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都用这种碗盛饭盛菜。
回去路上,云巧满脑子都是碗的事,“春花,你家用的是大碗吗?能借我吗?”
沈家饭菜端上桌都是曹氏分的,大人一整碗,小孩半碗,如果用大碗,半碗能吃饱了吧。
春花又撩起汗湿的头发,斜眼睨云巧,不发一言钻进了自家红薯地。
云巧恍然,家里的事儿都是春花娘做主,她得找春花娘借。
最近家家户户忙着栽红薯,沈云巧也没闲着,清晨出门扯两背篓猪草,下午就去地里割红薯藤,这会儿沈家人没出来,她就坐在地上跟春花聊天,过会曹氏扯着嗓子喊她的名字了,她就往自家地里走。
割红薯藤不是什么力气活,大房的云惠她们也在,割多少栽多少,要不然晒焉了栽不活,且天气热,新栽的红薯藤要施肥。
这时,她们就能回家休息了。
云巧始终记着要跟春花娘借大碗,扫了猪舍,估摸着离晚饭还有些时候,她捧着新摘的花,欢欣鼓舞往春花家去了。
日落西山,烧红了对面大片山头。
这绿水村靠的这座山头因太阳落山,山上的树荫笼罩下来,光线昏昏暗暗的,起风时,身上还觉得凉。
所以无论地里多忙,太阳落山人们就收工了。
村道上的人碰到云巧,纷纷问她去哪儿?
“去春花家。”
“她家没人,春花跟她娘在地里呢。”
春花娘很懒,没怎么下过地,嫁给春花爹后,地里的活全是春花爹的,生了闺女又卖了使钱,钱用完了,春花也大了,地里不缺她帮倒忙。
这样的人会下地?
知道云巧迟钝,好心替她解惑,“她们在秦家地里跟大牛娘说话呢。”
翻来覆去就儿女那点事,谁看不出春花娘的心思?大牛开了两亩多荒地,入秋撒上麦种,明年日子就不那么苦了。春花娘想把春花嫁给大牛。
有妇人笑云巧,“说起来,春花娘得好生感谢你。”
云巧跟秦大牛走得近大家伙看在眼里,起初都以为沈家有意跟秦家结亲,一个穷且老,一个丑且傻,两人倒是登对。
当春花娘出现在秦家地里时,众人顿时想到了另外一层,云巧痴傻,哪儿懂什么儿女情长,故意接近秦大牛怕是春花指使的,春花让云巧做幌子,自己跟秦大牛好上了。
这种事见怪不怪,虽然明面上都嗤之以鼻,私底下却是认可的。
请媒婆得花钱,与其花那个钱,不如省下买点猪板油回家熬油,能吃大半年呢。
云巧脑子转不过弯,满脸茫色,妇人知她傻,也不说破,“往后你就知道了。”
云巧仍觉茫然,倒也礼貌地答了声哦。
想着春花娘回家要经过这儿,沈云巧就去边上石墩坐着等,远远的看到沈云山怒冲冲跑过来,云巧心生警惕,拔腿就往回跑。
“沈云巧,你给我站住。”
云巧才不听呢,沈云山会打人,她要藏起来,果断地跑回屋,反手把门从里边锁上,脱了鞋爬到床上,缩进最里边角落。
须臾,木门就咚咚咚地颤起来,伴着沈云山气急败坏的怒吼,“沈云巧,赶紧给我开门。”
“我不。”云巧攥着手里的花,似是害怕沈云山听不到,声音很大。
锁是云妮同窗送的,铁锁,没有钥匙打不开。
沈云山狠狠踹了两脚,快气疯了。
跟他娘合计后,好不容易哄得他奶眉开眼笑,答应过几天托人去李家提亲,他迫不及待去和悦儿说了这事。
悦儿又去问她娘,她娘嘴上没表态,却也瞧中了秦家荒地,提出去看看。
没到秦家地里,就看到春花娘跟大牛娘聊得热火朝天的情形,尤其看到他后,春花娘故意拔高了音,毫不避讳说起春花跟大牛的亲事来。
大牛娘乐得合不拢嘴,毫不犹豫就应了。
说明什么?
