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铜色的瞳孔微微紧缩,如同波动的海面。
霍尔很早就知道少女是一个无情的人。但他确实没想到的是,她现在早已不仅仅是简单的无情了,而是实打实的冷血。
你永远都不知道她的怜悯究竟是真情实感还是逢场作戏。
“你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嬴欢看着他越发惨白的脸色,直截了当道。
这种血族秘术似乎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消耗。她见他唇边忽然涌出一股鲜血,气息越发虚浮,狼狈不已。
“呵……我不后悔。”他无由头地道了一句,伸出手指艰难地抹去血迹。
指腹滑过嘴唇后留下漫长的血痕,宛若飘渺的薄雾般,残存于冰冷的肌肤上。
不后悔什么?
不后悔走上这条路吗?还是别的?无数种可能性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但嬴欢却没有再进一步问下去,她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
*
“霍尔先生?霍尔先生?”
“不好!他晕过去了!”
“快拨打急救电话!快点!”
听到人声,嬴欢的大脑仿佛被钢针扎了一下,她的意识被拉回了现实。
四周的人又开始动了起来,原本肃穆的审判庭忽而一下子变得嘈杂无比,人们脸上表情各异。
嬴欢敛着眉,迅速打量起现场的状况,只见两位身着制服的法警涌入被告席,其中一人将手铐解开,另一人则小心扶起男人,使其能够平躺在地面上。
霍尔的胸腔不断颤动,眼眸紧紧阖着,一股又一股的鲜血从唇角没入颈间,很快,木质地板上便积留了一大滩乌黑的血。
“天哪,他怎么突然流血了!”
“他不会死吧?”旁听席位上传来窃窃私语,如同一群躁腾的猫头鹰,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嬴欢缓缓走下证人席,只为了离近些去瞧他痛苦的模样,听那将死的喘息和吞咽,看这张脸如何渐渐褪去色彩。
明明只是个混血种,却强行使用血族的能力,怪不得会被反噬呢。
方才那短暂的十五分钟,是霍尔靠着硬生生的“烧命”强行夺来的。而现在,正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庭审因为这场突发事故被临时中断,不少人围了上来,开始指指点点。
少女被人们挤在最中央的位置,她的手安静地垂在身侧,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尽管他的血液确实在散发着诱惑的气味,但也仅是瞥了一眼,紧接便径直绕过了男人,朝着庭外走去。
大厅里坐着不少媒体记者,他们宛若向日葵找到了太阳似的,一个个迈着大步朝她走来。
无数个收音设备怼在她的嘴边,嬴欢强忍着心底的烦躁感,面上还是维持着标准的可怜小女孩儿的人设。
“里面出了一些事故,麻烦各位不要在大厅里聚集了。”
事故?法庭里能出什么事故?众人疑惑,试图从她嘴里撬出更多信息来。
“疯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尖锐的女声划破了人群的喧嚣,不少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纷纷寻找声音来源。
只见一位高个子女人直接推开碍事的摄像师,从人群外部一路来到了嬴欢的面前。
她脸上的怒意就像要把少女千刀万剐似的,吸引了不少镜头。
嬴欢扯着嘴巴笑了笑,轻声问候道:“你好啊,秘书小姐。”
嚯,这两个人竟然认识!
秘书盯着她轻松的神色,气不打一处来,她恨恨道:“真是恶心的家伙──你们都被她骗了!她就是个疯子!”
“秘书小姐,诽谤他人可是重罪,你可要说清楚了。”有记者善意提醒道,顺便将麦克风夹在她的领子上。
众人期待地看着她。
“……”秘书的呼吸顿了顿,她要怎么说?说她老板和这个小姑娘其实有一腿?
老板从医院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嘱咐她,不要手底下的人挡嬴欢的路。
但她不甘心,凭什么老板对这个疯子般的少女如此上心?那明明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怪物!
她无比想问问眼前的少女,她到底给他喂了什么**汤?为什么能把一个男人变得如此愚钝!
研究所毁于她手,集团内部变得摇摇欲坠,这些都要归功于这个叫嬴欢的家伙。
她不仅打伤了他,如今还站在了证人席,简直就是明晃晃地站在他的对立面。
可是他呢,他仍然抱着她会扭转心意的念头,一错再错。
究竟凭什么?为什么!
