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直到天拂晓,宁二叔才带着两个儿子回来。
三人一进家门,宁清漓便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她使得修炼口诀乃是浮山剑宗的内家心法,纵然运功一夜,身体也没有丝毫疲惫,反而耳目聪颖了许多。
宁二叔遣儿子去睡,自己则推醒周氏,骂骂咧咧道:“懒婆娘,起来烧饭去。”
周氏醒过来,见她男人这般态度便冷笑道:“什么也没挖着?”
宁二叔气道:“什么也没挖着!”
他昨夜带着两个儿子去大哥屋里挖了整夜,前后院子,土墙鸡窝,真可谓是挖地三尺,可惜什么宝贝也没挖着,心中暗骂自己这哥哥,临到死也没叫他沾到一分一毫的便宜。
“说不得还在这丫头身上。”周氏朝宁清漓努努嘴道,“今日再不行,找个由头搜她的身!”
宁二叔瞧着宁清漓的背影,也很是认同,“也别太过了,那日她说她娘瞧着呢。”
周氏冷笑一声:“便是成了鬼,也害不了人,若不然你侄子早就来索你命了!”
“你闭嘴!莫叫人听着!”宁二叔一脸惊恐,压低声音道。
“怕什么,这丫头便是听了,又能如何?”周氏冷笑道。
宁清漓听了二人的对话,不禁抿了抿唇角,心中升起一股怒意。
她早知宁秀才和陈氏还有一子,宁秀才死后不久便进山打猎,失去踪迹。而后宁二叔便以哥哥无后的名义夺了陈氏的田产,母女俩才至于穷迫潦倒,陈氏久病难医。
方才听二人所说之话,宁秀才和陈氏的长子,竟是被宁二叔所害,实在是丧尽天良。
过了一会儿,周氏狠狠推了宁清漓一把,道:“死丫头还不起来生火!”
宁清漓假装刚刚睡醒的模样,揉了揉眼睛,然而周氏却未发现,宁清漓的双眼一片清明,比之昨日竟亮了许多。
这具身子倒是难得的修炼好材料,只修习一夜,宁清漓便发现自己体内有一丝灵息结在丹田。这虽说有宁清漓所用的修炼方法乃是浮山剑宗的不秘之传,却也可知这副肉身灵脉宽阔,十分适合修行。
宁清漓的师父曾经说过,她的本命空间是随着灵魂而生,按理只要她修为能够支撑空间运转,便可打开自己的本命空间,自此奇花异草,都由她尽取之。
此时,天刚蒙蒙亮,宁家父子三人还在呼呼大睡,周氏坐在炕上指使宁清漓干活。
生火、熬粥,而后喂鸡、浆洗衣物……
宁清漓俨然被当周氏当做丫头来使,她也不恼,一边做事,一边探出她昨夜刚刚吸收的一点灵息,没多久便有所收获。
晒开所有衣裳,周氏上下打量着宁清漓,方准备寻个理由叫她脱下衣裳,便听宁清漓突然慢吞吞得开口。
“婶子,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了?”周氏心不在焉道。
“我娘走之前,带着我去村北边埋过点东西。”
“什么?”周氏一时失神,瞪着眼看宁清漓。
宁清漓一副懵懂无知地模样,指着北方道:“就在那边。”
周氏欣喜若狂,连声音都几乎是颤抖的,她转回屋去,大叫道:“孩儿他爹!孩儿他爹!快起来!”
没一会儿,宁二叔便起来了,他亦一脸狂热,在院子里转了好几个圈,扛起锄头,没一会儿,又放下,嘟嘟囔囔道:“可不行现在去挖,得等夜里没人了,别叫人瞧着,宝贝,那宝贝以后都是我的了!”
宁清漓站在角落,看着宁二叔和周氏欣喜的浑身哆嗦的模样,慢慢垂下眼睑,掩住眼底的一丝轻蔑与厌弃。
一直等到入了夜,宁二叔才叫宁清漓带路,领着一家四口一起出发。
出了村子,宁清漓便放出她刚刚修炼出的一丝丝灵息,感知周边的一切。
村子北边,有一座山包,山上怨气颇重,甚至于宁清漓还从其中探查到一丝镇魂法器的存在。
行至目的地,宁清漓才恍然此处为何有如此大的怨气,只因此处竟是一座乱葬山。
山上皆是无名尸体,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夜枭和乌鸦盘旋在山上,黑色的眼珠紧紧盯着这群人。
“我的天爷,怎会埋在这?”周氏喃喃道。
宁二叔也是一头冷汗。
“宝贝埋在这,倒是真的叫人想不到。”
宁清漓走进去,走走停停,许久才停下脚步,指了指一处石头下面:“就在这儿。”
周氏和宁二叔觉得奇怪,可宝贝当头,却也顾不得许多,马上带着两个儿子挖了起来。
宁二叔两个儿子一个十四一个十二岁,都是有些力气,三人一同通挖,没多久便挖出一个大盒子来。
打开盒子,只见里头一阵金光闪过,金银玉器足有十几样。
宁家大儿子咧嘴笑道:“爹,咱家发财了!”
周氏一阵狂喜,得意忘形道:“这些个东西够买个大宅子并五百亩地了,那贱人抠得到死都不肯拿出来,也不知是留给谁的,如今还不是便宜了我们?”
月色当空,夜枭和乌鸦落在一根枯树上,静静注视着兴奋不已的一家四口,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似是好奇,又似是幸灾乐祸。
宁清漓垂眸站在一旁,面色不变,她身边出现一个白衣女子,女子脖颈间有一条淤青的勒痕,舌头又长又红。
“唉,小丫头凭得坏心思,怎引人来挖我的坟?”
