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便到了洛桑城主大婚之日。
孟山眠性子冷,也不在乎仪式,因此这场婚事没有邀请其他门派的宾客,只宴请了孟氏伶仃的族人。
但到底是城主娶妻,不可太过寒酸。为此,城主府邸被妆点得喜气盈门,向来冷清素白的庭院,少有地热闹了起来。
此时此刻,最为热闹的,莫过于重樱居。
繁樱摇曳,池鲤轻跃。无数婢女端着锦盘,忙碌地进出,为这场婚事做最后的准备。
屋内,顾白樱正坐在妆镜前,神情沉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她穿着一袭大红喜服,乌发束在金色的发冠内;额前垂一片细密的流苏,与耳旁的金叶珍珠互相辉映。这般华贵的打扮,越衬得她文静雅致,好似芝兰。
小蕊给她整理着柔顺的发丝,欢喜地说:“二小姐,您今天极美。城主大人看见您,定会为您倾倒。”
顾白樱笑了笑,但这笑容,很快就隐去了。
“听说,繁姐姐最后没嫁给孟令贤长老。”白樱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袖口。大红的袍袖之下,她的小臂光洁无暇,早没了那颗象征贞洁的朱砂痣。
提到这件事,小蕊的手也僵住了。她不高兴地说:“是啊,也不知道大小姐说了什么话,就让城主收回了婚事的命令,继续让她在碧悟台做侍女。”
顾白樱淡淡地笑了起来:“也好。我将是洛桑城的女主人,而她只是书斋的婢女。、”
小蕊忙应和道:“您说得对。来日方长呢。谁怕谁呀?”
白樱望了望屋外的天色,喃喃道:“我与繁姐姐,是至亲姐妹。我要成亲了,她应当愿意为我做些什么吧?”
……
夜幕降临,碧悟台外,传来大婚的热闹丝竹声。
但书斋内,反倒清净至极。因孟山眠特别吩咐,这书斋不可打扰,因此这里只点了三两盏灯,昏黄一片。
顾春深皱着眉,在屋檐下来回踱步,时不时四处张望一阵。
此时此刻,孟山眠与顾白樱应当在准备婚礼。而今夜,就是闻随镜所说的带她离开之时。
可闻随镜到底是什么时候来,怎么进来,又怎么带她走,她却一点也不清楚。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深,她生怕自己会与闻随镜擦肩而过,错过这绝好的逃走机会,因此心中焦灼不已。
“大姐头,外边下小雪呢,小心冷着。”子衿搓着手,从屋子里出来。她望了望远处的红灯,眼底流露出羡慕之色:“真好呀,我也想去大婚的宴席。”
顿一顿,子衿小声问:“听说未来的城主夫人,是大姐头你的亲妹妹,不知道能不能通融呢?”
春深道:“应该是不能的。我们关系不好。”
子衿大失所望。
这时,书斋门口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像是有好几个人来了。她抬头一张望,却发现来的是妹妹顾白樱的婢女——那个被毁了容的小蕊。
“奴婢见过少宗主。”小蕊看到她,眼光有些厌恶,但还是不甘不愿地加了敬称。
“什么事?”顾春深问,语气冷淡。
她这熟悉的轻蔑神情,让小蕊身体一僵。旧日被毁容的痛苦,还有在星移宗时所听闻的种种少宗主的劣行,一并涌上她的脑海,叫她的眼底浮现出淡淡畏色。
但想起顾白樱即将成为城主夫人一事,小蕊压下了心底本能的恐惧,壮着胆子道:“城主大人有令,想让少宗主为二小姐送嫁。”
此话一出,一旁的子衿已经倒吸了一口气,显见这不是什么好事。
“送嫁?”顾春深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小蕊勾了勾嘴角,心底涌起报复得逞的畅快:“这是洛桑城独有的风俗。送嫁之人,需跪在碧悟台外的那条长道上,目送新人穿过。等到天亮了,才能起来。”
闻言,顾春深面色一沉。
跪在长道上一整夜?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风俗?
一旁的子衿着急道:“你是不是听错了呀?这送嫁的活,向来都是好多个粗使婢女轮流来的,哪有叫一个人跪一整夜的!更何况,大姐头也不是那些外院的粗使婢女……”
小蕊假笑着说:“没听错呢。这就是洛桑城主的吩咐。”
顾春深的眸光一寒,口中冷冷道:“我倒不觉得是听错。这像是孟山眠会下的命令。”说着,她唇角一勾,道:“可我不想去送嫁,你能拿我怎么办?”
小蕊听得这话,面色微微难看。
她就知道,少宗主不会轻易答应这个要求。还好二小姐想得周到,来时已做好了准备。
小蕊给身后的霜雪使使了个眼色,下一刻,几名身强力壮的霜雪使,便抓住了子衿的手臂,将她扣了起来。
“哎!你们,你们做什么?”子衿吓坏了,却不敢挣扎,圆圆的小脸涨得通红。
顾春深也微微一惊,戒备地打量着霜雪使。
小蕊鼓了鼓胆,说:“少宗主,你要是不去送嫁,那这个叫子衿的丫头,就会死。”
闻言,顾春深和子衿皆是面色一震。子衿胆小,嘴里哆嗦了几句“死”,便惨白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而顾春深则皱眉怒道:“什么意思?拿人命要挟本少宗主?”顿一顿,她又扯起嘴角,冷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因为一个不怎么熟的小丫头,而放下脸面去跪在街上吧?”
