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深在阵阵剧痛中醒来。
浑身的骨头好似被拆散了一般,太阳穴的青筋凸凸跳动不停。她总觉得自己死去了,但事实上,她还活着。
这一切,都是将血换给妹妹顾白樱的后遗症。
眼底有一线光漏进,她费尽力气,才慢慢睁开了眼。
映入模糊眼帘的,不是地牢冰冷黑暗的石顶,而是温暖游移的光,还有映照在窗纸上的摇曳梧桐影。
一阵暖风从半打起的南窗下吹入,她床边的帷幔从月牙勾上落下,飘飘散散,好似仙子的裙角一般。
她眯了眯眼,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醒啦?”一道惊喜的少女嗓音传来。
紧接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就扑到了她的床前,兴奋地看着她。“你昏睡了两天呢!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少女的脸很圆润,鼻头发红,穿一身青裙,好似春日初抽的柳枝。
看到顾春深迷惑的面色,她才想起春深不认识自己,讪讪说:“瞧我兴奋的,都忘记说我是谁了。我叫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子衿。”
子衿多话,叽里咕噜一通说,顾春深勉勉强强记下了她的身份。
她是洛桑城的弟子,也是碧悟台书斋的小侍女,今年不过十四岁。
前两日,霜雪使将顾春深送到了她这里,要她好好照料,并说顾春深也将是碧悟台书斋的侍女,让子衿好好教教她规矩。
“嘿嘿,虽然玉生大人说,你是我的徒弟,要听我的话;可你比我大,又是星移宗的少宗主,我总不好真的拿你当徒弟!”子衿显然心眼直,把玉生说的话都交代了个干净。她甜甜笑着,道:“要不然,我就喊你大姐头吧?”
顾春深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她,自己躺了回去。
她听到的事儿太多,她一时半会有些缓不过来。
给顾白樱换完血,顾白樱的顽疾也该彻底好了。这会儿,她彻底没用了。按理说,孟山眠应该直接杀了她。可现在,孟山眠却把她丢到碧悟台的书斋来,要她做个侍女。
这是在做什么?他是想变着法子折磨她吗?
要不是自己现在依旧是个哑巴,她定然要对天咒骂好一阵。
一旁的子衿看到她冷淡的样子,不显失落,反倒托着脸,兴奋至极道:“不愧是星移宗的少宗主,气度果然不凡!我想象中的高人,正是这个样子的!”
顾春深:……
看来,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毛丫头。
顾春深不搭理她,忍着痛翻个身,闭上眼,思索接下来的去路。
依照她原本的计划,孟山眠中了无恨蛇毒,怎么也该麻痹昏睡许久才是。如此一来,她便有了引发无恨蛇蛊、夺走无常花的胜算。
可没想到孟山眠远比她预料的要厉害,竟然只是麻痹了一只手而已。
眼下,孟山眠没有昏迷,定然会想方设法地报复她。她没什么机会再接近孟山眠不说,指不准,她还会丢了性命。
她留在这洛桑城,已经不是个好计策了。
看来,她得略略改变一些策略,先想法子离开洛桑城,再伺机引发无恨蛇蛊。
当然,她是绝对不会放过孟山眠这个男人的。
换血之痛,她要原样还回去!
顾春深咬紧牙关,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险些刺出了血。
她这样思索着,耳边满是子衿叽叽喳喳的声音。
“哎呀,我都忘了,大姐头你不能说话。”子衿托着面颊,兴奋地看着她:“这两天,顾二小姐送了不少补品来呢。她和城主大人的婚期定了,等她嫁给了城主,大姐头你一定也发达了!”
闻言,顾春深微微一怔,转向了子衿。
顾白樱和孟山眠的婚期定下了?
没想到顾白樱的能耐倒是大。
哼。拿了自己的心头血,又得了麒麟之力,真是白便宜她了。
这时,子衿忽然懊恼道:“哎呀,瞧我光顾着说,都忘记要去干活了!大姐头,你身体怎么样?玉生大人说了,您今天一定要去伺候的!”
顾春深一点也不想动弹,可没曾想,子衿的力气大得惊人!她竟在顾春深躺着不动的情况下,将她轻轻松松地从床上扛起来,放在矮凳上,又给她换好了一身衣裳。
顾春深看得目瞪口呆。
镜子里,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轻而易举地把一口水缸放在门口,笑眯眯地说:“你要不要喝水?”
顾春深沉默地摇头。
她望向铜镜中的自己。
碧悟台书斋的婢女都穿青绿裙子,她身上这套衣裳也是如此,一袭嫩柳色的罗裙,颇有几分婉约的美,再配上散落的长发,这让她比寻常显得温柔了几分。
暖风从窗前吹入,这风似乎带着灵力,让她原本疼痛的身子骨舒适了不少。
罢了。出去走走,兴许碧悟台的风会让她好得快些。
不过,让她做婢女的活,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指了指那里,示意她饿了。
子衿露出为难的神色:“哎呀,玉生大哥说了,你不能吃饭。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顾春深:……
她重重地翻了个白眼。
连饭都不给一口,把人当狗呢!