宁清漓静静看着四人手舞足蹈的样子,淡淡开口:“他家手上沾了人命。”
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可宁二叔一家四口却无人能听到二人的对话。
女子点点头,幽幽叹了口气:“你是宁秀才的闺女吧?我闻着你爹的味儿啦?你爹娘哥哥呢?都死啦?”
宁清漓惊奇得看了女鬼一眼。
女人苍白着脸打量着她:“我本是个鬼修,满身怨气,遇到你爹爹。他用了那个宝贝,帮我超度,再有十年,我就可投胎去啦。可惜那宝贝吸人元寿,当初打水井的时候我便劝过他,不要再用了,谁料他又移了次山。做好事有什么用?全村上下没人惦记着他的好,如今一大家子都在地下团圆了吧?”
那女鬼是个话痨,絮絮叨叨之间,把宁秀才的生平倒是讲了大半。
宁秀才少时家贫,因是读书的苗子,被全村送到县里边读书,谁知道几年之后,他突然被赶了回来,还得了一场大病,之前发生的什么,他一概不说。
后来村民才知道,秀才回来时,拿了一件宝贝,他用那宝贝打了个口井,叫村子里一下子好过起来。后来有一年,村里闹水灾,秀才又用宝贝移了一座山挡住洪水。
可惜洪水退后不久,秀才便病死了。
一个一心为旁人,却全家惨死的可怜人。
宁清漓神色黯然道:“此人当真蠢到极致。”
女鬼幽幽看了宁清漓一眼:“秀才走的时候,魂儿都冒着金光,这山上的老枭说,那是极大的功德。”
“有功德又如何?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宁清漓不置可否。
女鬼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可我能瞧见,你的功德比秀才大多了。”她两只手划了一个极大的圈子。
“你出生那天,这方圆百里都被照的透亮透亮的。”女人形容的笨拙至极,可宁清漓却只微微一愣,许久才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那又有什么用呢?”宁清漓有些茫然地看向东边,已是破晓,太阳渐渐升了起来,浮山剑派便在九州的极东之地,现如今哪里又有谁会在意前任仙尊的功德呢?
宁二叔挖完了陪葬,一家四口兴高采烈地往山下走去,一路回到家,已是天光大亮。
此时,宁二叔大门前,坐着两个庄家汉子。
一个皮肤黝黑,瞧着三十多岁上下,正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而他身边,则站着一个魁梧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可个头却比宁二叔还高一些。
二人模样有八分相似,瞧着便是父子俩。
宁二叔立时警觉了。
“你们是谁?在我家干什么?”他紧紧抱着装陪葬的木匣,周氏亦是变了脸色。
那抽水烟的汉子好整以暇地把烟嘴在门槛前敲了敲,才站起来道:“你就是宁家老二吧?我修文兄弟的闺女可在你这儿?”
修文是宁秀才的大名。
宁二叔警惕起来,眯着眼睛道:“你姓楼?”
那汉子咧嘴笑道:“对喽,我是楼明。”
“修文兄弟那丫头可是从小跟我们家二小子指腹为婚的。我听说她娘如今也死了,这丫头在你家也是个吃饭的累赘,不若叫我们家领走吧。”
楼明瞧着是个粗鲁的庄稼人,做事却并非没有章法,他口气看似轻描淡写,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只用浑浊的眼睛打宁二叔和周氏脸上飘过,最后落在最后面的宁清漓脸上。
宁二叔得了宝贝,宁清漓便不甚重要,能甩开这个拖油瓶也是不错,他刚要开口同意,周氏却上来便道:“不行!这丫头如今也九岁了,再养两年干活嫁人都成的。瞧着她生的这眉清目秀的样子,若是卖到县城里,少说也值个五两银子!你这空口白牙就要把人要走,算是什么意思?”
“可不是空口白牙。我们都有字据的。”楼明的儿子插嘴道,说着便从袖间取出一张书契,上头当真是白纸黑字写着楼家和宁家这档子事。
宁清漓瞥了两眼,只瞧着一句“楼宁两家,情比金坚,今立盟约,许吾女宁小丫与兄长之子楼二狗结秦晋之好,若违盟约天地厌之。”
宁二叔拿过契约,仔细看了半天,点点头:“确是我哥的字迹。”
周氏面色阴沉,不悦道:“那聘礼总该有点吧。”
楼明又抽了一口水烟,吐出烟圈朝木匣子努努嘴,幽幽道:“我瞧着你们把我修文兄弟余下的宝贝也都起出来了?他家嫁丫头,也该贴点嫁妆吧?”
周氏听此,脸色一变,将宁清漓拎过来,推向楼明道:“罢了罢了,你们带走吧!”
说罢,夫妇二人带着两个儿子竟是进屋关门,只听砰得一声响,门栓从里头锁了。
宁清漓仰头看着楼明,心中想起陈氏临死前的嘱托,心知这大约就是她叮嘱自己要去投奔之人,却不知与宁秀才又是怎样的关系。
楼明被宁二家如此对待,却似乎毫不意外,浑浊的眼睛看了宁清漓一眼道:“老大,把你妹妹抱车上去,咱们走吧。”
楼家老大应了一声,把宁清漓抱着,走出村口。
村口早就停了辆板车,他把宁清漓放在车上,推起推车往外走去。
楼明一边走,一边幽幽叹了口气:“你爹娘皆是命苦之人啊。闺女啊,以后跟着楼叔,但凡有一口热饭吃,也不会叫你饿着。”
宁清漓若有所思地回眸看了一眼永宁村的大门,女鬼站在槐树底下,朝她招招手,而后朝宁二叔家飘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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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