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是他们魂钥重检的日子,一切都还未知,说什么密密尔泉的任务,都是要在这之后才能考虑的事情。埃里克解释道。
马苏里拉听了表示赞同地点点头,有点心不在焉。
埃里克的样子好像只是顺口提了一句,背后并没有什么沉重的意涵,宿舍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们终于也出发,目的地是阿斯加德唯一一所医院,名叫哈希比特。
埃里克又拿出昨晚的地图,“哈希比特”在上面,只有一个小小的黑点作为标记,去那里的路,和昨天去眷恋井是两个方向,不出所料地越走越偏僻。两个人先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后来埃里克放慢脚步,与马苏里拉肩并着肩。
正走着,埃里克突然开口:“你昨天很晚才回来。”
马苏里拉想也不想,回答:“对啊。”
沉默。
两个人单调的步伐踏在阿斯加德干净无尘的街道上。
马苏里拉憋了一会,主动问:“怎么了?”
她刚才的话好像确实不大好接,她偷偏头看了眼埃里克的侧脸,渐渐回过味来,埃里克为什么那突然那么说?是不是好奇昨天晚上他走了之后她和罗嘉尔之间发生了些什么?
她不愿意承认,但心里竟然有点暗爽。
不过埃里克只看了看她,摇头:“没什么。”
“……”
话头都抛给他了,竟然没上钩!
转瞬之间,马苏里拉的心情仿佛一下从世界之树顶端落到金侬加裂缝,需要很大的意志力才没有继续开口纠缠。
切,她才不要表现得好像她很希望他问一样!而且难说她再开口,会不会被埃里克看穿心思。
侧头,又偷看一眼——只见埃里克眉眼舒展,泰然自若,太阳在他年轻的脸上洒下明亮的光斑,连皮肤上短短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必须承认,眼前的埃里克,已经不是那个她熟悉的人了,但走在一起,眼前这幅画面又给了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虽然和在人间时一样,跟自己相比,他弱小得要命,她却从来不会有轻视他的想法。他总是能看穿她,但反过来却并不成立。
马苏里拉的复杂而瞬息万变的心理活动一直持续到他们到达哈希比特的门口,她的缄默则一直撑到埃里克主动搭话。
他们在门口说明了来意,很快就有一位女神出来领他们进去。
哈希比特医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式坐落在一栋简陋的三层楼高的小楼里,小楼前有一大片院落,杂乱地种着只有阿斯加德才有的稀奇花草,说无人打理吧,那些花草长得实在繁荣,可如果有人打理,这毫无章法的野蛮长势或许只能说明园丁的喜好奇特。
这地方马苏里拉也是第一次来,到了一层大厅里,不由得好奇地四处打量,打量的同时,右手放在胸前,攥着什么东西。
埃里克看见了,终于问了一句:“你手里拿着什么呢?”
他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马苏里拉这个样子,如果不是看到她抓着的东西上面还连着她颈上的皮绳,那抓着胸口的样子真的很像是心脏病人病发前捂着痛处一般,或者她的心字面意义上真的要跳出嗓子眼一样。
马苏里拉巴不得他问,而且很满意带来的连锁影响——这时在前方给他们带路的女神也回头看过来。
“不好意思,我习惯了。”虽是埃里克发问,马苏里拉却全身心都放在那后知后觉的女神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心里紧张害怕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想到我的妈妈。……这个,就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说着,她找准时机松开手指,把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对方看,皮绳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滴封吊坠,里面一个小而精致的画像一闪而过。
埃里克敢打包票,那个东西是今天第一次在马苏里拉的脖子上出现,甚至在早些时候,他伸手拽过马苏里拉的后脖领,当时有没有这个吊坠都两说。
他微微皱了眉,不过并没有揭穿马苏里拉。冷眼看着马苏里拉在女神面前表演。
然而女神对于马苏里拉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柔软的同理心,尽管如此,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只能回以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必紧张害怕,今天的检查是很简单的。”
马苏里拉的眼睛里几乎要挤出眼泪,可怜巴巴地看向女神。
女神难以招架,甚至后退了两步,避开马苏里拉的目光,冲埃里克说:“你们稍坐一会,我去请医生。”
说完就忙不迭地朝走廊的房间跑走了。留下埃里克和马苏里拉面面相觑。
马苏里拉刚才可怜的神色转眼不见,只有眼睛还是亮亮的,看着埃里克,脱口而出:“原来她不是给我们做检查的啊……”
“你再大点声,她也能听见了。或许她会亲自回答你。”埃里克不慌不忙,指着女神消失的方向,马苏里拉回过神来,尴尬收声。
这问题的答案是明摆着的,原来魂钥检查是医生亲自来做,马苏里拉只能暗道失策,同时意味着,她刚才那出戏还要在埃里克面前再演一遍……
“你母亲的遗物?”埃里克问了一句。
马苏里拉厚着脸皮,挺了挺胸,承认:“是啊。”
“你母亲的遗物就是高法依格的画像?之前怎么没见你戴过?”埃里克自是不信。
马苏里拉差点忘了,昨天她就在眷恋井里给埃里克看过那副画像。歪头想了想,她也不打算装了:“哎,我刚才是骗她的。”
她大方向埃里克展示脖子上的吊坠,画像里的高法依格看起来典雅出世,困在方寸之间,与之形成对照的,马苏里拉露出孩子气的无赖表情。
“这是昨天晚上,罗嘉尔送我的。今后我决定,都不离身啦。”
她灵机一动,编了个瞎话。
其实说起来也算,她能想到这个法子,就是因为罗嘉尔曾经提到,他之前的国家会把高法依格的画像制成类似护身符的随身佩戴……她这是为了魂钥重检不被发现什么异常,所以特意制作的魂源屏蔽器,勉强也算个‘护身符’吧?神界能追查到密密尔泉的事实,多少让她提高了戒备。
埃里克难得露出愕然的表情。
马苏里拉见埃里克发呆,伸手在他脸前挥舞了两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埃里?”