秘书在霍尔手下待了近五年,算是一手看着集团一步步站在世界的巅峰,可大厦即将倾塌,这五年来就像一个美妙的泡影。心血倾尽,到最后却一无所有。
女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一滴眼泪从眼眶里缓缓滑落,她死死咬住嘴唇,眼底的猩红有些骇人。
忽然,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她看见少女的脸慢慢贴近自己,耳边传入平静的声音:“你明明值得更好的上司,他这样的人真的值得你追随吗?”
“……”
嬴欢继续用食指轻轻擦去她的泪痕,“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掌权者,这一点早就由我证明了不是么?”
“……”
女人本想回答什么,可是门外突然响起了救护车的警笛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
医院。
嬴欢坐在走廊的公共座椅内,单腿交叠,品鉴着这里昂贵的茶叶。
平淡无味。
不知过去了多久,茶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耐性如嬴欢,也不免感到枯燥乏味。
秘书站在抢救室门口,低头看着手机,头顶上写着“手术中”的牌子仍然在常亮着。
嬴欢抬了抬头,看向墙上垂挂着的电子钟。
傍晚六点一刻。
秘书的脸色很苍白,眼底布满血丝。期间她签了好几份手术知情书,又接了无数个电话,嗓子逐渐变得沙哑。
两个人没有哪怕一句对话,嬴欢只顾着喝茶,而秘书则忙着处理工作,就这样和谐地共处一室。
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媒体被保安拦在了医院大门外,毕竟是霍尔占股的私立医院,这点小事实在不值一提。
手术室的灯光突然灭掉,大门拉开,穿着手术衣的医生快步走了出来。
秘书紧紧拉着医生的衣袖,“他怎么样了?”
“秘书小姐,我们──尽力了。”
医生的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不仅是秘书,连嬴欢都微微愣了愣,手里的茶杯险些落在地上。
“……”女人的手指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后背贴在冰冷的墙面上,眼神凝滞在某一处。
嬴欢静静看着她掩面哭泣。
身上那件西服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干练的黑发垂落在眼睛前方,几缕发丝被打湿了边缘,竟让人无端觉得有些心疼。
冰冷的瓷砖映照着嬴欢的脸庞,举起茶杯,饮尽其中最后一口苦涩的茶水,她起身打算离开。
电梯门缓慢打开,一道声音却制止了她向前的脚步。
“等等,你难道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嬴欢背对着女人,轻叹了一口气,她真巴不得再也见不着他。
此刻的他大概已经被守株待兔的管理局负责人带走了吧?想到这里,横亘在嬴欢心中的大石头总算一扫而空了。
不过秘书是理解不了嬴欢心情的,她被蒙在鼓里,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世界背后的真相。
“嬴欢,他明明那么……爱你……”
“那不是爱。”她冷冷回答道,没有一丝的犹豫。
“可是──”
可是爱的定义与形式有无数种,你怎能就这样轻易否定了他的爱?你怎能如此傲慢!
女人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背影上,她恨不得嬴欢能够出言反驳她,或者对她破口大骂也好,至少表明她的眼中还有自己的存在。
但她没有。
少女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像偶然路过的陌生人似的。
“别走……别走……”
透过电梯门逐渐缩小的缝隙,嬴欢的余光瞥到女人正在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朝着自己扑来。
而就在电梯门关闭的刹那间,她听见了来自女人的怒吼,以及□□撞在门上的声音。
“回来……回来……”
电梯下行,声音也渐渐远去。
*
嬴欢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出租屋,刚一进门,她又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奇怪征兆。
她将钥匙从锁孔拔了下来,稳住气息,眼中暗含杀意。
漆黑的屋子里没有灯源,只有月亮投下的微弱光芒。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看不清脸,只能见到一道模糊的轮廓。
嬴欢在门口站了半晌,见那人迟迟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于是便主动踏着影子向他走去。
冰冷的刀光在他手中不断闪烁。他把玩着小型刀具,一双眼睛于黑夜中熠熠生辉。
突然,寒光一闪。
小刀直奔她的喉咙飞去,少女一个侧首,轻松躲过袭击。
他没想要她的命,只是试探而已。
“我应该叫你074,还是戚肆?”
