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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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镇赴台设宴的地方,在镇外的梨花园。
宴会所在地,是梨花园的角院,角院里头,风景格外秀丽,假山流水,院子一角,冬梅幽香阵阵。
宴席已经安置得七七八八,四周,是这梨花园里最多的梨花树,只是正是冬日,梨花树只余枯枝。
只是那些枯枝看起来,并非了无生机,反倒因为枝桠上方的积雪,从远处看,宛若花开。
桑渡停在了梨花园的湖心亭里。
她的视线顺着湖面上方的木桥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一旁的冰层上。
这湖水已然结冰了。
桑渡呵出一口气,气流在她口鼻前方氤氲成白雾。
过了好一会儿,站在湖心亭边缘的人才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片刻后,手臂一抬,将方才捡起来的东西扔了出去。
那是一块石头。
只听咔咔两声,石头落在冰面上的瞬间,那不算厚的冰面便裂了开来。
桑渡眸光微凝,她看着那裂开的冰面,面上神色略有些复杂,看不大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一颗心提得更紧了。
她并没有在梨花园逗留太久,在确定了这湖面上的冰,并非很坚硬后,桑渡便离开了。
她着实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盛逾那样的天之骄子,以利诱之?桑渡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利,能够诱惑那位端立于雪山之上的男子。
更别提胁迫。
莫说是桑渡,这世上有没有人能够胁迫盛逾都是件未知的事情。
桑渡毫不怀疑,天生灵脉残缺的自己,若是想要胁迫盛逾,怕是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所以,她只能选择设计盛逾,与他一同落水,
两人在众修士面前一同落水,有了肌肤之亲,那么须弥宗也好,盛逾也罢,再如何想退婚,也要重新掂量掂量。
只是……
桑渡长长叹了一口气,她藏于宽大衣袖下方的手不自觉攥紧。
这种身家性命尽数吊在旁人身上的感受,着实不好受。
不知是不是受这种情绪所染,即便是回到了人来人往的镇中心,桑渡看起来,仍旧有些出神,一双好看的眼睛没什么聚焦,像是丢了魂似的。
盛逾从客栈出来时,见到的便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桑渡,正低头同一个小男孩说着些什么。
他步子微顿,风吹来,吹得他衣角轻晃。
就在盛逾打愣的那两秒里,宗尧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察觉到盛逾未曾跟上来,宗尧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自家宗主。
顺着盛逾的视线,宗尧也看向了桑渡。
视线里的女子生得极美,透过茫茫雪花,也让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后,就已转不开。
宗尧倒是认识桑渡,他在画像上见过桑渡,现在,见盛逾正盯着桑渡在看,喉咙里便溢出一丝轻笑来,“宗主何须在远处悄悄地看,那位,不正是桑小姐吗?”
盛逾收回视线,他看向宗尧,眼眸微抬。
脸上一如往常,没什么表情,似乎宗尧方才那打趣的话和旁的没什么不同一样。
宗尧对上盛逾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睛,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宗尧吞了一口唾沫,垂下头,低声道,“宗主,是宗尧逾矩了。”
盛逾没有再看宗尧,开口时,声音微凉,像是混着冬日的风雪,“这话日后莫要再说,桑……桑姑娘是女子,你不该用这样戏谑调侃的话去说她。”
“是。”宗尧垂头听训。
只是又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小心翼翼地挑眉去看方才桑渡在的地方。
桑渡身边多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宗尧识得,不久前他们还见过,是呈莱宗的谢安淮。
谢安淮站在桑渡身侧,正垂眸同人说着什么,看起来,倒是与先前雷厉风行的模样大不相同。
宗尧挑了挑眉,他下意识看向盛逾。
只是盛逾已经没有再看桑渡的方向了,他朝着另一处,声音微低,“昨日我在那白纹黑虎的身上,察觉到一丝沂梦涧的气息。”
沂梦涧——
宗尧一凛,那地方,封印着魔族。
“宗主是怀疑,昨日那白纹黑虎骤然失控,是魔族的手笔?”