埃里克回过神来,望向她的目光深深的,幽幽的——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适时从大厅的角落响了起来,一下把两个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你们就是今天那两个要做魂钥检查的恩赫里亚?”
传闻中的医生,与医院同名的名叫哈希比特的男神,从标记为“一号诊疗室”的房间里探出头来。
他显得很兴奋,招手向两人:“快过来呀!”
比起刚才接待他们的女神,哈希比特医生显得要平易近人许多,甚至于有些和蔼了。和一般的神族形象不同,他的相貌是一个老人,类比人类,大概有六七十岁的样子。看起来比奥丁还要老一些。
神族崇尚力量,年老与衰弱挂钩,几乎没有神族会以这副面貌示人。哈希比特的样子,说他是恩赫里亚倒更令人信服一些。
作为医生,他象征性地外罩了一件白袍,露出里面的衬衫领口,却有泥土的痕迹。
到这时候,外面负责庭院园艺的是谁,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事实上,花匠才是他的主业,这医院叫“哈希比特”,也只因这里是他本人的宅邸,医院在神界的地位可以想见。这里几乎没有神族光顾,因为神族长生不老,一切外伤可以自愈,除了有时会受到魔药的困扰,几乎不会涉及病痛。
因此,现在的哈希比特主要的受众只有恩赫里亚。恩赫里亚毕竟是从人类灵魂演变而来,机体远不如神族强悍,而且出入任务常常会遇到危险的状况,因此时不时仍有受伤的倒霉蛋来到这里。除此之外的另一重功能,就是今天埃里克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魂钥检查。
即使如此,同时有两个没有魂钥的恩赫里亚造访,这种情况也实在太罕见了。
“有趣呀!有趣极了!”哈希比特医生非常兴奋,绕着他们转圈,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们。
他身材不算高,比埃里克和马苏里拉都要矮上不少,转圈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一个快乐的小精灵,甚至是那因年龄而下垂的鹰钩鼻也肖似。
“我真是好久都没有遇到没有魂钥的恩赫里亚了!上一次好像是五年前……还是误诊,气死我……倒也不能那么说,对当事人来说是好事。”他嘴里念念叨叨的,就像一个货真价实的老头子。
埃里克和马苏里拉对视一眼,决定保持沉默。
“没有魂钥对于恩赫里亚来说,太少,太少了。我对你们两个,好像也不该抱太大期望……你们来之前应该已经至少测过一次了吧?”
两人点头。
哈希比特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喘气的时间:“——但很有可能是假性的,或许只是因为你们的魂体和魂钥的联系太弱,这种情况也称不上真的没有魂钥……总之今天到我这还得再测一次,当然,这就是你们来这的目的,不是吗?”
他一直自言自语的样子,说到这里,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埃里克和马苏里拉也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
“你们俩谁先来?”哈希比特的目光又扫过他们脸上。
马苏里拉一下打起精神,手又握住脖子上的吊坠,变脸一样,神色陡然哀伤起来。
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微妙变化的埃里克:“……”
马苏里拉的表演成功吸引了哈希比特的注意力,哈希比特慈爱地看着她,目光也柔软起来,似乎预料到她背后有什么令人伤怀的往事,而他很乐于倾听。
“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
马苏里拉脸色一僵,霎时间的面目扭曲精彩无比。埃里克再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马苏里拉痛苦地讲了她提前编好的“母亲遗物”的故事,哈希比特照单全收,同情地随着她的讲述不时点一点头。
“我明白了,小伙子。其实检查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但理解你,如果你母亲的吊坠可以安慰你的话,那你就继续戴着吧。一点小首饰,并不妨碍的。”哈希比特怕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很宽容地接受了马苏里拉吊坠的存在。他从来没想过那个看似平常的吊坠的另一种可能。
他看着马苏里拉,很是感叹:“我好久没见过像你这样眷恋过去的恩赫里亚了,真令人感动。”
马苏里拉又被“小伙子”这三个字砸到脸上,一时还不能纠正,有点麻木了。
哈希比特或许富有同情心,但对于马苏里拉的负面情绪则迟钝地很。他带马苏里拉和埃里克走到房间的一角,一个占地巨大的机器边上,机器强烈的存在感令人无法忽视。在机器的两侧,支着不下十个探头,探头的样子,与上一次埃里克和马苏里拉经历的初步魂钥检查中使用的相同,探头的范围,完全足够覆盖一个高大男性神族的全身——果然比起第一次检查要精密周到不少。哈希比特示意马苏里拉站上去。
马苏里拉面如死水,脱了外套,脖子上挂着吊坠,直挺挺地站了上去。她挺起胸膛,试图展示一点女性的曲线,可是哈希比特低头看资料,一丝目光也没有留给她。
“马苏里拉……”哈希比特念着资料上的文字,是关于他们上一次魂钥检查的纸质记录,他语气打了个怪异的旋儿:“女的?”