这番笃定的话,让小蕊心底犹豫。
依照她对顾春深的了解,这位自私刻薄的少宗主,是绝对不会为了子衿这种半生不熟的人而送嫁的。可二小姐却说,顾春深会老老实实照做。
小蕊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取了子衿的命了。”说完,她身后的霜雪使,便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寒光一闪,剑刃出鞘,子衿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下一刻,子衿就听到了一道不耐烦的声音:“这不是没砍到你脖子上吗?叫什么叫?”
子衿吃惊地张开眼睛,却发现霜雪使的手,被一条蛇牢牢缠住,动弹不得。顾春深恼怒地站着,抬手将蛇收回衣袖,嗤笑道:“顾白樱工于心计,我甘拜下风。你们要我跪在街上是吗?我照做。”
说完,她一撩衣袖,朝书斋外走去,身影飒沓。
小蕊吃惊地看着这一幕,没想到自家二小姐的话竟是真的。
她不敢放松戒备,道:“这叫子衿的丫头,我们就先抓着了。天亮了,我们就送她自由。”
……
碧悟台外,是一条白色的长街,直直通向前方的雪元殿。素白的石砖光洁万顷,积着累累落雪,仿佛一片冷冻的霜原。
依照洛桑城的习俗,新人成婚,必要自此街上经过。
在霜雪使的监视下,顾春深板着脸踩过皑皑积雪,在长街的一侧撩起裙摆,径直跪下。
雪地森寒,她跪下的那一刻,只觉得冷意钻膝而入,冻得她浑身一颤。寒风呼啸而来,她单薄的衣衫难以御寒,身上的热意迅速流失。
她仰头,看到夜色中悬挂的一轮月,心底恼怒万分。
若非不想多生事端,又不愿看到子衿那个傻丫头丧命,她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小雪悠悠,一些婢女往来于长街上。看到顾春深跪在那里,她们纷纷侧目望来,窃窃私语。
“那不是星移宗的少宗主吗?为什么她跪在那里?”
“听说,她要为妹妹送嫁。”
“可那不是粗使丫鬟的活计吗?她虽然得罪了城主,可身份也不至于低微至此……”
“你不懂,城主就是为了折辱她,才让她跪在这里的。”
婢女们的声音钻入了顾春深耳中,叫她手背上浮现出一层青筋,手指牢牢抠住了膝下的石砖,恨不得将砖石刺穿。
这样被婢女指指点点、丧尽声名的羞辱,都是拜孟山眠所赐。
她的手指越抠越紧,最后,指尖竟擦出了血。可她对十指指尖的痛苦置若罔闻,只是死死盯着长街的远方,目光如箭。
时间越来越晚,大婚的时刻就要来临。很快,城主与夫人便要经过这里,自跪在地上的她面前经过了。
……
碧悟台内,玉生提着新郎喜服,急得团团转。
“城主大人,您要是再不换衣服,就要误了吉时了!”玉生捏着衣襟,追在孟山眠身后:“哪有大婚不穿喜服的?”
然而,孟山眠却巍然不动,照旧坐在书案前。“没必要。”他说着,目光扫过自己新落在宣纸上的字:敏。
外头丝竹喧天,他看着这个未完成的字,心底浮现出许多东西。
一会儿是在霓虹山庄时,身着喜服的顾春深;一会儿是在三生瀑时,他在水幕中窥见的景象。一会儿则是在未央蝶群前,顾春深告诉他的话。
“我知道,你少了一重花,但你注定得不到它。”
倘若他注定得不到这第八重无常花,那他娶顾白樱,还有何意义?
偏在这时,他听到外头有霜雪使在低声说话。
“雪那么大,那个星移宗的少宗主不会跪晕了吧?”
“跪晕了才好呢,省得气到城主大人。”
这几句话,让孟山眠皱起了眉:“霜雪使,你们在说什么?”
那几名霜雪使这才惊觉自己的嗓音太大。他们连忙跪下,回禀道:“先前小蕊姑娘来说,城主大人下令让星移宗的少宗主送嫁,整夜跪在长街上。卑职等已将人押到。只是今日风雪大,有些担心,这才多嘴惊扰了城主。卑职该死!”
闻言,孟山眠眉头愈紧:“本座让顾春深送嫁?”
提着喜服的玉生也一脸纳闷:“城主什么时候下过这道命令?”
霜雪使们面面相觑:“城主夫人那里来的话,难道是假的?”
玉生微吸一口气。
这竟是顾白樱传的话!
还没当上城主夫人,就敢假借城主之命行事,这下糟了!
玉生望向身侧,果见得孟山眠浑身寒意浮动,一张面颊笼罩着淡淡阴翳。
“传令下去,婚事取消。择日将顾二小姐再嫁,为她挑个好人家。”他将手中的笔一摔,拂袖向外走去:“去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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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