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十三年十月,科举落幕,入选殿试的考生均已入职朝廷各个部门,不管品阶大小,如今都是朝廷命官了。
国子监紧张浓重的学习氛围随着科举的结束,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此前忙于学生科考,教学任务繁重,博士们许久没有放假。值此之际,宋祭酒慷慨宣布放假七日。难得迎来长假,终于可以好好玩玩了,可我心里有些不踏实,或许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
放假第一天,我去了舅舅那。致远登榜后入职工部,成了基层的一名小官,工作很是繁忙,经常加班不在家。表哥和小虎住在巡防营宿舍,也甚少回来,所以我得空就往鸡儿巷跑,给他们送一些生活用品。
那日,将军府来人请我过府一叙,说是李老夫人好久不见我了,想我了。于是我随来人去了将军府。老夫人见到我开心的紧,吩咐厨房做了我喜欢吃的菜,午膳时话里话外透露出希望我跟李弘毅早日成亲的想法。饭桌上我更是被李夫人句句提点,反常的是李弘毅竟没表现出一丝拒绝,甚至很高兴。
这是什么情况?古人婚嫁早,我理解,毕竟是封建社会嘛。可我不是个十足的古人啊,难道要入乡随俗妥协吗?可祖母如此心切,想让孙儿早日为李家延续香火,也是人之常情,我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反驳。算啦,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谁让我现在是个古代人呢,注定免不了这些。
饭后,我对李老夫人坦言:“祖母,婚姻之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还是想跟弘毅商量一下。”老人家看我已然动摇,心里便明白了,拉着我的手说:“好好好,你们自己去商量,祖母有些累了,先去小憩一会儿。”
我跟李弘毅在花园里漫步,眼见四下无人,我问他:“成亲之事是你的主意还是祖母的意思?”李弘毅直言:“既是我的意思也是我祖母的期望。”
我接着问:“你不是说要等国子监毕业再向我求亲的吗?”
李弘毅:“是,当初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我希望早日能陪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
他这么直白,我反倒不好意思了。“既然祖母希望我们早日成亲,那就找个日子两家长辈一起坐下来商量一下吧。”他看我刚才还一副质问的模样,突然话锋斗转,高兴得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我答应成亲后,李弘毅高兴极了,邀约道:“今日天气甚好,咱俩去马场跑马吧。”我看他那样子跟小孩儿一样,就没驳他的雅兴。
我们骑马路过南门大街的时候,忽然看见远处火光冲天,浓烟四起,我意识到着火了。我们顺着浓烟找过去,只见官仓那边人来人往,百姓们四处奔走相告。于是我跟李弘毅快马飞奔去救火,邢茂跟许毅也紧随而来。
我:“你们怎么来了?”邢茂:“我俩正好在状元楼用膳,看到远处冒起了浓烟,便过来看看。”我顺手把盆递给他们:“还不快帮忙。”
火势太大,众人接水太慢,一时间难以控制。情急之下,我让他们几个排成一条长龙,依次输送水,顿时速度快了许多。百姓们看我们这种运水方法非常有效,纷纷效仿。南门官仓容量大,粮食又是近期收缴的,大伙儿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火扑灭,只可惜粮食已所剩无几。
粮仓一般有人看守,可这么大的火是怎么起的呢?邢茂、许毅四下查看,我和李弘毅进到仓内探查。一进粮仓,空气中除了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我还闻到了淡淡的油脂味儿。按理来说,官仓重地把守严格,任何易燃物都远离三尺,为何仓内有油的气味?我轻声问李弘毅:“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李弘毅鼻子嗅了一下,说:“除了烧焦的气味,没别的了。”
我这人自小嗅觉就比常人灵敏,能闻到别人闻不到的气味。救火之时,人员进出繁杂,不知是百姓身上沾染了油,还是粮仓起火是因为易燃物?现在仓内到处都是水,已经冲淡了油的气味,我能闻到,别人却不一定。突然间,我脑海中闪现一个可怕的想法:火灾怕是人为的可能性较大。
就在我疑虑之时,负责粮仓的官员带人赶了过来。来人看粮仓烧成这副样子,顿时哭天抢地:“这可如何是好啊?我可怎么交代啊?”之后他看我和李弘毅从仓内出来,立马摆起了架子:“官仓重地是尔等小老百姓能进去的吗?”
