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廊下练箭。
雨滴到廊前,趁着夜色寒气,起了薄雾,令柳韵心突然想起烟雨朦胧的江南。
她的心思微微有些飞,但严厉的贺金倾令她很快就收回神来。
贺金倾纠正她的动作,给她讲究要领,颇有些古板,其中混着些箭术术语,柳韵心不大明白,不得不反问过去。
他再答她。
一来一往,走廊与卧房只有一墙之隔,可苦了睡大觉的况云了。
睡不好哇!
越听越清醒。
他翻来覆去又覆去翻来,最后索性翻个身趴起来看,老天,外头雨已经停了,怎么殿下还同那南女说个不停啊?
翌日,因为早上吃包子,冯炎来得早些,一进府就直接去厨房忙活。
不一会儿,况云也进了厨房。
冯炎正在生火。,瞅他一眼,奇道:“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况云叹口气:“阿炎,我眼圈黑不黑?”
说完走近让冯炎瞧。
冯炎还真认真看认真答:“黑。”
况云心生绝望:“来来来,你再给我点锅灰,让我一黑到底。”说着就要抢锅灰往眼圈上抹,冯炎把他拦住:“你到底怎么了?”
况云告诉冯炎,三殿下和柳韵心在廊下练了一晚的箭,而他,也听了一晚墙角。
况云缓缓蹲下,两眼无神:“我觉着他俩不像练箭,反而像一起赏雨。”
但是雨停了也没走?!
冯炎动作麻利,闲聊功夫已经把包子蒸上。他擦了擦手,与况云蹲到一处,面带笑意:“我和倩娘都没有赏过雨。”
倩娘是他家娘子,心尖尖上的人。
况云回头冯炎,正说着殿下和柳韵心呢,他突然提自家娘子做甚么?
又疑问:“你同弟妹那么恩爱,怎会连雨都没赏过?!”
“她不喜欢雨。”冯炎笑道,凡遇雨日皆依倩娘,闭窗落帘,哪怕屋子因此阴闷。
“哐——哐——咣——咣——”
况云冯炎同时听到隔壁巨响,双双站起,接本能冲出门外,况云更是叫道:“殿下!”
厢房门坏了,脱框半边,歪在一旁。
门板上有一只靴印,极深。
况云和冯炎旋即明白,方才巨响是贺金倾踢门弄出。
何事令三殿下如此焦急?
两人再往里看,贺金倾正坐在床沿,一手搂着昏昏沉沉的柳韵心,一手覆在她额头上。
听见动静,贺金倾抬头望向冯炎,表情严肃:“阿炎,发烧了该如何处置?”
他自己的经验是干熬到退,但希望她快快好起来。
冯炎心下已经清晰,道:“殿下勿忧,我去给她温些酒,待会擦拭了便能退。”冯炎将目光投向柳韵致,轻声吩咐:“你跟我来。”
柳韵致跟他出去,况云一看,也跟出去了。三人先后进了厨房,冯炎去取角落里垒的酒,况云在后叫住柳韵致,小声与她耳语:“就只发个烧你怎那般夸大?”
“你说什么?”韵致不明白。
“不是你夸大其词,殿下能着急把门踢坏?你当时不会说的你姐死了吧?”
“呸呸!我才不咒我姐!”柳韵致告诉况云,她就是一早上起来发现柳韵心昏沉在床,再一摸额头好烫。
然后她就出门求助,本来是想找况云,但第一眼瞧见贺金倾,于是就同他说了句“大姐姐额头发烫”,真只这七字,没有再多了。
柳韵致怯怯道:“我没想到三皇子会那般冲动……”
“好了。”冯炎突然打断两人的谈话。因为正蒸包子的缘故,灶上火旺,酒坛只晃两晃,就迅速温了。
冯炎在取酒时已一并取了盆,将温酒倒出,端盆交给韵致:“你端进去。”又道,“若是你们没挪位置,厢房左角那只三抽柜子里,第三抽有一只手帕,大小正够,可以直接取了。”
韵致闻言点头,端盆转身,况云见她手上晃荡,晓得盆重,就要替她端。
冯炎却把他一拦:“让她进去,你我别进去了。”
“为何我俩不能进去?”
“男女有别。”
况云这才想到,对哦,温酒是要擦拭身体的。
他又问:“那殿下还在里面?”
冯炎心道,看来况云尚未领会殿下心意,那就暂时不戳破:“殿下待会会出来的。”
况云这才点头,他心里没疑惑了。
而厢房内,贺金倾正抱着柳韵心,听她“父皇、哥哥、妹妹”一顿乱.叫。她身上好冷,一滴汗还没出。
贺金倾心内焦急,自己不察,正要发作况云怎么磨磨蹭蹭,忽听见怀中佳人弱弱说了一句,“贺金倾,救救我,我不想死”。
她烧得糊里糊涂竟还能提到他?
贺金倾不由得嘴角旋起微笑。
这一幕恰巧被端酒进来的柳韵致见到。
三皇子可够阴暗的,她大姐姐都烧成那样的,他竟还幸灾乐祸在那怪笑?!
柳韵致不禁汗毛倒竖,对贺金倾愈发惧怕了。
端盆近前,手抖。脑子里好一阵子才记起冯炎的提醒,去抽屉里找帕子,来回翻了两趟,才发现帕子就在手底下。
柳韵致拿了帕子浸酒,低着头心想贺金倾怎么还不出去。柳韵心忽然又开始喊“父皇”,一声声。
令人揪心。
突然,贺金倾应她:“朕在。”
这声应答无论在南在北,皆是大逆不道,柳韵致胆裂心惊,一下失手带着了盆,金铜发出脆响,温酒一抷洒出。
柳韵致感觉贺金倾在盯她,根本不敢抬头,就听得上方有个冷冷的声音:“以前她发烧,也是这般呓语?”
“不是每次。”
“你们一般怎么做?”
“喊大姐姐的小名,她能安心些。”柳韵致说着补充,“鸪鸪。”
贺金倾垂眼,将柳韵心搂得更紧些,几乎整个身子靠在他怀中。他的唇在她耳畔轻起,气息比烧酒温热:“鸪鸪、鸪鸪。”
温柔又呢喃。
柳韵心竟真安静下来,不再乱喊。
“三、三殿下,我要给大姐姐擦身子了。”
片刻沉默。
“嗯,仔细一点。”贺金倾下了命令。柳韵致见着地上靴子移动,他退出去了。
她擦得很认真,后来冯炎唤她出来,又换了几盆酒,还给柳韵心喝了许多温水,当晚上烧就退了。
柳韵心完全清醒时,身边只有柳韵致。
是漆黑深夜。
妹妹告诉她:“三殿下说,允你这几日休养,不用练箭,但好了之后要加倍赶上,不然他就再不教了。”
柳韵心点点头,没想到这事上贺金倾通情达理,另外迷糊时隐隐觉着,他不少时间都在床边?
柳韵心问妹妹:“贺金倾是不是照顾了我?”
“是。”柳韵致忽然压低声音:“不过黄鼠狼给鸡拜年,我们可要多提防,我觉得他可能有什么阴谋。”
那个笑太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