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蛮横的剑气席卷四方。一袭红衣盛开在夏景里,周遭竹林摇曳不止。女人面色沉稳,片刻,她闭上了双眸。
叶沙沙作响,风声浅了,围观弟子好奇探出脑袋向习武台望。霎时间,女人陡然出剑,容舟一怔,竟只能看到残影。
女人感受着万物的音律,一套残月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宛若人剑合一。半晌,血雨楼弟子收回挡风的小臂,台上女人默默收回剑,两指夹住飞舞而下的竹叶。
阮清溥缓缓睁眼,唇边溢出一抹轻微笑意。
“成了。”
“恭迎楼主出关!”
“搞那些虚的作甚…”
伴随一句打趣,阮清溥踩着轻功下了习武台,丫头们蜂拥而上叽叽喳喳个不停。温情时光不过片刻,青鸟慌忙奔向容舟。
“护法!那烦人的家伙又来了!吵着要见楼主!”
近了,看清阮清溥疑惑的面容,青鸟险些刹不住步伐,亏得阮清溥托举。
“云裳,容舟,你二人随我去静心阁说说这一月都发生了什么。”
“是!”
…
“楼主,苟失命人把钱送到京都对接处了。加上定金,刚好一百两黄金,对方还夸赞咱们血雨楼办事效率高…”
容舟话未说完,阮清溥方喝下去的茶呛得她猛咳不止。云裳好似一早猜到她会有如此反应,直将手帕递给女人。
阮清溥呛得泪花都出来了,她百思不得其解,“上官策死了?唐皎杀的?”
“不。”
云裳接过话,面色沉重起来,“上官策只瞎了只眼。”
“什么?”
阮清溥擦了擦唇,眉心微微一动。太过巧合。
“代价是上官家入了官家组织——龙啸阁。”
“上官家打算连脸都不要了吗?何日起我江湖人需要听从官家指令了。”
阮清溥垂着眼眸思索些什么。容舟与云裳见状面面相觑,容舟轻咬下唇,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还是云裳开口。
“还有一事,过段日子是礼部尚书崔忠的生辰,梁县县令柯任欲要献传家之宝鎏金蔓草花爵。”
“这跟我血雨楼有什么干系?”
“弟子也是这么回他的,可那神机门少宗主不死心,说要和楼主谈生意,截下那宝物。”
“柯任的传家之宝,他想送谁就送谁,官家内部的事我血雨楼不掺和,他若再来就让他滚。”
阮清溥漫不经心地说着。刚欲问那神机门少宗主是怎么找到血雨楼的,又被自己的念头惹笑。都神机门了,自己在楼外布的阵法还能挡住他不成?
“月清瑶!”
带有孩子气的声音传入静心阁,阮清溥握着茶盏的手一僵,不悦望向窗外。
云裳和容舟一同起身,顷刻拔剑指向不速之客。
少年身着一袭玄衣,身上掺杂着不少杂草,估摸着是从哪个洞口偷偷溜进来的。少年声音稚嫩,脸上也留有未曾褪去的稚气。哪怕现以被血雨楼弟子围了个密不透风,少年也不满地瞪着阮清溥,像是料定她不会动自己。
阮清溥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窗外人,目光停留在对方的喉咙上。须臾,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哼笑。云裳不解,微微侧过脑袋想探清她的态度。
“退下吧,让这位神机门少宗主亲自和我聊聊。”
女人刻意压重“少宗主”三字,令少年不自在地看了看周围。
屋内人只好退下,走时还不忘眼神警告着少年。
“待会儿把狗洞堵住。”
容舟嘲讽一笑地吩咐着楼内弟子,少年顿时被气的面色通红,奈何敌众我寡,却也不好说些什么辩解。只能将气一股脑全撒在静心阁内的女人身上。
静心阁座落于血雨楼西侧,周围竹林环绕,甚是幽静。阮清溥眯了眯眼,好奇眼前的假冒者是从哪面墙钻进来的。
“月清瑶!你怂了不成!”
