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些人心中的怒火达到顶峰的时候,半空里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
女孩子的声音并没有这个年纪一贯的尖利,反而柔和又轻软,丝绸一般滑过心间,听起来很是舒服悦耳。
可这个声音,的的确确是属于幼女的!
明非是个听话的姑娘,比起施柏,她面见长老们的机会实在算不上多,当年叛逃的时候也因为实力不足,绝不敢如今天这般光明正大的出现。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声音属于谁,于是下意识往上看——
电光石火间!明白了所有!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
是了,就该是她!也只有可能是她!
这个被他们带上山的,一辈子都长不大的小姑娘,也是后来天玄宗的叛徒,毁了修*真界未来的希望,令人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却硬生生逃脱追捕,修至大乘的现任魔帝!
——明非!
这个名字令人如鲠在喉,天玄宗上下但凡想起来都忍不住咬牙切齿!
她一日不死,便永远是扎在他们心上的一根刺。
对比起下方一个比一个难看的脸色,上方端坐在法器上的女孩子神态相当自在悠然。
修炼灵气的人大多穿着素雅,好像要刻意彰显自己的遗世独立,不染凡尘。她却独独穿了一身绯红衣衫,一双宛如上等宝石的异瞳嵌在她精致异常的小脸上,远远望去,纱裙纷飞,卷发散落,像一只在枝头或者花尖上,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蝶。
她脸上的神色出乎众人意料,竟然是极其平静的,即使刚刚才做了那样不是生死大仇绝对干不出来的事,也依然眉眼弯弯,脸上的笑意看上去竟有那么一丝天真无邪的味道,仿佛眼下把人气到吐血,都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天玄宗的弟子们其实少有人见过她,只能听着外界流言暗自揣测,心里大多恶意想过她生的丑陋不堪或是身有瑕疵,总之不会把她往好处去想。
可如今见到她,心下不知为何皆泄了气。
这世上难得有人生成这样,能叫人打从心底里相信,那些话本里从年幼时就一见钟情的剧情完全脱胎于现实。
这个女孩子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那些年轻些的弟子们,谁也没忍心再说她一句不是。
“江疏影。”
非明看见那些长老们的模样,毫不遮掩自己眉眼间的笑意,可这些人的反应终究不能让她过多动容。她津津有味地欣赏片刻,便将目光落在了最后那个人身上,开口唤他的名字。
她的声音清甜又柔软,随意一句话也好像在跟人撒娇,可光是这个名字,也足够让那些老古板们皱眉了。
她唤的那个人终于抬眼看她,眉目精致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几乎让人疑心他不是凡尘中人。
男人一身银灰色的袍子,若是在白日里,这颜色其实相当低调不起眼,可如今展现在月光下,每一寸料子上都浮现出浅色的繁丽暗纹,在月色下宛如活物缓缓流动,看上去分外高贵出尘。
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却坐着轮椅,满头青丝覆满白霜,他面容精致的没有半分瑕疵,却也毫无鲜活气,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更不曾展露任何表情。
这是天玄宗的掌门,如今修仙界第一人,也是施柏和明非的师父。
他叫江疏影,道号灵镜,世人皆称他为灵镜真人。
若说这师门三人里,师兄和师妹如同阴阳双生,那江疏影这个师父和施柏就像是完全割裂的两面。
他们俩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在容貌上却出乎意料有点相似的影子。
真要说起来,江疏影生的还要更好看些,可惜再怎么好看,也只是个木头美人——这两个人,一个就好像汇集了天地灵气,连不经意间投来的眼波都称得上钟灵毓秀;另一个则仿佛是被人硬生生雕刻出来的石像,除了会喘口气,身上竟找不到任何的感情和情绪。
一个过分心软,另一个根本没有心。
疏影,疏影,真是个好名字,连影子都疏离了自己。
江疏影这个人,好像生来就只为了挽救世界这一个使命,没有任何犹豫和不舍,他决绝而孤注一掷,为了这个目标什么都可以填进去,没有东西是他不能够舍弃的,也没有人和事可以让他动摇。
他就是能狠到亲手把一个徒弟推向地狱,舍弃整个宗门,最终毫不犹豫舍弃掉自己的命。
非明闭了闭眼,明非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毕竟后来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早已经成为一抔黄土,永埋地底。
可非明却知道后来的一些事情。
救世,哪有那么容易?
一个明非,一个施柏,又怎么够?
天玄宗有许多长老和弟子自愿战死,可后来牺牲那么多人里,总有人是贪生怕死的。
这本来也是人之常情,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命,说到底并不是什么罪无可赦的事。
但这样的事在江疏影看来,显然是不能容忍的。
为了达成目标,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彼时浩劫已至,天下各地纷争不断,不过将满一年,死的人就已经不计其数,各大种族内部的人才纷纷凋零。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伏笔早已经埋下多年,只差一点火星就能爆发。打到后来,已经没有人记得最开始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了。
天玄宗算出了未来,却终究没能来得及改变,只能努力止损。
在这个关键时刻,趁着大家还没有完全打红眼,是施柏一一上门邀请,说服各族主事之人,暂且放下仇恨,大家一起解决根本问题——封印深渊,转化浊气。
天命之子……
大概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他能做到不伤和气,努力去求得一个圆满的终局。
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仍然需要用人命去填。
战争之中牺牲了多少条性命,没人知道;封印深渊又要死多少,更没人清楚。
而江疏影狠到了什么地步呢?