李弘毅看了他一眼,没理会,直男就是这么直吧。我走到那位官员面前,稽首行礼:“大人恕罪,方才在下等人在帮忙救火,顺道进去看了一下。既然大人来了,自当交由大人处理。”那位大人见我一示弱,趾高气昂道:“还是你这个小女子说话中听,行啦,快离开吧,本官要处理善后了。”
这时,邢茂、许毅悄悄在我耳边回禀:“萧潇姐,四周没发现什么线索,看来是个意外。”
我们退到一边看那位大人如何善后,结果那人勘查都不勘查一下,直接让人把剩下的粮食搬到一边库房,计算了一下损失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我上前阻拦:“大人,这火烧得那么厉害,是不是应该立案调查呀?”小官打太极:“本官只是个小小的督粮官,破案查验什么的理应由大理寺、开封府负责。”
见他这么推卸责任,我真是气儿不打一处来,周君游掌管户部,素来公正严明,怎么底下的人竟无半点责任感,只知道明哲保身踢皮球。我压着火气,笑着对他说:“大人,您是此处官仓的负责人,理应调查火灾,此乃职责所在啊。”小官怒言:“本官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个小丫头置喙,赶紧走,否则把你抓起来。”
这下邢茂按捺不住了,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冲过来吼道:“你个芝麻绿豆小官,知道我们是谁吗?敢这么说话!”小官傲娇道:“我管你是谁,几个升斗小民,妨碍公务,来人呐,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邢茂反抗跟人打起来了,我站在一边没出手,想看看他最近武功是否进步了。远处一声“住手”,打破了这个局面,巡防营来人了。小官见状,立马抱大腿:“将军,这几个刁民,妨碍公务。”我一看巡防营来的是表哥和小虎,便放心了。表哥端正拿着剑,满脸威严,邢茂差点就笑出了声,我使了一个眼色给小虎,小虎立马领会,带着士兵们行礼:“参见县主。”
小官听见士兵称我为县主,颤颤巍巍问道:“她,她,她是县主?”邢茂少爷架势上身:“这位是国子监女先生,陛下亲封的县主。”我拿出县主令牌示于人前,小官见后吓得当场下跪:“卑职钱程参见县主,冒犯之处请县主恕罪。”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县主身份还挺管用,威风了一把:“起来吧。”
我让表哥带人四处查找起火原因,一圈下来,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我不由得想:难道是我猜错了?若是猜错,这油味儿是怎么回事?仓外有人值守,一旦着火,立马就会扑灭,火不可能大到烧毁所有粮食,除非有助燃物,否则不合常理。将士们仔仔细细勘查了一番,连角落都找了,始终没找到着火点。二十一世纪的我经常看一些悬疑剧,一般说来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我不相信这么大的火会是意外。
我:“钱大人,官仓理应有人看守,今日当值之人是哪几个?”
主簿立刻翻阅记录,回道:“禀县主,今日当值的李四和王五。”我随即喊道:“谁是李四?谁是王五?”
李四、王五上前一步行礼:“小人李四、王五,见过县主。”
我问道:“着火之时,你们在哪儿?可曾看见火是如何着的?”
李四:“当时小人们在粮仓外值守,忽然闻到了烟的味道,小人就立马进去查看,发现粮仓着火了,小人立马打水,王五去喊人。”
王五:“小人和李四发现粮仓着火,就立刻出门喊人,附近百姓听到后纷纷赶来救火,不久县主和几位就来了。”
我:“从发现着火到来人灭火,中间隔了多久?”李四:“最多一盏茶时间。”
我心有疑惑:十五分钟应该烧不了太多,怎地火势越来越大呢?于是接着问道:“着火之时,你们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或者有什么蹊跷之处吗?”