机器上的马苏里拉冲他咧嘴一个假笑:“是的哦。”
机器已经启动,数量众多的探头发出一片绿光,漫射出来,模糊了马苏里拉的轮廓。
马苏里拉在绿光中闭上眼睛,要说心里一点忐忑也没有,是假的。上一次检查,她很轻易就蒙混过去,今天她虽然提前有所准备,但也难说这个机器能有多精密,说不定真能给哈希比特一些新的想法?
她脑海里已经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哈希比特一脸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告诉她她的魂钥经探查,已经确定是一根长树枝(她的魔杖)。
——如果她真有什么能称之“魂钥”的东西,她想来想去就只有她的魔杖了。她实在忍不住令思绪驰骋,如果是那样,她从现在开始就要准备管理好表情。
自从知道了布吉拉竟然能追踪到密密尔泉,她不得不承认,之前她一直低估了阿斯加德对于灵魂之术的了解……
绿光强烈地扫过马苏里拉全身,倒没有给她带来什么特别的感觉。持续了不久,机器逐渐从发动的蜂鸣声中安静了下来,好似重新陷入了休眠。
“竟然是真的!”哈希比特激动得胡子都歪了,声音中抑制不住的狂喜。
看到他的反应,马苏里拉便知道自己过关了。努力保持着自然的表情,她从机器的平台上走下来,其实不受人觉察地小股小股地往外呼出胸中憋闷的浊气,总算放下心来。
“你很紧张?”她走回埃里克身边,后者一直观察她,冒出一句。
她的小动作果然没有逃出他的眼睛。
她想开个玩笑应对,还没来得及开口,埃里克已经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没事了。”淡淡的一句。
……这是安抚?马苏里拉傻了。
那边哈希比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诸如“真是不可思议”的话,埃里克在那背景音中缓步走上前去,也站到了机器上,在此期间,马苏里拉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
“哦,对,该你了。”埃里克在机器上站了一会,也没有催促开始,好在哈希比特在兴奋中终于察觉到了埃里克的身影,因为有了高法依格的先例,他对这个看起来高大健美的恩赫里亚小伙也寄予了厚望,呵呵笑着按下了启动机器的按钮。
绿光再一次来袭,淹没了埃里克的身影。马苏里拉在台下看着,以旁观的角度看着这一切发生,感觉很神奇。
有时间她研究一下,说不定可以做个类似的机器……干嘛使呢?她此刻的思绪格外活跃,专注地盯着机器上模糊的人影。
她看着看着,总觉得那绿光有什么不对劲,又说不太上来,似乎是亮度的问题?她记得刚才自己在机器上,那绿光是很强烈的,现在的绿光却显得有些暗淡,有些温吞。
莫不是机器的神力不足?她兀自狐疑,没看见旁边哈希比特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埃里克的检查同样很快结束,埃里克退回马苏里拉身边,马苏里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想转移注意力取一绺头发来玩,手摸到头顶才发现自己现在是短的不能再短的短发,只有尴尬地挠了挠头。
两个人像听训的学生一样,看向哈希比特。
“咳,”迎着两个人的目光,哈希比特轻咳一声,“情况如何……我大概了解了。”
“实在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实在不可思议。不过你们两人具体情况,又不太一样。”哈希比特喃喃,目光在马苏里拉和埃里克身上游移不定,突然在马苏里拉脸上定住了。
“不然,你看,我们要不要分开聊聊?”
这话是哈希比特单独对马苏里拉说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马苏里拉的态度多了一份不加掩饰的欣赏和狂热,不知不觉对马苏里拉说话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征求意见的味道。
马苏里拉从刚才开始心思一直不在哈希比特身上,突然被问到,有些许不解,下意识看向埃里克,两人交换一个目光,都心下明了。
哈希比特会这样说,似乎是在暗示接下来的消息一个好一个坏,马苏里拉又看了一眼埃里克,终于回答哈希比特:“无妨,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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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一 魂钥重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