……
没多久,顾春深随着子衿到了书斋。
与洛桑城相同,书斋亦是纯白色的;层叠的楼梯盘旋而上,无数书册沉睡于林立的书架上。书斋的最南侧,有一片敞开的木栏,城主的书案和文房四宝便设在此处。
栏杆外,碧梧悠悠,莺啼似春。轻摇的叶影,好似舞姬一般落在书案上,迷离而温柔。
被碧悟台这带着灵气的风吹了一会儿,顾春深觉得自己的身子确实是好多了。只可惜她饿得厉害,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大姐头,你看!”子衿拿着一块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桌子。一边擦,她一边如数家珍地对顾春深说:“这方砚台可名贵了,是瑶玉做成的,千金难求呢!”
顾春深正懒懒靠在墙边,闻言,便伸手拿起了子衿所说的那块砚台。
子衿一见,着急起来:“哎!大姐头,快放下!小心打碎了!”
她却不搭理她,眯眼看着砚台。
玉色纯白,确实是方好砚。
她眯了眯眼,抬手将砚台往书斋门口的方向砸去——
在子衿惊恐的目光里,砚台径直飞了出去!
顾春深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唇。
要她伺候孟山眠?门都没有。
伴着清脆的“哗啦”响声,那瑶玉砚台砸到门上,又落到了门槛处,顿时摔作两半。
偏偏这时,一双雪色锦靴,停在了门槛前。那碎裂的砚台,不偏不倚地落在锦靴旁。
顾春深的目光沿着锦靴向上扫去,看到了孟山眠那如清山冷月一般的身姿,还有一张寒冷的面孔。
玉生躲在他身旁,惊骇地盯着地上碎裂的砚台,语无伦次:“你,这砚台,我,大胆……”
这顾春深,竟敢砸了城主大人最爱的瑶玉砚台,还险些砸到了城主大人!!
而顾春深身旁的子衿,早就吓得说不出话了。她哆嗦着跪了下来,把额头扣在了地上,浑身抖似筛糠一般。
只有顾春深,不仅不心虚,反而还大张旗鼓地在孟山眠专属的圈椅上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好像在自己家里一般。
一看到她这嚣张模样,玉生就气得七窍生烟:“顾春深,我看换血还是不够痛,竟然让你这么有力气,一个奴婢,还砸起城主的东西来了!”
顾春深指了指喉咙,示意自己说不了话,摆了摆手,装出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这样的反应,让玉生更气了:“你是哑了,又不是聋了!我说话你听不见呢?”
玉生正在恼火,一旁的孟山眠淡淡道:“你们出去。”
玉生熄了火,赶紧低下头,拽着瑟瑟发抖的子衿往外走。走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把书斋的门给合上了。
沙沙、沙沙——
微风轻送,梧桐摩挲出悦耳轻响。孟山眠没有多看摔碎的砚台,而是慢慢步近了那慵懒倚在书案前的女子。
顾春深托着腮,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书案上;碧悟台的暖光,给她白皙的面颊增了几分柔色。一身柳绿,略显温柔,竟让他觉得有些……奇妙。
他走到她身前,顿住身形,唤道:“顾春深。”
她不理他,拿手指卷着自己的发丝。
她喜欢戴发饰。西南疆女子,爱将那些红玉髓、玛瑙珠串在发间。如今,她披散着发,只被子衿用一根青色发带束起发丝,她颇为不习惯。
她不理他,但他却罕见地没有恼,而是继续道:“本座可以帮你治疗哑疾。”
闻言,顾春深倏然抬起头,望向他的眼底满是不可思议。
吃下麒麟血虫后,她就变成只能咿咿呀呀的哑巴了。而如今,孟山眠竟然愿意帮她治疗哑疾?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恨她,应当巴不得她又聋又哑一辈子才好。
孟山眠负手,走向木栏前,望向外头的梧桐影。“在本座和顾二小姐大婚前的这段时日里,你若能好好听话地做个书斋婢女,那本座就为你治好哑疾。”
哗啦——
顾春深一下子站了起来,椅子在身后推出重重响声。
她紧紧盯着孟山眠,一双狐疑的眼,好像在问:“当真?”
孟山眠读懂了她的意思,冷冷道:“本座说话,从不作假。你若不信,本座可立灵誓。”
灵誓不可背叛。若有违背誓约者,必遭天谴。
顾春深看着他的背影,眼睛瞪得越大了。
孟山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难道说,他爱极了顾白樱。眼看他和顾白樱婚期将近,他爱屋及乌,也打算善待自己这个……呃……小姨子了?
呸呸呸!