王五:“回县主,我等一直都在仓外值守,粮食入库后,便没再进去过。”
那俩看守之人一问三不知,话语之间又相互印证,丝毫没有头绪。我故意走到每个人身边,想探查一下他们身上有无油脂气味,结果没发现任何气味。我转而问钱大人:“钱大人,粮食入库后,你可曾进去过?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钱大人胆小,说话都快不利索了:“回、回县主,卑职每日巳时来此巡查,没发现有何异常啊。”
虽说没发现任何线索,但我总觉得这火灾处处透露着蹊跷,着实让人放心不下。临走时我悄悄嘱咐表哥,让他暗中派人调查。李弘毅看我跟表哥咬耳朵,问:“你刚跟你表哥说什么了?”我甩了一下袖,轻描淡写:“没什么。”
李弘毅是出身世家,又曾在军队历练过,触觉敏锐:“你怀疑官仓着火是人为?”我立马捂住他的嘴巴:“嘘,没有证据不可乱说。”
几天后,我在院子里练着剑,看见父亲愁容满面地回来,脚下步履深沉,之后一头扎进了书房。到了晚膳时分,他也不出来。公主吩咐齐管家去请,管家回禀:“公主,老爷说还有事要处理,不必等他。”我爹一向作息规律,即便有要事也不会耽误大家用膳。今日一反常态,肯定有什么事。
公主吩咐道:“齐管家,待会儿做几个精致小菜给老爷送过去。”我抢下了这个差事:“母亲,还是我给父亲送去吧。”公主与我爹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自是明白定是因为朝廷之事才让他如此烦忧。
“爹,吃饭了。今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哦。”我端着饭菜来到书房。他粗略地吃了几口就要放下,我佯装生气:“怎么?爹,饭菜不好吃吗?”周君游皮笑肉不笑:“怎么会呢?女儿端来的饭菜自是最好吃的。”我顿时傲娇:“那爹怎么不吃呢?”“好好好,爹吃,爹吃。”他勉强又吃了几口。
我看他一副忧虑的神情,忍不住问:“爹,近来朝廷发生什么事了吗?”周君游惊愕:“你听到了什么了吗?”
我:“这倒没有,只是看爹的神情,想必事儿不小。”
周君游叹了口气:“近日户部频频收到底下报告,几处官仓均莫名其妙失火,粮食烧的所剩无几。”
我问道:“可查明起火原因?”
周君游:“暂无定论。我去过现场了,没发现什么线索。现在大家议论纷纷,像是意外,又像是人为,我这颗心七上八下的。”
一处失火或许是意外,可几处官仓接连失火,想来不是巧合。我:“爹,率先起火的可是南门官仓。”
周君游:“你怎么知道?几日前的确是南门先起的火,随后就是十字大街、朱雀大街、马行街等几处官仓。还好两年前,我向陛下提议,在汴京各处建立暗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几日前,我从南门大街经过,正巧官仓着火。我四处查看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线索,但我总觉得此事不简单。要不明日,我随爹爹再去其他几处失火地看看?”周君游一脸欣慰:“为父真是庆幸,有你在身边。”
我正要离开书房,发现门外有人偷窥,一出门就看到北辰和沐雨站在门口,身后还有公主。我立即行礼:“母亲。”
公主:“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此事确实蹊跷,你有什么想法吗?”我:“我打算明天去看看。”
“我跟你们一起去。”北辰刚说完,沐雨就嚷道:“我也要去。”北辰:“你去干嘛?又不是去玩,我们是去查案的。”沐雨反驳:“查案怎么就不能带我去啦?我也是可以帮忙的嘛。”
“嘘,小声一点,别打扰父亲。想去是吧,可以,但要听话。”我想他们两个总要长大,不可能一辈子躲在我们的羽翼之下,也该见见这外面的阴谋诡计了。
翌日出门,沐雨看我换了男装又拿着剑,问道:“姐姐,咱们不是要去查粮仓吗?你拿剑干什么呀?”我:“官仓之事恐不简单,带上剑,以防不测。”北辰听后,立刻回府里取剑。
我们先去了朱雀官仓,正好碰见负责的官员带人修缮粮仓。那位官员见到我爹,恭谨行礼:“下官胡文来,见过周驸马。”周君游言:“胡大人免礼,本官来此是为勘查粮仓着火一事。”
