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处泛归舟。
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
杭州西湖向来是人人称颂的美景,即使在终年积雪的纯阳山上,非明也有所耳闻。
如今看到这绿柳湖堤,轻波泛舟,却也真是不枉此行。
只是……有些熟悉……
好像她曾经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并非错觉。
被藏剑山庄的人恭恭敬敬地迎进门,非明的神色不由得微微恍惚。
这里的景致,还真是眼熟……
山石水榭,绿柳荷塘,一月份的天气逐渐开始回暖,地面上的花草探出细细的嫩芽,自有一份春日里独特的生嫩清新,淡雅可爱。
若是在这里长久住下去,倒也不错。
被身穿黄衣的藏剑弟子领去安排在客房歇下,非明却转头看向岔路口的另一个方向,脚步差点惯性地往那边走去。
几乎是成为了一种习惯。
非明克制住了,不曾表露分毫。
她曾经是不是来过这个地方?为了某个委托的灵魂,完成他们的愿望?
脑海中确实有几个男子的身影隐隐绰绰,还有谁额角梅花艳丽绽放,鼻尖似乎都萦绕了清苦的药香……
叶……
吾兄……
非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清明一片,倒映着碧蓝的天。
“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一旁李忘生担忧地问她。
非明摇了摇头,穿着蓝白色道服的女子缓缓笑开,宛如久别重逢。
“师兄,我无事,不必担忧。”
只是好像有个很重要的人在这里。
她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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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树影婆娑。
非明独自端坐在房内,白玉般的指尖捏着一枚顶级白玉做的棋子。
这是当朝陛下赏赐的,也不过是个随手把玩的东西而已。
比起江湖,于睿残存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安史之乱。
有圣宠长达十年的贵妃,有朝廷上的臣子,更有名为安禄山的叛臣,还有……明教某位法王。
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大可不提。
风尘仆仆赶来,纯阳几人先洗漱住下,明日再去拜访此间主人,藏剑山庄庄主,叶孟秋。
他共有六子,五男一女,长子叶英,次子叶晖,三子叶炜,四子叶蒙,五子叶凡……还有幼女,叶婧衣。
最小的那个女孩子,今年三岁,天生三阴绝脉,被断言活不过十八。
非明垂眸摩挲着光滑冰凉的棋子,突然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
虽然说想去看看故人,但其实她也不知道故人究竟是谁。只记得是姓叶——可惜整个藏剑山庄大部分人都姓叶,也就没有了什么可以参考的地方。
刚刚倒是得到了藏剑山庄的详细地图,包括叶孟秋一家子的住处,详细资料,甚至包括这次名剑大会宝剑“碎星”的位置。
而且,她还得到了一个消息——这次的“碎星”宝剑,有人买了资料,正是这些年扩张,意图东进的明教。
有意思。
想来这次的名剑大会,应该颇为有趣。
她放下棋子,随手挥灭了烛火。
室内的光暗下来,她的眸光却比月光更亮。
叶……
叶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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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大会即将召开,藏剑山庄的守卫比平日里更为森严,室外种的多是柳树,枝芽稀疏,几乎无法藏人。
但非明却几乎不用眼睛,凭着直觉和踏雪无痕的轻功,轻轻松松躲开守卫,一直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去哪里?不清楚。
但灵魂仿佛自有记忆,知道去向自己该去的地方。
小小的女孩子就是这样跑过去,虚弱的身体也没办法锁住自由的灵魂……那些药物的苦香里,本该有另一个灵魂在身边相伴。
那是和杀生丸不一样的安心,是无言的沉默陪伴,是更加脉脉的温情,不杂半点爱*欲。
天泽楼。
非明走过去,推开门。
小小的院子里并不曾因为主人的地位改变而有所变化,花草茂盛,肆意生长,只等待仆从每日来清理落叶杂草。
仿佛四季轮转,西湖美景尽收眼底,藏剑山庄的庄主在西湖悟出了四季剑法。而那个人在这里日复一日观花悟道。
院子里花开了又落,月升了又降,叶子枯黄与青翠交接转换,唯有树下那人额角的梅花,终年不变。
吾兄……
非明站在庭院里,正是他常年抱剑观花的地方。
心里似乎一瞬间清明起来。
那些过往被沉默冰封的温情终于在后来被其他人打破冰层,于是一切情绪都有了出口。
她拔剑,挥舞。
白衣裙角飞扬,蓝色的衣饰宛如白衣边上的蓝天,潇潇兮若流风回雪。
她的剑曾经如同清风明月,明朗的没有半点情绪,剑只是剑,是武器,也可以是任何用来对敌的东西。
她随心所欲地挥洒着,这一刻人又好像和剑融合在了一起。
她走的不是剑道,是武道。
她手中握住的不是剑,是掌控生死的力量。
这力量如今在她掌中,仿佛又有了人的情绪和变化,从云端落下,沾染了红尘滚滚,是一柄俗世的剑。
神明跌落,有了人欲。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想起来最初的懵懂,想起了一个人的孤冷,想起了天上热闹的时候,她独自一人格格不入的高傲忧郁。
她独自面对镜子,不明白那些**情绪是为什么这样吸引人,甚至是神明。
然后她在这里体会到最初的那么一点家人的温暖,感受到他的守护,还有那一点点,很少很少的,对绝对力量的渴望。
她想要帮他,可惜身体破败不堪,只是拖累。
这点情绪像一枚种子,到了后来终于破土而出。
她在溯溪的眼神中微笑,那是温柔;她在峨眉那里学了剑道,因为那是他曾走过的路;她遇见了西门吹雪,在那个男人的眼神里明媚,在他死去的时候心碎……