秦家压根没想过娶云巧。
悦儿娘在边上冷笑,牵起悦儿的手气冲冲走了,他想追,委实见不惯春花娘得意的嘴脸,冲到秦大牛跟前质问了两句。
秦大牛挥锄头挖地不吭声,他娘冷嘲热讽搭腔,骂他沈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家大牛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娶沈云巧,除非沈家用半亩山地做嫁妆。
沈云山长这么大,没见过哪家嫁女给嫁妆的,便是他小姑嫁去长流村,他奶也只给了个装衣服的箱子。
大牛娘大言不惭要半亩山地!
沈云巧再丑也没倒贴的份儿,想到自己丢尽脸面,沈云山愈发使劲踹门,“沈云巧,开门。”
“不开。”云巧找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想到发髻上插着花,又掀开被子,伸手摸向头顶,那儿空空如也,顿时,嘴翘得老高,埋怨道,“我的花都跑没了。”
沈云山恨不得拿刀砍死她,她的花算什么,他的亲事都没了啊。
他去院里抱了个石头砸门,屋里的人仍没动静。
沈云山泄了气,“你出来,我不打你。”
云巧不上当,“你骗人。”
“谁骗你谁是小狗。”沈云山举手对天发誓,声音清亮,振振有词。
云巧往床边靠了靠,“开门做什么?”
“跟我去地里。”
“我的活都做完了。”
“不是那件事,春花要嫁给大牛了,你不是想嫁给大牛吗,你赶紧去抢啊。”
屋里又没了声儿,沈云山烦躁地抓自己头发,心想自己说太多了,云巧那脑子铁定不够使,又耐着性子把话嚼碎说了一遍。
半晌,门后窸窸窣窣的,就没不见门开。
沈云山又砸门了,威胁道,“你不快点大牛就是春花的了。”
“你说大牛要娶春花?”
他已经说了两遍了!沈云山心头那股火又来了,再三往下压了压,从牙缝里挤出个气音来,“对。”
“那大牛就是春花丈夫。”
沈云山咬牙,“对!”
“春花是我朋友,我不能抢她丈夫。”
“......”
沈云山真想掰开云巧脑子瞧瞧里边装的什么,明明是春花抢她的亲事,怎么到沈云巧嘴里就反过来了?
深吸口气,沈云山平复自己的呼吸,“你不是想嫁给大牛吗?”
“可是大牛哥不想娶我。”
下午在地里春花就帮她问过了,大牛哥皱着眉,没点头也没摇头。
沉默就是拒绝。
云巧懂。
大牛哥不想娶她,她为什么还嫁过去呢?
头上的两朵花全没了,手里的花也被揉得不成样子,她数落,“都怪你,我的花都不好看了。”
砰砰砰,沈云山又砸门了。
煮晚饭的小曹氏听着动静跑来,见沈云山眼眶通红,随时要哭的样子,忙问,“怎么了?”
她一问,沈云山眼泪崩不住,夺眶而出,“还不是云巧,你问她做了什么?”
云巧给秦大牛送水回来就在地里割红薯藤,回家后扫完猪舍又冲洗了一遍,做了什么小曹氏还真不清楚。
门被砸得凹陷了块,小曹氏推开沈云山,轻轻拍门,“云巧,开门。”
“不开门,大堂哥要打我。”
“大伯母给你撑腰,他不敢动手。”
云巧迟疑了会。
屋外的人听到脚步声,以为沈云巧想通了,沈云山举起手里的石头,准备沈云巧开门他就砸过去。
结果,脚步声在门后戛然而止。
“云翔回来我就开门。”
沈云山哄的扔了石头,石头摔到门上,滚落到地上,差点砸到小曹氏的脚。
云翔是沈云巧弟弟,比沈云巧小两岁,典型的护犊子,他没少骂云巧,但其他人打云巧,他拼了命的报复回去,沈云山在他手底下吃过好几次亏,提起沈云翔,沈云山脸色更黑。
眼泪更是凶猛。
曹氏淘完米过来的,双手还滴着水,疼大孙子惯了,见沈云山哭就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哄,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沈云山哭哭啼啼将大牛和春花的亲事说了。
春花娘做事雷厉风行,他回来时,已经跟大牛娘定好摆酒的日子了。
两家连合八字挑日子都省去了。
听完,曹氏跟小曹氏脸色都有点难堪。
原本秦家跟刘家结亲没什么,偏云巧常把秦大牛挂在嘴边,时不时念叨要嫁给秦大牛,曹氏就上了心,想着沈云巧卖不出去又丢不掉,嫁给秦大牛也不错,秦大牛孔武有力,不收他彩礼,春耕秋收他来帮忙干活就行。
因此沈云山经常嚷嚷卖了沈云巧,她都没答应。
还觉得沈云山胳膊肘往外拐,媳妇没进门心就歪到阴沟里去了,为此颇为不快。
下午在地里时,大儿媳找到自己,偷偷说了很多。
秦大牛年纪大了,想娶媳妇不是易事,云巧是黄花大闺女,亲事成了,问秦家要两亩荒地天经地义。
她觉得有理,想着夜里跟老头子商量抽空去荒地瞅瞅,先灌两遍肥,来不及栽红薯就种些蔬菜,年底给云山娶媳妇摆酒请客吃。
儿媳的意思是把地给李家,她没附和,地给李家不是不行,前提是要等李悦儿为沈家生了儿子后。
她盘算过了,李悦儿进门,怀孕,生子,少说要等到明年年底,届时她们都种了两季粮食,不吃亏。
不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曹氏半信半疑,“他们两家怎么好上了?”