胡大人回禀:“大人,着火之时下官并不在场。事后到时,现场已是一片疮痍,粮食尽毁。勘验后,并未发现任何线索。据看守之人称,粮仓突然冒烟,进去之后发现火势渐大,百姓纷纷赶来救火,所幸人员无伤亡,周边房屋也未损毁。”
听胡大人这么说,不像人为纵火,更多的是意外。我在粮仓的四周溜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现场都已清理完毕,只是我在仓内又闻到了那股油脂气味,似与南门相同。我不由得想:几日内京城多处官仓频频发生火灾,又有纵火之嫌,背后恐有只大手在操控。
我决定扩大范围查找,让北辰、沐雨留在父亲身边,自己去周边小巷看看。刚走一会儿,就发现沐雨在身后悄悄跟着,我也没揭穿她。朱雀官仓的周围很是空旷,我跳上高墙审视四周,发现临街处有一条偏僻的小巷,几乎被树荫遮住。于是我去了那条巷子,沐雨也跟了过来,谁知她跑得太快,脚下一滑,摔了一跤:“啊!”听到她呼喊的声音,我立即返回去找她。
我过去扶她:“怎么样?没事吧,叫你不听话,偷偷跟着我。”她一脸委屈:“姐姐,好疼呀。”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沐雨的裙子上沾染了些黏黏的东西。我仔细一瞧,上手摸了摸,像油渍。我闻了一下,发现地上的油渍气味与南门、朱雀粮仓的气味不近相同。刚才怎么没闻到呢?我观察了下小巷的地理位置,发现此地长年树荫遮盖,地上潮湿有臭气。一到这里先入为主的是下水沟的气味,油脂味被臭气遮盖了,若不上手,很难发现。
沐雨不懂破案,论细心也不及北辰,原以为带她出来只是凑个人头,没想到阴差阳错找到了线索。两处事发地都发现了相同的油脂气味,显然不是意外。
随后,周君游让胡大人把所有人都集合起来,得知当日着火是负责看守的张三、冯七最先发现,盘问之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接着我们又去了十字大街和马行街,那两处官仓与朱雀大街和南门大街一样,均没发现任何线索,只是在仓内我又闻到了相同的油脂气味。
一处现场有油脂气味就算了,可能是老百姓身上蹭的,可每一处都有这个气味,那只能表明这是一场连环纵火案。尽管细节不明显,也不难看出是人为。我想不通的是,粮仓一直有人看守,纵火之人是如何进去实施的呢?如果说有人监守自盗,也不合理,看守的人确实没有一刻离开岗位,除非有同伙。要是这样的话,那这案子牵扯的人就多了。
我向负责官仓的几位大人要来了值班的所有人员名单,又带着北辰、沐雨去了趟开封府户籍处。根据户籍显示,火灾当日南门官仓负责看守的的李四、王五,朱雀官仓的张三、冯七,十字大街的陈麻子、孙大牛,马行街的马六儿、许二狗,六人分别住在十字大街和朱雀大街的几处贫民区,家世上也比较清白,唯一的相同点就是他们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进入的粮油司时间也各不相同。
这些人的身份平平无奇,暂时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我总有一个感觉,这六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什么关联。事后我找人画了他们的画像,让小叫花们去打听官仓着火前后他们几个的行踪。从反馈的消息得知,除了前段时间,那几个人经常出现在朱雀大街附近,别的也没什么异常了。
我看着那张排班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细看之下发现南门着火那天,朱雀官仓的张三、冯七不当值;而朱雀着火那天,南门的李四和王五不当值。十字大街着火时,马行街的那俩人也不当值;马行街着火时,十字大街的那俩看守也不当值。当下,我有了一个大胆猜测,若他们几人相互认识,交替配合纵火。这就能解释的通,为何着火当天,只有仓内闻到油的气味,而他们身上却没有。
为了印证这假设,我一边让小叫花们查他们几个的行动轨迹,一边四处查找那油脂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