“聒噪。”
“你!”
轻飘飘二字再度激怒少年,少年不爽地拍了拍身上杂草。正是这功夫,阮清溥催动内力弹动指尖竹叶,竹叶霎时化作离弓之箭,带起阵阵朔风。
待少年反应过来,簪子已被竹叶打落在地,三千墨发轻飘飘随风舞动。视线稍下,瞧见女人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阮清溥眼尾上挑。
“哟,哪来的丫头跑我这儿撒野了。”
“你怎么看出…”
“我从十三岁起就女扮男装,你这小伎俩何须我猜?何况我曾去过神机门,也和那少宗主有过几面之缘。若未猜错,他现在比我都年长几岁,怎可能连喉结都不曾有?倒是神机门家的小姐,我面生的紧。”
“看出来又怎么样!月清瑶!你必须和我联手!”
“理由。”
“你不是一直干这种勾当吗?柯任是官家人,这不是最好的理由吗?”
闻言阮清溥边摇头边笑,她也不恼姜禾的误解,只是发自内心的好笑,原来外界都是如此看待自己的,也难怪唐小娘子恨自己入骨。
“我只窃问心有愧之人的东西。柯任,我不了解,也没有百姓投过风雨令让我讨伐他。”
“可他是官家人!他献宝不就位了往上爬吗!这种人你难道不鄙夷!”
阮清溥抿了抿茶,“那是官家人内部的勾当,他献的宝是他祖上留下的东西,你,我,又有何资格去抢?”
“你就是怂,你只知道对付江湖人!”
姜禾隔着窗大声骂到,阮清溥拧眉。她再度催动内力,窗内宣纸飞舞,窗外枝叶作响,狂风令姜禾不得不后退。
眼见她退步,阮清溥这才收起了压迫。她不再用平日里嬉闹的语气,反是少见的冷意。
“其一,你一直烦我楼内弟子,若没有神机门保你,你不可能活着离开。”
“其二,我血雨楼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如若你敢向外人暴露我血雨楼踪迹,天涯海角,我亲自奉陪。”
“其三,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没有过节,也不想有过节,愿小姐莫要再来…”
“月清瑶!”
姜禾打断女人的话,令女人眼皮一跳。
“当日炸天香楼的是你吧!就因为你乱用我神机门的东西,江湖总盟警告我们不得肆意妄为,柯任那蠢货也处处拦截我神机门弟子。”
“若不是你,我神机门何须每日应付江湖总盟和官家的盘问?导致我们的拍卖所人都少了一大半!”
“尤其是柯任,得知上官家入了龙啸阁,竟大肆干预起江湖事,没少扣我神机门的货物!他底下的人也是一群笨蛋草包,每日狐假虎威跑我拍卖所耍威风,我神机门喝退也能被扣上违背天子意愿的帽子。”
阮清溥默默放下茶盏,着实没料到这一层。她一时愧疚,又无能为力。若事实真如此,恐怕得江湖总盟和官家谈判了,自己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能做得了什么呢?
一颗霹雳珠,惹出这么大事端,阮清溥太阳穴一阵刺痛。
“对了,你不想知道这次负责押送宝物的人是谁吗?”
“不想。”
阮清溥有气无力地吐出二字,气的姜禾牙痒痒。她就没见过如阮清溥一般惹人烦的女人!
“六扇门,唐皎。就是抢了你功劳的女人,月清瑶,你别说你不想报仇…”
“抢我功劳的不是她。”
阮清溥关注的点令姜禾不解,她一时看不透阮清溥到底是伪装还是真心。
“反正你欠我神机门的。”
“嗯。”
姜禾意外,没料到“厚颜无耻”的女人应了下来。不是敷衍,姜禾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几分沉重——那是江湖人许诺的前兆。
“如果护送人是唐皎,我会帮她。”
“你脑子被驴踢了?”
