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乙没有回答章林江的问题——巴士的自动门快关上了,他起身挤出去,头也不回的叮嘱章林江:“我想去看看制片厂,你先帮我看着下行李箱。”
他赶在巴士自动门彻底关上之前跳下车,外面的景象和他在那短暂梦中所见的完全一模一样:刻着制作厂全名的一截石墙,废墟,被推倒了一半,还留着强烈生活气息的员工宿舍。
陈乙走进废墟,转了转,再度发现了那些从混凝土缝隙间生长出来的水仙花。
他在水仙花旁边的混凝土块上坐下,侧头看着旁边的空气,试探着开口:“李棠稚?”
穿着夏季校服,扎单马尾的少女,极其自然的出现在陈乙身边。
陈乙道:“这是幻觉吧?”
李棠稚歪着头看向他,小腿交替晃动,小白鞋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地面小石块,但是没有回答陈乙的问题。
“但这一定不是普通的幻觉,甚至包括之前我做的梦,或许也不是单纯的梦。”陈乙盯着李棠稚,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还需要我的帮助?”
李棠稚眨了眨眼。
她不说话,陈乙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他本来就是很不会找话题的人,所以平时在和别人聊天,发现自己插不上嘴时,他就会故意板起脸装出一副自己不爱说话的样子。
但面前的人是李棠稚——虽然还不能确定对方的真假——可她是李棠稚,陈乙有很多个问题想要问她,但是她不开口,陈乙就想不出任何办法。
和面前死活不肯开口说话的李棠稚大眼瞪小眼,互相盯了十几分钟,最后还是陈乙先认输。
他捂住自己眼睛,低头弓腰叹了口气,说:“算了,就当我没问——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自己整理了一下思路:先假设李棠稚没死,只是被卷入了某些人类社会认知里不存在的特殊事件,从而拥有了预知托梦的能力……这样一来的话,又有了其他的疑问,比如说前几年自己回来的时候,李棠稚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托梦?
正当陈乙整理自己思路时,旁边的李棠稚再度开口:“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过来吗?为什么还要来制片厂呢?”
陈乙的思路被打断,不得不放下遮住眼睛的手,看向李棠稚——他皱着眉,慢慢组织自己的语言:“因为,住在员工宿舍里的人在说谎,他根本不是林下县的守林人。”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住在制片厂的废弃宿舍里。”
“唉,你还是这样,好奇心太重可不行啊。”李棠稚用两只手托着自己的脸颊,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觉得他在说谎?明明他说自己是守林人的时候,你也附和了他的话。”
陈乙:“林下县的守林人我见过,不长他那样。”
李棠稚:“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或许是他长变了模样——人都是会变的。”
陈乙点头:“你说得有点道理,但这并不能证明杨大力守林人的身份。他鞋架上的拖鞋落了很厚的一层灰,在林下县,那种棉拖鞋不适合在室外行走,一般是在屋里穿的。”
李棠稚眨了眨眼,立刻理解了陈乙的意思:“你是说,鞋架上的鞋子不是杨大力的,而是其他居住者的?”
“大概。”陈乙回答,“我不确定员工宿舍里是否有其他居住者,但杨大力的话有很多前后矛盾的地方,十分可疑。”
“原来是这样吗……确实很可疑……”
李棠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忽然跳起来——似乎这幅女高中生的身体也匹配了与之相符的青春活力——她打了个响指,指着员工宿舍的方向,兴冲冲道:“真相只有一个!”
“可疑的虚假护林员,由我们来揭穿!”
当然,李棠稚的宣言没有得到回应。她扭过头看了陈乙一眼,陈乙已经把脸扭了过去,用后脑勺对着她。
李棠稚绕到陈乙另外一边,蹲下来面朝着陈乙。
陈乙慌乱的想要将头扭开,李棠稚伸出手,两只手‘啪’的一声拍住陈乙的脸——反作用力拍得陈乙脸颊一痛,表情有片刻的扭曲。
李棠稚眯起眼:“干嘛这种表情?”
陈乙:“……有点不好意思。”
李棠稚:“哈?”
陈乙干咳一声,扒开李棠稚的手:“因为——念那种台词,让人觉得很羞耻,很不好意思。”
“就像被人公开读了小学日记一样。”
“……”
巴士开走的声音从身后呼啸而过,陈乙眨了眨眼,感觉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痛,好似脸颊两边都被人用力抽过一样。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抬头又看见那根直立铁管上竖着的三角站牌。
陈乙对着自己身边的空气喊了一声:“李棠稚?”
这次没有得到回复,久久的——只余下安静。
看来这次不是幻觉。
不过……那些有李棠稚出现的时间,真的是幻觉吗?
