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京,镇北王府。
此刻已至酉时,天幕渐渐变暗。浅蓝的暮色里,府里黄色的烛火折射而来,显得上下暖意融融。
厅内,杜玉楚看着一桌已经被热了好几次的菜肴微微叹了口气。这姜承昭怕不是“畏罪潜逃”了吧,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
听清风说,下午他将自己抱回碧落轩之后就出了王府,询问徐管家,也是言顾左右而言他,打定主意不告诉她。
就是这点让杜玉楚觉得,这镇北王府绝对有秘密,这姜承昭八成是在装傻。
“王妃,”徐管家见势做了声,于一旁再次劝道:“天色不早了,王爷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会回府,您还是别等了,自己先行用膳吧。若是等下王爷回来还没有吃,再让人重新备过。”
杜玉楚缓缓侧过身来,微笑着看了徐管家一眼,答道:“算了,反正也已经等了这么久,还是待他回来一起再吃好了。”
说着,她缓缓站起身来,立于窗前抬眼往外凝望着,眼前的景致有些许朦胧。她想着今天白日里二伯父说今天夜里有花魁游船河,眼中划过一丝好奇,于是转身对徐管家说道:“既然姜承昭没有这么快回府,那我干脆再去外面玩一圈。”
言罢,带着清风走出大厅,准备先回碧落轩换身衣物。
徐管家闻言想了想,话音里有一丝犹豫:“这……如今天已黑,外面只怕不安全,王妃想要外出,可否带几个人跟着?”最近这盛京可是不怎么安宁了呀。
杜玉楚轻轻摆摆手,宽慰他,说道:“不打紧,有清风陪着我,只是在这附近逛一逛,不至于走得太远,很快就会回来的,徐管家尽管安心便是。”
徐管家听着,看定她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回道:“那王妃自行小心。”
“嗯,”杜玉楚含笑点头,临行前,她忽然开口说道:“要是姜承昭回来得比我早,就让他再等等我。”随即,缓缓离开大厅。
灯火通明,尽管这会儿已至夜间,但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地,潮涌似海,喧嚣无比。
杜玉楚一身男装华服带着书童打扮得的清风漫步于街头,一面走,一面目不转睛地四下打量。看着眼前这万物方兴的景象,禁不住满心愉悦。
也是她来的巧了点,此时真好赶上春风楼的花魁游街,六人抬的舞鼓上姿色绝艳的少女半抱琵琶,舞步翩跹,衣决飘飘,眉眼魅惑还未张开便已经尤有韵味,举手投足风华无限,似乎天生就是个风情万种的尤物。
到底是北齐的都城,果真一派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会娇娥罗绮丛中,两意相投,一笑情通。傍柳随花,偎香倚玉,弄月抟风。堪描画喜孜孜鸾凰妒宠,没褒弹立亭亭花月争锋。娇滴滴鸭绿鸳红,颤巍巍雨迹云踪。夙世上未了姻缘,今生则邂逅相逢。”
杜玉楚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首徐琰的元曲,其中初见一段,脱口而出。
“大俗大雅,好词啊。”杜玉楚回神之时身边已聚集一群书生,其中一阁皮相颇为英俊的书生上前拱手,“小兄台好生厉害,敢问小兄台姓名。”
清风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她自幼便在后府中做丫环,那里见过这么多的男子,有些紧张的看着她家淡定自若的王妃。
“在下姓贾名楚钰,这首词并非在下所做,而是偶然在一册孤本上看到的,一时兴起,便想起了了这首词,望各位兄台见谅。”杜玉楚面不改色的报了个假名字,丝毫不见慌张,侃侃而谈。
清风的化妆手艺不错,起码现在的样貌只与她本人有五分相似,秋夜微凉,又穿了不少衣服,略显魁梧,脚上也穿了垫了好几层垫子的靴子,整个人拔高了不少,再加上临走前庄嬷嬷给她粘上的假喉结。
现在的她活脱脱是一个男装大佬的样子。
“在下方元,有一事相求,可否将方才佳作越于纸上。”方元殷勤看她,话一出,身后的书生不约而同表示赞同。
杜玉楚面皮一抽,身体微微僵硬,不是她怯场,实在是她的字迹不太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只好道:“方元兄莫急,只是在下近来右手不慎扭伤,大夫说不宜动笔,不若我让书童抄下词曲如何。”
方元略作思考便应了声可以。
杜玉楚便让清风上前书写,奋笔疾书,书写的却不似女儿家的婉转小意,而是潦草神韵的草书,抄录完后成,杜玉楚从袖口处摸出一个印章,盖了个印之后交给方元。
看着红彤彤的印迹,杜玉楚略感自豪,她真是个天才,早先就做了这么一个印章。
以后,贾楚钰就是她的新马甲了。
令杜玉楚没想到的是,方元这货二话没说将纸稿塞进了花魁舞鼓的信口里,原来鼓上那长二尺,宽一指的洞口是这样的作用,杜玉楚不解问道,“方元兄这是做什么?”