他硬生生凭着一己之力,利用自己修仙界第一大宗门掌门人的地位和权利,坑死了整个天玄宗,连带上好几个和天玄宗交好的宗门,以及魔界的一部分人。
所有熟悉的,有仇的,包括当时作为阵眼的他自己……没有一个人能逃掉。
他本人更是因此,灵魂不灭,在深渊之下镇守,永生永世受着无尽的煎熬和苦楚。
他做事太狠太绝,没有留下丝毫的退路。
对人也好,对己也罢,莫不如是。
最后施柏飞升成仙,而他永坠地狱。
非明一直觉得江疏影走的不是正道,可事实上,只要坚定自己的道,无论那条道路是否正确,都完全无法影响他本人的修为。
他最后犯下滔天杀孽,手染鲜血无数,但在这件事情之前,江疏影也绝对不能算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修士,离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尽管他手段素来狠辣,当年修炼时却也是赫赫有名的第一天才,心魔也好,执念也罢,他的修行之路几乎一帆风顺,毫无阻滞,就这么一路走到了第一的位置。即使如今身残,白发,也仍然没有人能够动摇他正道第一人的地位。
这样一个人,如何不叫人觉得可怕?
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明非知道的不清楚,事关二人的师父,施柏更不可能跟她八卦——事实上,修*真界的人也只知道江疏影当年是在追捕一个魔修时出的事,更多的细节和内情唯有当事人才清楚。
但以江疏影当年就已经大乘期的修为,即使是同一级别的魔修,也不该把他伤到这个地步,何况那个魔修最后也陨落在了他的手下。
这件事情,到底没能查出个什么结果,成为了修*真界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如今这个满身都写着过往和谜团的男人淡淡抬眼看她,浑身上下愣是找不出一丝半点执念的影子,唤她:“魔帝。”
语气里不带愤恨,只是平静地述说,对她身份做出的总结。
非明是真的很奇怪。
一个人的理智和感情总会有冲突的时候,这种时候两者撕扯,难免会有挣扎和犹豫,可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这样的表现。
——就好像他早已经抛弃了所有为人该有的感情,只剩下理智去完成他该做完的事情。
哎呀哎呀,在满地长老们气到吐血和憋到内伤的情况下,看到他这个样子,真是如同一盆凉水突然浇在非明头上,一瞬间从头凉到了脚,再找不到半点成就感!
她有些不大满意地晃着小腿,脸上却仍是笑盈盈的,“多年不见,诸位真是老当益壮啊!明非不问自取,拿了些礼物,只当是天玄宗待我这么些年的补偿。仙宗家大业大,想必各位长老和掌门不会在意的吧?”
如果不在意,又怎么可能被气到吐血?!
人家说话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非明却是明知故问,就喜欢逮着人的痛点死命戳!
这番话说完,那真是个圣人也要被气到跳脚了。
天玄宗的宝阁从外表看并不大,内里却专门连接着一个稳定的小空间,里面哪怕是被非明挑拣认定没用的垃圾,放到外面也足够做一些小宗门的传承之宝,人人争抢。
她放火烧的哪里是宝阁?
分明是天玄宗多年的底蕴,是活活割他们的心头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藏书阁是另外找的地方安置,否则要是连宗门传承的诸多秘籍也一并被烧了,只怕真的要当场被她活活气死!
“孽畜!今日必然留你不得!”
一个脾气火爆的已然当场动起了手,脑门上青筋突突地跳,喝道:“贼子纳命来!”
这位长老的修为还没到大乘期——事实上,一般出事赶得这么快的,修为也都不是最顶层的那一批。
之前就说过,大乘期的基本上都不怎么出世,个个都在洞府里闭关修炼,以图早日突破飞升,等闲事情都不会惊扰他们。江疏影到了大乘期,却还在掌门之位上待着,才是一件稀奇事。
但江疏影偏偏在这里。
只要他站在那里,这群长老们就有胆子对着修为远高于他们的非明出手。
毕竟他在后面,就是他们最大的底气。
非明眉宇间又浮起淡淡的戾气,见到施柏之后散去的怨气远远不是全部。她拥有着明非所经历过的所有记忆和感情,可灵魂却是她本人的——这就注定了她不可能像明非那样委曲求全,更不能轻易放下。
自己还没出手,这群人也好意思先动?
——一群不要脸的老东西!
她冷笑一声,出手如电,“找死!”
想死,那就成全你!
红色光芒散射飞旋,如同片片落花或者飞雪,须臾之间便占据了整片天空,占满了所有人的视野。
一切攻击落入红色的领域,全部被消融解离。速度迅捷又霸道,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写满了不容置疑。
不做任何试探,毫无回旋余地,她一出手就用尽全力,誓要置人于死地!
江疏影掀起眼帘,在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拔剑一挥,间不容发险而又险地截住了那片红光的蔓延。
可这远远不是全部。
非明想要杀人,就绝不会只有一个杀招。
她袖中早在同时就悄无声息飞出一柄乌黑的匕首,转瞬间一柄就变成了无数柄,化作漫天黑影往下坠落。
她发丝狂舞,一只眼睛红的滴血,笑得无所顾忌,肆无忌惮,恶意又张扬!
空中红色飞雪绽开,地面黑影沉沉压下,上面是宗门长老,下面是年轻弟子。
非明含笑望着他。
江疏影,你要救哪一个?
非明不会迁怒无辜的,事实上她主要是针对那群长老和掌门师父,毕竟都是掌权的做的孽,跟无辜弟子们关系不大。
上个星期因为在找房子搬家,所以没有更文,不好意思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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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第两百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