对于这一点,陈乙仍旧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他清楚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巴士上看见李棠稚,清醒过来后身边的章林江却和幻觉里的章林江说了一样的话。
不只是章林江,就连司机的喊话,被推倒了一半的宿舍楼,都和陈乙每次幻觉里所见的完全一样。甚至于他第三次进入幻觉时,李棠稚还问过他为什么怀疑二次幻觉里的杨大力。
这很奇怪,李棠稚笃定的语气,自然而然的交流,就好像自己和杨大力的相遇真实存在过,而自己可以根据那些相遇来判断真正的杨大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好像那些幻觉也可以被称之为‘真实’一样。
陈乙踩着那些混凝土碎片往前走,走过生长着茂盛植物的废墟时,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废墟缝隙间蓬勃生长的植物:一些野草,藤蔓植物,淡黄色的小雏菊。
对了,这片废墟本就不满足水仙花的生长环境,而且林下县的天气也并不适合种植水仙花。
他摘下两朵黄色的小雏菊,把它们放进自己衣服口袋里,转而往废弃宿舍楼走去。
这次陈乙没有从正面进入宿舍楼,而是绕到了宿舍楼的背面。
老式宿舍楼一共有四层,房间挨得很近,因为内部面积不大,窗户上面是员工们自己安装的蓝色铁皮雨棚。
陈乙估算了一下距离,后推开几米,助跑起跳,轻松跳上二楼某扇窗户的雨棚。
雨棚不堪负重,哐当一声落地。这时陈乙已经借力跳上三楼雨棚。一连串的动静声音不小,在陈乙刚刚站稳的瞬间,他所踩雨棚之下的窗户便被推开一条缝。
陈乙耐心的蹲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又过了十来分钟,一颗脑袋从窗户里伸出来,谨慎的打量屋外。
陈乙屈身抓着雨棚倒挂下来,曲起膝盖撞到那人门面上,也顺带将半开窗户的玻璃撞破。那人被陈乙撞得踉跄倒退,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声,便仰面摔倒,鼻梁骨看起来大概率是折断了,鼻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他顺势跳进屋内,踩着一地玻璃,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枪/械冰冷的触感就抵在了陈乙后脑勺上。
“把手举起来——别耍小心眼,我的枪可不长眼睛。”
冰冷的女声饱含恶意,陈乙沉默片刻后,举起两只手站起来。那女声继续:“走到墙角去趴好。”
陈乙乖乖走到墙角趴好,脸贴在墙壁上,闻到了一股混凝土和发霉的味道。他盯着那堵墙,眨了眨眼,出色的嗅觉在混凝土和霉味之下,还发现了一些其它的味道。
“唔,是什么味道呢?”
李棠稚也学陈乙的模样,想把脸贴到墙壁上。但是不等她靠近墙壁,陈乙就先抓住了她的后衣领,把她拽开。
陈乙:“墙壁发霉了,你别贴过去。”
李棠稚:“所以除了混凝土和发霉的味道,还有什么味道呀?”
她仰起脸,满脸好奇的看着陈乙。陈乙沉默片刻后,开口:“死人的味道。”
李棠稚抱着自己的胳膊,用力搓了搓:“呜哇,听起来好可怕哦!”
陈乙点头,表情严肃:“嗯,很吓人的,所以你别贴上去。”
有李棠稚在,陈乙便放心的转身去看自己身后。
被他膝盖撞飞的杨大力还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单手捂着脸,指缝间都是血。而就在陈乙身后,一个穿个西装套裙的秀美女性正双手握住手/枪,枪/口正对着陈乙刚刚站的墙角。
他们的动作都停住了,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电视剧。
陈乙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脸,确认是自己不认识的脸。
李棠稚绕着女人转了一圈,发出惊叹:“哇,她好漂亮哦——”
陈乙目光从女人的脸转移到女人手上的枪身上,漫不经心的回答:“嗯。”
李棠稚:“穿着西装套裙耶!好酷!我要是长大了,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的都市白领啊?”
陈乙点头:“会的。”
李棠稚嘿嘿笑了两声,背着手四处转悠,一会儿看看墙壁上挂着的铁钩和绳子,一会儿又蹲下身去研究躺在地上鼻血不止的杨大力。
这时候陈乙也研究完那把没拉保险栓的枪了。他把枪放回女人手里,然后走到李棠稚身边。
李棠稚把手背在身后:“陈乙你快看!这个人的颧骨好高啊,一点也不像我们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护林员!”
陈乙点头:“我都说了不像。”
李棠稚:“不过这也太不像了……”
她在嘀嘀咕咕,陈乙伸手摸自己口袋,掏出那两朵黄色的小雏菊。那花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被他闷了一路,掏出来的时候已经有点焉巴了,花瓣还掉了好几片,也没有一开始香了。
陈乙愣了愣。
李棠稚转头看他——陈乙迅速把花又塞回自己口袋里。
李棠稚:“你刚刚要说什么?”
陈乙摇头:“没什么。”
李棠稚撇了撇嘴,小脸上露出几分不高兴的表情:“好吧。”
“走到墙角去趴好!”
严厉的女声骤乎响起,陈乙眨了眨眼,保持着双手举起的姿势,走向墙角。
被他撞翻在地的杨大力发出痛苦的呻/吟,西装女不耐烦道:“还躺在地上干什么?快点起来,去搜那小子的身!”
杨大力捂着自己鼻子,摇摇晃晃爬起来,抱怨:“换你被正面撞一下试试?这小子力气真他妈的大,刚才要不是我反应迅速躲了一下,这会儿肯定要脑震荡了。”
黄色雏菊花语:暗恋
幻觉还挺好分辨的,李棠稚在的地方就是可以回溯的【幻觉】,李棠稚不在的地方就是不可回溯的【真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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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