方元打开手中折扇,摇了摇头,以一副“你居然不知晓”的表情,说道:“贾老弟,这鼓乃是我等与花魁相识的敲门砖,大家写诗一首提上姓名后塞入这鼓中,待花魁舞毕,开鼓,在座的各位每人抽出一份加以点评,十人一组选出最佳之作,继而相互比对二者选一,最终入选五人可与花魁交流,由花魁出题,五人之中回答令其满意者可成为首客。”
“原来如此啊。”没想到花魁挑选首客的方式竟如此特别,“如若有人不愿成为首客呢?”
“写了诗却不愿亲泽,这人怕是有病吧”人群里有人说了句,惹得旁人哈哈大笑。
杜玉楚汗颜,“我说万一。”
“我记得两年前,众人选出了五首诗句,但其有一人没有出现,最终的竞选取消,花魁成了盛京城里的笑柄,就此第二日投了湖,据说脚上还绑了石头,人都泡肿了,模样凄惨,将她打捞上来的曹老头之后再也没下过河。”有人回忆道。
说完一片寂静。
想不到那女子性格刚烈如此,杜玉楚叹息,她不也成了这盛京城的的笑话,但她还是顽强的活着。
比之寻常人家,这世家贵族更是注重脸面。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盛京城里的长乐赌坊可是专门为她开了一个盘口,赌的就是这侯府贵女出身的镇北王妃何时坚持不住,以身殉节。
只能说,世事无常吧。
众人更是一阵惋惜。
花魁一曲完结下面就到了首客的环节,大家摩拳擦掌希望自己会是今晚的焦点,也有人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入今年花魁的眼,再者书生才子也想见识见识入围的五首诗词。
龟公开始宣读名字。
方元
白知恩
陈益民
冯然
刘文毅
五名人选公布,杜玉楚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没有选上自己。
而后向着身边一脸喜意的方元祝贺,看着开心的跑上台,可能是太过激动还一个踉跄,摔在台上的滑稽样子,引得众人一阵调笑。
花台对面一处茶楼的雅间里。
案条上盛放着一只紫砂壶和若干茶盏,茶香氤氲,雾气袅袅。
两位身着锦衣的贵客,对望而坐。
一人身着青衣,一人身着紫衣,正隔着紫檀茶桌议事。
在觉察到街面上的异常动静后,两人的视线同时扫向窗外,一个眼若桃花,轻挑中带着贵气,一个眸似幽潭,温润中多了几分森然。
着青衣的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子,现如今也是简在帝心,领着一个三等侍卫的差事。
孟知章见到杜玉楚的身影,搁放下手头的茶盏,言语里含了几分不满,“淮安表哥,你和那个杜玉楚认识?”
起初,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观察久了,才确信那是杜玉楚。
只是,作为地地道道的盛京人氏,他自然是知道杜玉楚的,不过他一直觉得她和普通的世家贵女并无不同,最多就是懦弱了一点。
今日一见倒是开了眼界——
视线落在楼下,此时杜玉楚正和花台之下的那些书生相谈甚欢,这般模样活像一个世家的纨绔子弟,就差没牵着一只狗了。
“这寿昌侯府出来的姑娘果然不同凡响,在这个流言满天飞的时候,还能女扮男装出来…嗯,看花魁,呵呵,当真是有趣的紧呀!”孟知章放下手中茶盏,唇际挑了笑,神秘兮兮道。
被他称为淮安表哥的男子就是如今勇毅伯府的世子盛淮安。
“她是杜玉楚?”
“对啊,虽然她化作男装,不过我曾在宴会上见过她,此等美人,见过之后自然是难以忘记。”孟知章絮絮叨叨的说着。
盛淮安微怔,深色瞳眸里,浮光明灭。
看着将自己化男装的杜玉楚,盛淮安眼中一丝迷茫,定定的看着楼下那个鲜活的身影,不知不觉竟是入了神。
“表哥,你在想什么?”须臾,孟知章出言提醒了一句。
孟知章试图找到表哥走神的缘由,而盛淮安已及时敛了心绪,眸底只有黢黑一片。
自一月前他落水醒来之后,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一个别着蝴蝶步摇、面容绝色的少女。
桃花林中,云蒸霞蔚,落英随溪涧而下,少女着这一身素色纱裙,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头上别着一支蝴蝶步摇,缀着点点明珠,流苏洒在青丝上。
眸若秋水,朝着他浅浅一笑,那一笑隔花隔水,却愈发灿然,如六月的骄阳般落在他眼底,拨动了心弦。
今日心绪翻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处茶楼,还遇到了表弟孟知章,误会自己也是来看春风楼的花魁,被他揶揄了许久。
但是他觉得,他来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的,直到女扮男装的杜玉楚出现,他心里的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他要等的人,可是他应该从未见过杜玉楚才是。
他一直听说,侯府五姑娘容貌倾城、是北齐第一美人,父亲杜明礼更是昱岭关守将,执掌着北齐三分之一的兵权。
盛京城里多少世家贵族在盼着她及笄,可惜却被昭康帝一道圣旨指给了痴傻的镇北王。
这个花魁选首客可自行带入神都龙王上银睿姬的形象,真的好看哎,那张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