她有了同性友人,有了孩子,有了爱人……
西门吹雪是个让人心碎疼入骨髓的男人,和他在一起,像是两柄剑互相取暖,刻骨铭心,死去时的剑鸣几乎让人也碎了。
可杀生丸不一样,他走的时候,他们也是平静宁和的,却要用余生去怀念。
非明抬起头,望着楼上男人垂下的目光,轻轻一笑。
笑的像是快哭了。
他并不是爱人,而是亲人。
是这个男人最开始告诉了她什么是家人之间的感情,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家国天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连神明都快要忘记了。
但最不能忘记的,大概还是战场厮杀上,那个人挡在身前的瞬间。
他目盲,白发,却如此强大。
宛如巍峨山岳,渊渟岳峙,是叶婧衣永远的依靠,永远都不会倒下。
但最终他还是站在她身前,站在所有藏剑弟子身前,衣衫被血染红,直到再也站不起来。
她抬手,剑锋不停。
那剑影寒芒中又像是泼洒了漫天星光,让人想起春天的海棠花溪,想起夏日里池塘边的萤火,想起秋日里枫红的叶,想起冬日里枯草上的冷霜。
这是四季剑法,却不是藏剑山庄的。
这是他的。
叶英。
她曾经的,作为叶婧衣时候的兄长。
那个时候他的倒下,像是神话破灭,倒在了非明的眼里,最终在心上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那是第一次,有人为她而死。
不是时空之神,甚至不是叶婧衣,只是因为非明。
只是这个剥落下层层光环的不老不死的家伙,甚至只是个身体衰败孱弱多病破败不堪的累赘拖累。
只是她而已。
叶英这个人,他那么聪明,心如明镜。
正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心眼更明。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叶婧衣。
然而他还是一直护着她,是全天下最好不过的兄长。
真好啊,在漫长的时间里,终于又能和你重逢。
你曾经引我走上剑道一途,也曾受你影响颇多,今晚便在这月色下演练你曾经挥舞过的剑法,让你看看你日后的路。
真好啊,如今一切都刚刚开始。
“碎星”还没有被别人夺走,他的眼睛还看得见,头发也没有白。
这一次,不会再有安史之乱。
吾兄啊,一切倒带重来,就让我这个妹妹守护你。
……哦,对了,还有你的新妹夫。
毕竟政治不是她擅长的东西,全都是杀生丸背后操纵。
毕竟一国之王,曾万妖俯首,从来都不是空有武力没有脑子的人物。
男子从窗口微微俯下身子,眼神明亮,好似月光。他还穿着白色的亵*衣,额角的梅花胎记艳丽的出奇,看上去有些孱弱,几乎和那些文弱书生没什么区别。
可他怀里抱着一柄剑,气质一瞬间便有所不同了。
繁复华丽的花纹与他相得益彰,让人不敢小觑。
那是他的佩剑,焰归。
一贯喜好华丽张扬的藏剑风格,与叶英沉默内敛的性子组合起来,十分有趣。
非明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姑娘可是纯阳弟子?为何会我藏剑山庄的四季剑法?”
非明抬眸一笑,满嘴胡说八道跑火车:“做梦梦见的。”
她一抬腿,大轻功直接飞身上楼,落在了他的窗口。
“叶英,我不会藏剑山庄的四季剑法,我只会你的四季剑法。”她目光清凌凌的,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归家,放松愉悦,连咬字也有了不同于平常时的轻快,“你看了有没有什么感想?”
叶英沉默片刻,道:“剑法比从前更精妙,几乎没有破绽。”
非明就笑了:“因为那是你改的。”
他是天生的剑道之子,若非死的太早,本该有机会达到另一个高度的。
这样想着,她的嗓音突然低哑起来,“你相信吗?这样的事情。”
叶英垂下眸子,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相信。”如此温和。
她像是乱七八糟顺序颠倒地胡言乱语,随随便便地骗人,而对方也像是可有可无,随随便便说信了。
可叶英这个人啊,君子如风,是从来都不会骗人的。
但凡他说出口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
她曾随口说过,想要看这世间的美景,他就派人每月画一幅不同的风景画寄过来。
整整三年未曾断过。
非明想哭,又忍住了,“……说出来也许你不信,你曾经当过我的兄长,为了保护我们而死。”她咬着牙,想起了所有事情之后,突然觉得这些年的手段委实太过温和了。
那些人,本来都该去死的。
“这一次,不会让你受伤了。”
不会让你双目失明,也不会让你突然白发,更不会让你被人杀死。
叶英沉默地摸着她的头发,为她整理了一下因为挥剑而有些歪掉的发冠,轻声说:“我很高兴。若我真的是你的兄长,我很高兴,妹妹长大了。”
“但是,身为兄长,守护弟妹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非明拉着他的袖子,目光盈盈地看着他:“可是兄长啊,我们长大了,也会想要守护你的。”
我们也想要帮助你,努力向前,跟上你的脚步。
曾经的兄妹二人一时无话,却又有一种默契安然流转不显尴尬。
这样待很久也可以。
他们曾经就是这样安静相处的。
非明突然惊醒,回到了现实。咬了咬唇,她低声说:“是我唐突了。如今天色太晚,就不继续打扰兄长休息了。我现在是纯阳于睿,到底不是藏剑的人,不便久留。那套四季剑法,兄长也不必担心我泄露出去。”
“另外,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明教的人想要夺取碎星宝剑,兄长万事小心。”
唉,叶英也是我超级想下手的男神之一。
然而不敢亵渎。
所以算了吧,还是走兄妹亲情路线,反正便宜占的顺理成章。
摸头杀ge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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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