“谁知道?”沈云山从地里跑回来的,这会儿满头大汗,混着眼泪,一张脸像从水里冒出来的。
曹氏卷起自己衣袖替他擦两下,不得劲道,“别哭了,我出门问问。”
春花娘是个大嘴巴,短短功夫,春花跟大牛的亲事全村人尽皆知,曹氏站在自家院里问过路人就问出来了。
小曹氏灶膛里烧着柴,她回屋添了两根柴火,心急地走出来,“娘,怎么办啊?”
曹氏阴着脸,“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撕破脸跟刘家抢吧。”
说完,抄起门背后的棍子就往西屋去了。
沈云山守着门,云巧不敢出去,任曹氏吼破嗓子也不无动于衷。
反而在曹氏的骂声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睁眼时,外边的天已经黑了,堂屋传来歇斯底里的咆哮。
“我二姐呢?”
听出是沈云翔的声音,沈云巧喜出望外,套上鞋,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堂屋里,沈云翔摔了肩头的箩筐,阴沉沉地瞪着桌上的人。
被箩筐砸到头的云惠故意气他,“谁知道那个傻子在哪儿?”
沈云翔瞪她,捡起扁担就要打人,曹氏气噎。
小曹氏忙指着西屋,“屋里,屋里,她在屋里睡觉呢。”
云惠撇嘴,“装什么装,还不是想卖了她给自己娶媳妇...”
闻言,沈云翔挥起扁担就打了下去,云惠头痛。
而曹氏最为重男轻女,不训打人的云翔,反过来骂云惠,云惠噤了声,捂着头哭了起来。
云巧听到哭声,轻轻喊了声,“翔哥儿,你回来了吗?”
沈云翔转身看到她人好好的,脸色并没好转,厉声问,“你去哪儿了?”
“我在屋里睡觉呢。”
沈云巧白天要干很多活,天黑就上床睡下了,沈云翔神色稍霁,“那你回屋继续睡。”
踏进门见堂屋燃了油灯,所有人围在桌边,独独不见沈云巧,以为曹氏又起什么幺蛾子,沈云翔这才发火的,如今看沈云巧没事,他也不追究了。
捡起地上的箩筐,只听沈云巧说,“我不睡,我没吃晚饭呢。”
她眼睛肿成了一条缝,边揉眼边问小曹氏,“大伯母,饭菜在锅里吗?”
小曹氏笑容有点僵,看向上首的曹氏。
每个人吃多少是定量的,云巧把自己关在屋里,曹氏就没留她的份儿,只留了沈云翔他们的。
曹氏想起来了,扬声道,“晚饭没你的。”
“为什么?”云巧说,“我干了活的。”
沈云翔把箩筐放到墙边位置,拉着她往外走,“我的那份给你。”
曹氏跳起来,“那怎么行?”
“云翔,你怕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成天恬不知耻地跟秦大牛献殷勤,到头来人家娶春花也不娶她!”
害她白高兴一场。
走到门口的云巧回眸,一脸无辜又理所应当的表情,“因为春花比我漂亮啊。”
曹氏气得拍桌。
沈老头抖着烟杆,叹道,“好了好了,事已至此,咱该做什么做什么,云巧...哎...”
丑啊。
“她的亲事怎么办?难不成咱一直养着她?”
沈老头看了眼屋里的几个孙女,又是叹气。
而端着碗扒饭回来的云巧不明白曹氏怒从何来,悠悠道,“再找啊,天底下男人多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