了大价钱购入的三岳旗。郭锐能压制修为法旗中修为不如自己的目标,不过三岳旗的弊端也很明显,就是不够灵活,因此需要人配合将目标拖在三岳旗的包围中。
陆时忆冲在前面与魑猿缠斗。郭锐躲在后面,用法宝干扰。
渐渐地,郭锐觉得有些不对劲,陆时忆一人一剑力压魑猿,周身的气势哪是练气前期?
她分明隐藏了修为,只怕离练气后期也仅有一线!
怪不得这么有自信。
郭锐心中大骂陆时忆阴险,开始担心若是就这样让陆时忆击杀了魑猿,妖丹哪能还有自己的份!
嗯?
陆时忆抽身急退。
利爪在陆时忆左侧胳臂上划出三道极深伤口,魑猿鼻孔翕动,眼睛紧紧盯住陆时忆鲜血淋漓的手臂。
郭锐佯装焦急的声音传来,“陆修士!你还好吧,还是我来!”
陆时忆咬牙。
这郭锐,竟然放松三岳旗对魑猿的压制!若不是陆时忆及时察觉不对,只怕她现在左臂已经废了。
陆时忆冷笑,一甩长剑,退出三岳旗外,只在魑猿要越出时,出剑将它逼退。
这正合郭锐心意,他重新驭使三岳旗,三面旗子形成的包围越来越小,对魑猿的压制力也逐渐变强。直至最后,可容魑猿腾挪的地方不过一臂之地。而此时,魑猿也在法旗的压制下,几乎无法行动。
顺利将魑猿困住,怒号的褐毛怪物在郭锐眼中已等同于一枚妖丹。郭锐得意上前,要给魑猿最后一击。
“小女子做错了什么,公子要这样对我……”
眼前一晃,只见被郭锐困住的并非相貌丑陋的魑猿,而是无力倒伏的芸意。她身无片缕,哭得梨花带雨。
郭锐的法器慢了一瞬。
只这一瞬。
“啊……”郭锐的身体颤抖着,利爪将他开膛破肚,郭锐满是肥肉的身体抖动几下,充满祈求的眼睛看向陆时忆。
陆时忆嫌恶皱眉,长剑刺入魑猿,剑身的灵力将妖兽心脏搅碎。
魑猿无法维持人形,郭锐眼前重新显出魑猿的褐毛猴脸。
郭锐口中不断溢出血沫,“救……救我……”
陆时忆漠然目光中,魑猿死了,郭锐也死了。
收起没了主人的三岳旗,陆时忆用剑尖挑下郭锐的储物戒指,正要去挖魑猿的妖丹。却见魑猿尸体自陆时忆剑刃刺入的位置为中心,像是石子落入水面泛起的涟漪,逐渐向外变为透明,只留下铅黑色的符号。
陆时忆闪身要退,但那些黑色线条的速度更快,从身后追上她,像是蚕蛹吐丝一般,将她包裹在其中。
任何攻击落在黑线上都没有效果,陆时忆耳边冒出无数嘈杂的声音。
“什么大女主啊……怎么还诈骗……”
“能不能别想着谈恋爱了……”
“男主有病吧,解释啊……”
陆时忆被这些莫名声音吵得头痛,意识升腾,远离身体,直至突破世界对她的束缚。
这里是……
陆时忆睁眼。
她身处一个纯白无瑕的空间中,往远处看,黑色符号组成的线条一排排掠过。
陆时忆一眼扫去,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可一旦她想用心仔细辨读,那些线条就如同能感知到她的注意力一般,像是鱼一样飞速游走,陆时忆自己也顿觉头晕目眩。
“哈喽!”
空间中突兀响起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虚影对着陆时忆挥手,“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