盛逾摇了摇头,并没有详说,而是抬脚往先前暂存白纹黑虎的地方走了过去。
宗尧忙抬脚跟了上去,沂梦涧的事情是大事,宗尧也没了去打趣的心思。
只是两人刚刚到那大院外,一个小孩子便跑了过来,拦住了盛逾,“大哥哥,方才有个姐姐让我给你送封信。”
男童手里还捏着根糖葫芦,嘴角沾着浅色的糖渍。
而他空着的另一只手上,则是捏着一张信纸。
盛逾接过信纸,男童见状蹦蹦跳跳地走了。
宗尧跟在盛逾身后,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宗主,会是什么人给你送信?”只是转念又察觉,这男童颇有几分眼熟,分明是方才和桑小姐一起说话的那个小男孩。
宗尧瞥了眼盛逾。
只是从盛逾的脸上,半点看不出这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宗尧看着盛逾两眼扫过那封信后,便又将信纸叠好,收了起来,他一时也有些拿不准宗主对于自己那位未婚妻子的态度。
对于这桩宗主小时候,尚未冒头时就有的婚事,盛逾一直不曾表态过。
就算这两年,这件事情被两方频繁提起,盛逾也不曾说过什么。
宗尧一直觉得,盛逾时不满这婚事的。
毕竟,他们都知道,盛逾的那位未婚妻子,灵脉残缺,天生就无法修习。
须弥宗的宗主,虽无须一个修为深厚的妻子作为助力,可若是要娶一个病秧子,着实有些不相配。
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至少就宗尧知道的,须弥宗上,能有大半的人这样想。
不然前段日子,众长老也不会想着替盛逾退亲。
只是……
盛逾拒绝了那些长老的提议。
当日,宗尧也在场。
倒是第一次听到盛逾表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事既是父亲母亲生前定下的,那么便依照他们的意思。”
“如今我也是成家的年纪,还请诸位长辈相帮,将这婚事提上日程。”
宗尧眸光闪了闪,他看向盛逾,“宗主若是有旁的事情要做,那白纹黑虎就交给宗尧,若是背后有魔族的手臂,我一定会查个明明白白。”
盛逾没看宗尧,他抬脚继续往里走,“先处理白纹黑虎的事情。”
只是刚刚往里走了没两步,盛逾又忽然转身,宗尧正要跟上去时,却又听盛逾低声吩咐道,“你进去等我。”
宗尧应了一声是。
等他抬头时,盛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小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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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云来客栈后,桑渡仍旧有些忐忑。
她托那个小孩儿,将信送给了盛逾,邀请盛逾晚上宴席前,于梨花园湖心亭相聚。
在信上,桑渡只说在呈莱山,女子会给同他有婚约的男子送个亲手打的同心结。
只是平日里与盛逾难以相见,这才大着胆子,冒昧邀请盛逾于湖心亭相见。
同心结桑渡已经准备好了,正放在桌上的木盒子里,是她刚刚用三文钱从集市上买下的。
现在,只是不知这戏台子搭好了,东西准备好了,唱戏的人是不是会上台。
敲门声将桑渡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是那个帮她送信的小孩子。
男童眼眸亮亮的,仰着头看向桑渡,“姐姐,大哥哥让我告诉你一声,他会按时赴约。”
桑渡一愣,而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男童并不知晓桑渡的情绪转换,仍旧继续道,“他还托我叮嘱你一句,这两日风雪极大,姐姐记得穿件厚些的斗篷。”
送走男童,桑渡坐回了桌边,她看着面前木盒子里的同心结,略有些出神。
盛逾在外的名声很好。
只是桑渡与盛逾并不熟悉,所以不知道那极好的名声是虚还是实。
可是现在看起来,那些传言应当是真。
虽只是顺手的事情,但盛逾至少记得让那个小男娃过来传个信,算是安一安桑渡的心。
若是有得选,桑渡定不会非要嫁给盛逾,盛逾想要退亲,那便由着他退亲好了。
可是现在,退亲分明就是要她自个儿的命。
在活下去和让盛逾受些委屈之间,桑渡半分不会摇摆,她是要活下去的。
幼时因为灵脉残缺,总是体弱多病,那样的日子过得久了,桑渡对活着这件事格外在意。
那些病痛都不曾让她夭折,怎么如今长大了,身子骨也健硕些了,却要莫名其妙地死掉呢?
桑渡才不认命。
至于盛逾……
桑渡盯着那同心结好一会儿,才低头解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
她手虽不算巧,可将玉佩系在同心结末端这样的事儿,做起来倒也算是得心应手。
便先对不住盛逾一道吧,等后头她找到了解决的法子,自然不会再霸着须弥宗宗主夫人的位置。
桑渡对着同心结默念几句,才又将东西放回木盒子里,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抬眼看向屋外,雪似乎小了些,云层后方,太阳的轮廓也变得若影若现。
风轻日朗。
正是谈婚论嫁——
正是赶鸭子上架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