阮清溥太阳穴又是一阵跳动,她忍不住回怼。
“你好歹也是大家出身,怎么脾气这番冲。要不是你破了我的阵法,我可不敢猜你是神机门的小姐。”
“时辰也不早了,小姐还是早些下山吧。我这地方偏,有蛇。”
姜禾面色一僵,强撑着无畏,“蛇怎么了?我最不怕蛇了。”
“脚下!”
阮清溥忽的惊恐指向姜禾脚下,吓得对方原地跳起。待姜禾反应过来,阮清溥早已笑的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你!”
姜禾被气的脸色泛红,她没好气的撂下话。
“外人称你月清瑶为盗圣,我才不认。终有一天我会超过你!你不敢窃的东西,我敢!”
临走,姜禾又忍不住转身,冲着窗内人大喊。
“月清瑶!你真令人讨厌!”
阮清溥频频笑着摇头,到底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神机门怎么放心她瞎闯荡江湖。
转念想到多年前初出茅庐的自己,女人脸上笑意淡去,落寞又蒙蔽着她的一方世界。阿娘呢?阿娘当年为何不肯挽留自己?
阮清溥讨厌自己的矫情,她捏了捏眉心不再多想。拉回思绪,她又想下山,想潜去六扇门看看唐皎。
想起她帮自己挖了上官策的眼,阮清溥无意识勾起唇角,心口划过一阵暖意,怪痒的。
也不知唐皎练斩相思练的如何了,也不知她是不是已经当上总捕了。
想着,阮清溥离开座椅,默默拿起桌旁鬼面。
暮色低垂,京都也陷入沉睡,一轮残月挂在高楼顶端。
楼下女人腰间佩刀,身着靛青公服,眉宇间郁着若有若无的阴沉。唐皎身后跟着一列巡捕,各个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时间差不多了,谁敢在天子脚下放肆....”
洪苍有气无力的声音里混着些暗讽,“唐皎,你要是想立功何不继续查月清瑶的案子。咱们巡捕最难熬出头...”
“或者,你去讨好吴大人?”
嬉笑声刚落,唐皎面无表情转身,青灰色的眸子毫无感情地望着洪苍。男人下意识一哆嗦,惹得身旁人一阵嘲笑。
洪苍面子上过不去,扯着嗓子吼,“都笑什么!”
身后人不愿惹事,冷笑一声不愿多语。洪苍心里舒服了些,转头将矛头对准唐皎。
“唐皎,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个月了还没被调回吗?因为你这人自视清高不切实际!成天摆着个脸给谁看呢...”
“哪有六扇门的人会被派去当镖客,说出去都丢死人...”
洪苍越说越起劲,唐皎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几分,男人斜着眼注意到这一微小动作。
“我说的有错吗?就因为你每晚非要查每条街道,哥几个好些日子没睡个安稳觉了,结果呢?除了些鸡毛蒜皮的事你还有什么其他发现吗?”
男人说着忍不住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你唐皎是靠着柳轼大人的关系进来的...”
一直沉默的女人猛地拔刀,直驾到洪苍脖子上。男人瞬间僵住身子,没料到一向不爱惹事端的女人会出手。死亡气息逼近,唐皎眼中杀意坦荡,洪苍瞪大眼睛不敢呼吸。
“唐皎!收手!总领要是知道了我们都得滚出六扇门!”
周围人一窝蜂围上来拉架,唐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刀被夏修小心翼翼移开。女人无力垂下手,满是戾气的眸子死死盯着洪苍。
“不服,去找总领牵生死状,你我切磋一局。”
“定生死。”
坐在房檐上吹风的红衣女子手中抛着铜板,瞧着和唐皎争执过的男人怒气冲冲地掉头离开,其余人也敷衍向唐皎打了声招呼各自回去。
鬼面后的眼睛透着寒气,阮清溥起身跟上了洪苍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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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