“你的敏锐可真是让人嫉妒不已。”那人影忽而站了起来,认真活动了一下筋骨。
而月光就恰好打在他的侧脸上,尖削的鼻梁下是形状标致的唇,玻璃般的眼珠映着细碎的闪光。
他朝她一步步走来,二人保持着半米的距离,少女眯了眯眼睛,瞳孔宛如针芒。
不得不说,他的到来让人出乎意料。
“勇气可嘉,想来你已经做好下地狱的准备了。”
少年老实地举起双手,语气无比冷静:“别这么着急,我们之间应该还有挺多话可以谈的。”
“哼,还是和鬼谈去吧──”她一把抄起身旁的灯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朝着他的头部挥击。
戚肆堪堪躲避,有些狼狈地倒在沙发上,不禁皱了皱眉。
少女选择直接用拳头招呼这位“客人”。
她冷然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带着让人颤栗的杀意,甚至难以看出这是个年龄只有十五岁的孩子。
“……”
他的鼻腔里充斥着干燥的空气,也许在下一秒,代替它的将会是近似于铁锈的味道。
戚肆紧紧咬了咬牙,克制地喊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斐一然的下落吗!”
拳头略微一偏,至少没有正中太阳穴,而是落在了较为坚硬的下颌骨。
一声闷哼后,少年向旁啐出一口鲜血,血液洇湿了陈旧的地毯,落下一片暗红。
但很快,他抬手擦了擦嘴角腥稠的血,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仿佛不要命似的地嘲笑道:“看吧,你总是这么轻易地暴露软肋。”
嬴欢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字字淡漠:“她在哪里?”
“你知道霍尔不惜耗费人力和财力,甚至把自己也搭进去,都是为了什么吗──”
他忽视了她的质问,反而提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关于霍尔,那早就不是嬴欢该关心的事了,她现在只想知道眼前这个家伙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别怪我没有警告你,我的耐心可不多。”她威胁般地扼住他的脖子,皮肤下的颈动脉触手可及。
戚肆紧紧盯着面前的眼睛,大概五秒钟后,他仰头大笑:“哈哈哈──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嬴欢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什么意思?”
戚肆笑着摇了摇头,亲自为她解开答案:“他在研发一种极为特殊的装置──能够禁锢灵魂的装置。同时,他还用死亡的实验体研究如何让人‘死而复生’。”
……禁锢灵魂、死而复生?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
大概是因为每个反派都有这种类似的梦想吧,嬴欢想。
她曾完整看过那些所谓的“商业机密”,只知道霍尔背地里做了很多突破道德底线的勾当,比如器官贩卖、人体实验等。
但那些文件资料里完全没有提到过有关戚肆所说的“灵魂禁锢装置”、“死而复生”这些研究。
是被刻意隐藏了吗?还是戚肆在说谎话?
“你接着说。”
嬴欢暂且不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信息的,她只想看看这少年到底想要告诉她些什么。
戚肆的眼睛动了动,还说什么?他该说的不都说了?她不应该相信他吗?怎么还不放手呢?他都快被她活活掐死了!
“你都已经把霍尔推入地狱了,这些研究早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动力了。”
“你很希望研究进行下去?”她反问。
五指不自觉地握紧,少年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奋力挣扎了几下,毫无效果。
“这和你绑架斐一然有什么关联?”
“……”戚肆用力掰开她的手指,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工夫。
他怒目而视,声音嘶哑:“别污蔑好人啊,谁和你说我绑架她了?我绑架她有什么用!”
嬴欢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074竟然否认绑架斐一然?那斐一然到底去哪儿了?
不对不对不对──
嬴欢直直望着他的眼睛,那里没有谎言。
他说的是真的。
戚肆一只手捂着被勒住痕迹的脖子,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用近乎戏谑的眼神冷冷逼视,“嬴欢,你可真是够蠢的。”
“你如此相信斐一然,只是因为她是你救下来的人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愿相信我呢。”
“哈哈哈哈──瞧瞧你生气的样子,你这辈子都没有被人愚弄过吧!真得好好感谢斐一然啊。”
戚肆还在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但就在一瞬之间,他的双手被嬴欢反剪,手腕上多了一双冰凉的手铐。
【剩余反叛者数量:1。】
嬴欢最不愿相信的结果来了。
戚肆被反方向抵在沙发靠背上,双臂被折成扭曲的角度,忍着急剧加深的疼痛,他不得不扭头去嘲讽这个愚蠢的女人,“你以为控制住我就能改变现状吗?”
她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中央,细瘦的身板霎时间半跪在地上,少年痛呼一声,却还有心情咧开嘴大笑。
“暴力是无能者的行径。”他发出虚弱的声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嬴欢,承认吧。你被她耍了,从始至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